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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世界之巔 第3章

第一部分 世界之巔

第3章

我看到它的時候,一陣大風揚起。這一趟路,從頭到尾,我第一次為自己穿多了而慶幸。我抓緊了大衣,希望眼前的這一切,都只是錯覺。我真的沒有自己想象的勇敢,只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罷了。
「好極了,我們終於見到了這堵牆!你是對的,這真是驚心動魄,氣勢磅礴。我們該回去了吧,大家說不定已經發現我們偷跑出來啦。我們應該為跑這一趟編個理由,該怎麼說呢?」
上帝啊!在三年級的一次期中考試時,我不過弄錯了一道問答題,一時讓他在分數上佔了先,他居然到現在還掛在嘴邊。他也不想想,我之所以答錯,都是因為想得太多,而他不過是思考得膚淺罷了。再說了,我的答案錯歸錯,卻是思想開拓的體現。我當時堅持認為魚也可能在天上飛,鳥也可能在水裡游(雖然我不指望阿杜雷會知道,但是曾經確實有過飛翔的魚和游泳的鳥。魚是飛魚,鳥是企鵝。我在貝魯巴斯的書房裡讀到過)。整整十年過去了,那時候我們還小,儘管他是維里塔斯人,我是科格內特人,但我們在同一個班上課。就為這件倒霉的破事,阿杜雷到現在還在嘲笑我。
我想爸爸了。
「山底有的只是危險,艾瑟琳。你絕對、絕對不能到山底去。」
「滾你的,阿杜!你到現在還若無其事嗎?這堵該死的大牆橫在這兒,難道還不能證明那些傳說不是瞎編?」
「爸爸,九-九-藏-書山底有什麼?」我繼續不依不饒地追問,想要尋到些蛛絲馬跡。但他總是一笑置之,直到我放棄為止。對其他大人看不慣的問題,爸爸一向都會耐心和善地解釋。但是這個問題,他從來沒好好回答過。
但我不是。
「我可什麼也沒說,都是你自己胡思亂想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臉紅成這樣。」
阿杜雷傻笑:「瞧你說得像模像樣,真把它當回事似的。」我才醒悟過來,剛才太入神,居然念出聲來了。
阿杜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我是這樣想的,我覺得這牆是用來阻攔山頂界的人下山的。好讓他們監視我們,把我們管得乖乖的。我們明明被關在這裏,還要感謝他們保護。」
「這牆肯定爛透了,要不然呢?都是多少年前建的。」
「你說的『他們』也包括我在內,對不對?」
「在這等我!這下子好玩了。」還沒等我反駁這怎麼會好玩,阿杜雷就從我身旁猛衝了出去,瀟洒帥氣地越過牆,消失在另一側。
我究竟下山來做什麼?
只留下我一個人。
我正在為自己的想法動搖不已時,一陣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傳來。怎麼回事?灌木叢唰啦唰啦直響,有什麼東西正在折斷樹榦。是從牆那頭來的,上帝啊!
「這是兩百九十二年前的事了,艾瑟。我知道這段歷史。至少我們都聽過這段歷史。」
「阿杜雷·哈爾加德!就算你剛剛編的理由說得過去,https://read.99csw•com這樣也不行!我們還是會惹麻煩,特別是你。」
「艾瑟,你看這牆。你覺得這個破屏障能攔得住什麼?來襲的敵人?強大的對手?致命的危險?」最初的驚慌過去之後,我終於能夠靜下心來觀察。這牆確實夠荒頹破敗的。木料早已蟲吃鼠咬,衰朽不堪,不少已經橫卧在地,化為齏粉。一條鐵鏈被阿杜雷一碰,就徹底散架,丁零噹啷滾到地上。我本想贊同他,但是每次讓步承認他說得對,都沒有好下場。他會牢牢記在心上,然後連續幾個月,念叨個沒完沒了。
阿杜雷揚起一側眉毛,我就鬧了個大紅臉。
一堵久遠滄桑,氣勢恢宏的巨牆。足足有三十英尺高,樹榦被整捆整捆攢在一起,用金屬線纏繞著(看到斑斑銹跡和粗糙斑駁的質地,我才猜到是金屬),組成了這堵牆。
山底有的只是危險,艾瑟琳。你絕對、絕對不能到山底去。
雲線之上的天空瓦藍瓦藍的。爸爸說,就像我的眼睛一樣藍。雖然他稱之為波拉修斯家的藍眼睛,但是他自己的眼睛色調卻很不一樣。我下意識抓著他在很久以前給我的一條項鏈,上面鑲著一塊璀璨耀眼的寶石,和波拉修斯家的藍眼睛是一個顏色。
牆上有一條灰泥刷成的警告,帶著好幾種語言的翻譯。我認得,有好幾種是先人使用的古老語言,一種叫作日語,另一種叫法語。有一個詞——「ACHT九*九*藏*書UNG(德語『注意』)」,我不知道是什麼語言。還有一些線條道道,我想應該也是詞句,但是具體什麼意思,恐怕誰也說不上來。
當回事?我突然再也不想相信他,深深的恐懼一下子燃成了滾滾怒火。
「滾我的,艾瑟?我偏偏就愛看你對先人的迷信深信不疑,一副神神道道的傻樣!」
這也很有道理。我不作聲,目光越過這堵牆,向山下掃去。感覺再往下一千英尺左右,就到了雲線,雲霧從那深深的山谷里飄起,氤氳纏繞、遮天蔽日。還記得小時候,我時常和爸爸一起坐在波拉修斯塔頂上眺望雲線。那裡的雲朵濃密潔白,籠罩著毛茸茸的山巒和峽谷,彷彿一處充滿魔力的天堂。當時爸爸說,雲上不能走人,也不能躺人,我怎麼都不相信,這些雲明明看起來這麼密實。我還求他讓我試試:「沒人試過嗎?那我們怎麼知道不能呢?拜託,讓我試試吧。」老爸告訴我,這樣的話,我會跌穿雲層,一直落到山底的。
「如果這牆真是用來阻擋什麼東西的,你不覺得應該會有人維護嗎?」
阿杜雷樂了,但對我丟來一個表示失望的鬼臉。我早習慣了,也許都是我自找的。
我想扭頭跑回山頂界,但是手腳不聽使喚,整個人癱住了。腦袋再好,身體不聽使喚有什麼用?

