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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世界之巔 第17章

第一部分 世界之巔

第17章

當時腦海中浮起的第一個荒唐念頭,我想都不願去想。他們或許在仿照先人的做法進行一個歷史悠久的儀式,以便更好地研究古代典禮儀式?
查妮絲·哈爾加德魁梧健壯,紅著眼圈把火種投進一個又長又細的泥瓦罐里。羽毛般的煙氣懶洋洋地浮起來,散入空氣里。
山頂界一片荒蕪,充斥著謊言和空洞的承諾。我在意的人和在意我的人,都在巨牆之外了。
「護他們安全,賜他們光明。撫慰他們的疼痛,治愈他們的創傷。上帝,我們的祈求,願您傾聽。」
不會錯,聲音就是從這裏傳來的。哈爾加德家的圓屋子和後院前的那片空地,我熟得不能再熟。籬笆下面有個洞,我從這裏悄悄鑽了進去。我和阿杜雷經常從這裏鑽進鑽出。
歌聲飄蕩在屋子裡,我漸漸聽明白了。
隊列里一陣響動,撕裂了黑暗,照亮了隊伍里一張張悲傷的臉龐。他們有的雙眼緊閉,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淚眼矇矓。
雖然一切大錯特錯。但是我能夠理解,為什麼她們會在將要痛失丈夫和兒子的時候,做出這些事情。這歌聲、這眼淚、這禱告、這青煙、這木十字,以及這份分享。我雖然厭惡,但仍能九九藏書感受到一絲吸引力。
我追隨著這聲音,進入了維里塔斯人的聚居地——野鎮子。我總這麼叫著玩兒。要是我知道,可憐的維里塔斯人將要面臨怎樣粗野殘暴的命運,絕不會再這樣說。
我撞見了非常私密的一幕,陷入了兩難,既覺得應該走開,但又非常想留下。
我感覺到了什麼,雖然難以言狀,但是非常熟悉。我讀到過,先人總是親密地抱著自己的嬰兒,直接用乳|房餵養。就像動物一樣!而吉斯採用的是社區育幼制度,為了確保效率,把每個幼兒分派給特定的維里塔斯人。居然讓媽媽摟我抱我,哄我逗我,我以前還覺得,先人的做法真是好笑!但是,我又深深眷戀這份親密,作為嬰兒,讓媽媽抱在懷裡喂飯。明明是從未發生的事,我卻為此惋惜遺憾,希望能親身經歷。
我循著這聲音,一路向南走去。
我覺得很反感。這麼大的秘密,他怎能瞞著我?法典禁止信仰宗教,我一直都覺得這點多餘,因為我從未見到有人沉迷宗教,或者至少,我自認為沒有。
我記得貝魯巴斯曾經教過我一種令先人沉迷的活動,人們在上山後沒幾年就放棄了,因為這九*九*藏*書會激發起我們體內低級的獸|性。這種活動,他們稱之為歌唱。因為他自己也沒聽過歌唱,所以描述起來令我困惑。他說歌唱很像說話,但是帶著雄鷹的高唳和超獅的低吼,聽來如同鳥兒在朝陽中婉轉啁啾,但是開口說的是人言。光是想象這般光景,我就忍不住要笑。也許是那天有風聲和雨滴應和著的緣故吧。那時的我,怎麼也不懂他的意思。我求他做個示範,結果他發出了一串沙啞難聽的喉音,逗得我哈哈大笑。多麼滑稽的聲音,為什麼會有人喜歡?
我怎麼早沒想到?
查妮絲跪倒在地。其他人把手放在她的背上,給予她安撫與力量。她做什麼,大家都跟著做。她喊,大家也喊;她唱,大家也唱。

或許維里塔斯人從未放棄過歌唱。雖然我分不清好壞,但是他們似乎很擅長這個。肯定比貝魯巴斯強多了!他們各唱各的調,卻組成了和諧的聲音。我之前從沒聽過。
但這一切都不是做戲,是真是假,我分辨得出來。難道他們在用一種古老傳統來傳承先人的信仰?雖然這麼想很可怕,但畢竟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難道這還不算證據確鑿?
九_九_藏_書「我們為艾克羅尼斯祈求寬恕,為阿杜雷祈求恩典。請加持他們力量,賜予他們智慧,請您派出天使,鋪平他們的道路,引領他們的腳步。」
我獨立於寂寂夜色之中,靜靜感受著自己的身體。感受這份胸口火熱,滿頭大汗,兩腿酸痛的苦楚。我想,這未必是壞事,因為這令我想起阿杜雷。只有這樣,我才覺得自己能夠和他站在一起,努力夠得上他的水準。我總是奮力追趕他,然後落得全身難受的下場!以前覺得這樣很慘,直到現在才醒悟,只要能讓我再像以前一樣,跟著阿杜雷瀟洒穩定的步伐,上氣不接下氣地奔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雖然身體又酸又疼,但是這感覺真好。
我只有我自己了。爸爸背叛我,媽媽擺布我。貝魯巴斯被趕出了實驗屋。阿杜雷被遣到山下去送死。我還斷送了自己和特朗因之間僅有的薄薄的情分。
她扇扇手,引來一絲煙霧,讓它在身邊流轉盤旋。
我居然一口氣跑到了鎮子的外圍。阿杜雷會為我驕傲的。
查妮絲起了一個調子,高亢清澈、柔和婉轉。其他人各自發聲,高低不一地應和著,組成了一支和諧悅耳的歌。那歌聲,就像一縷青九-九-藏-書煙,幽幽飄轉,盤旋縈迴。令人不由覺得,原來縹緲的煙氣不僅看得到,聞得到,還能聽得到,而且聽起來,是這樣轉瞬即逝,甘美濃郁。
在哈爾加德家,每個維里塔斯人都是媽媽從小抱大的,我真羡慕他們能夠這樣不顧旁人的眼光。我從沒感受過這樣的滋味,真叫人難過。我知道這樣很傻,就像渴望重回襁褓,讓媽媽抱著一樣傻,但就是無法釋懷。
真該死,我的眼淚掉下來了。一點都不想這樣。之前只覺得孤獨,現在卻感到凄慘。科格內特人已經容不下我了。維里塔斯人的真面目也讓我覺得陌生,根本就格格不入。我偷偷溜進去,和他們打成一片的希望破滅了。
這種聲音,聽來像是某種動物在鳴叫,像某種獸類咆哮或哀號,又像清晨鳥兒的悅耳啁啾。我好奇那到底是什麼,居然發出這樣的聲音。我該害怕嗎?難道這種令人陶醉的聲音,就是殺死亞爾溫的兇手發出來的?不,這種聲音中深藏著什麼東西,一點也不嚇人,我甚至聽懂了其中包含的苦痛和哀傷。
巨牆外面,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這個聲音把我引到了一個地方,我本該感到驚訝的,但此時卻出奇地冷靜。這裡是阿杜雷九九藏書的家。
難道阿杜雷家始終都信奉這些宗教迷信?難道阿杜雷也會對著上帝歌唱、下跪、哭泣、傾訴?
現在,我明白了。
上帝!他們在對上帝歌唱。這不是日常的口頭禪,而是一個真正的存在,希望上帝能夠傾聽他們,或許回應他們。
突然,我聽到一種聲音。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耳鳴。但是,這聲音舒緩動聽,一點也不討厭。我不僅不願它停止,還希望能夠更大聲,真是聽也聽不夠。
我透過柵格窗,看到了圓屋子裡面的情形。阿杜雷的媽媽查妮絲,跪在一個粗糙的X形木架前。其他維里塔斯婦女圍著她,輕輕拍打她的背,在她耳邊喃喃安慰著。原來好聽的聲音是從這裏傳來的!
他們對上帝的信奉,是自古以來從未斷絕,還是本已淡忘,因為時日艱難才死灰復燃?難道科格內特人在實驗屋中無知無覺地沉睡時,他們都在開展秘密集會,幾十年、幾百年來從未停止?
我徘徊著,讓自己平靜下來,緩一口氣。
「除了他們,我一無所有!掏走心臟,我或許還能殘喘片刻;失去親人,我一刻也無法苟活。取走我的肺吧,反正也用不上了。我喘著這口氣,全是為了艾克羅尼斯和阿杜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