我想起來,第一批先祖會說多種語言,甚至依照眼睛形狀、皮膚顏色、信仰的神靈read.99csw.com和食物偏好自成好幾個派別。之後,他們躲進吉斯,統一了語言,把我的祖上希恩·波拉修斯奉為領袖。
哦,太好了——阿杜雷終於露出了滿身反骨,矛頭直指科格內特人,我的家族首當其衝。他總是這樣,我一點也不喜歡。維里塔斯人本就不該想這些事情,就算心裏這樣想,嘴上也不該說出來,更不該當著一個科格內特人的面這樣說。我雖然很喜歡他,但仍會禁不住想,阿杜雷敢不敢再有點維里塔斯人該有的常識,把自己堂堂正正地看作吉斯的一分子。他顯然不是這樣。
阿杜雷抽出心愛的刀,這是他爸爸在成年禮后給他的。這好歹說明,他還是有把當前的險境當回事。
「他們不是平白無故造這堵牆的,阿杜。」我試著不去細想其中的原因,但是做不到。
他輕笑:「少來了,艾瑟,你只是名義上的科格內特人罷了。」
「按照出生與死亡管理局統計的最新壽命數據,你到現在也只活了七輩子而已。」
雖然和阿杜雷在一起很開心,即使許多人會怪我,我也對阿杜雷說不出這樣的話。我只是對他露出贊同的微笑,卻在心裏默默自責給他這樣的錯覺。總有一天,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但不是今天。
我討厭他老是對我另眼相看,不管我做什麼,他都大驚小怪,就像用一套特別的標準來衡量我,或者用別樣的規矩來評價我。大部分時候,我之所以喜歡和阿杜雷玩在一起,是九九藏書因為他把我當成最鐵的夥伴,我們倆只是兩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孩子而已。但是有時候,他又把我視為特別的人,不是那種好的特別。什麼叫「我偏偏就愛看你的傻樣」?他為什麼要這樣說我?作為最好的朋友,他在我面前何嘗沒有露短的時候,對我又算不上特別好。
「那也未必是真的。所以根本不能作數。就算這是真的,也是兩百九十二年前了!你知道時間會改變多少事情嗎?所有事情。這都是一百輩子之前的事了。」
這算什麼?調情嗎?這樣的對話在我倆之間越來越多,讓我既歡喜又害怕。我知道這種危險又甜蜜的悸動也許會讓我心魂俱創,但卻希望它不要停止。不用多久,我就會做個了結,但不是現在。為什麼我連這樣曖昧的混話,都一一記在心裏,真是恨自己不爭氣。

按照阿杜雷的演算法,一輩子也只有二點九二年而已。我知道他在誇張,但偏要糾正他。
我是艾瑟琳·波拉修斯,波拉修斯塔的兒女,是山頂界科格內特首領的接班人。絕不是名義上的科格內特人,我一直都在努力成為一個能夠真正服眾的科格內特人。
「別人說的話,未必都是假的。」
注意!牆后致命危險,吾等九死一生方才逃脫。遠離者生,擅入者死。
這個東西,我聽說過。每個山頂界的孩子都聽說過。但要親眼看到,可真是要了命了。我到底為什麼會跑到這裏來?
這是一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