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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離開山頂界 第26章

第二部分 離開山頂界

第26章

甚至連馬索都沒來。特朗因心想,南朵來不了,她沒來得及道別就死去了;馬索也不會來,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悶在黑洞洞的房子里,昨天起就沒出來過。
塔利紐斯家的漢子拎來了一個沉甸甸的皮包袱,一股腦兒掛在特朗因肩上,壓得他幾乎站不穩。
媽媽背叛了我,但是她也愛我。我希望她知道,我也愛她。小時候,我們一起在塔瑪爾愚事廢墟玩耍時,她假扮成初代先人希恩·波拉修斯的女兒拉芙莉;我假扮成一隻山底凶獸,嗥叫咆哮著追逐她。雖然法典明文禁止模仿山底凶獸,但她並未糾正我的行為,也沒叫我對此避而不談。媽媽只是假裝非常害怕,一邊尖叫,一邊大笑著跑開。我好喜歡這個遊戲。
我等待著第一縷被撕裂的灼|熱疼痛。眼前浮現出亞爾溫被開膛破肚的慘狀。我知道該指望什麼了。我不在這裏,我告訴自己,阿杜雷正背著我,穿過林子呢。他還唱著歌,溫暖的肌膚上淌著汗水。我滿心幸福。
「我們永遠不會看到那個,艾瑟琳。」
「好了,一切就緒。」塔利紐斯家的漢子對著巨牆一揚下巴,「您應該動身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特朗因對此深有同感。

有一次,我在林子追逐阿杜雷的時候跌倒了。腳踝腫得有原來的兩倍大,變得又紅又紫,隨著心跳一突一突地疼。本來想一笑置之的,但不管我怎樣用力眨著眼,淚珠還是不聽話地滾了下來。我以為這下要被阿杜雷笑話了,因為他就是這九-九-藏-書樣對傷痛一點都不在意的(我從沒聽過他喊疼,就連七歲的時候,阿杜雷從大圓石上跌下來,摔折了胳膊,他也只是眨巴著眼睛說他很高興,因為骨頭受傷后,長好就會變得更結實。噢,阿杜)。但是他沒有笑我,只是用強健的雙手輕輕握住我的腿,將它託了起來。
是火炬,慢慢地向我靠近。
「爸爸,我們怎麼知道,世界上沒有其他村莊,其他人類,其他像吉斯一樣的地方?」
「是啊,你愛怎麼叫都可以。但是你永遠都見不到。這些動物很有可能都是想象出來的。最好去研究能夠親眼看到的事物。」
咦,我眨著眼,滿心困惑。這光亮不是我的想象,但也不是陽光。
「還是把心思放在我們確知的地方吧。另一個吉斯就是這裏。這裏就是我們的世界。」
我努力適應著這片沉悶的黑暗,其他感官也漸漸蘇醒。遠處有滴水聲傳來,帶著回聲,令我覺得這地方不小,冷颼颼的。我正躺在一片滿是卵石、泥土和大石塊的地上。
「所有地方,我們不是都見過了嗎?」

爸爸。他雖然軟弱,我依然愛戴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戰勝自己的弱點,成為一名真正的領袖。他能夠成為偉人,我知道的。雖然身為科格內特人,但他總是對我和藹可親。科格內特族的父親之中,能做到這點的少之又少。對自己的孩子,大部分人除了留下地位之外,基本不聞不問。爸爸卻為我投入了大把時間。他至少每周帶九九藏書我散步三次,每次我提出各種又傻又煩人的問題,他都會耐著性子解答。
「你一直都比南朵和馬索更了不起,記住這點。哪怕你自己還不明白。哪怕潘諾斯家拋棄了你。」
「還有各種動物。」
這聲音和藹慈祥。山底凶獸是不會說話的,就算它們會說話,聲音也絕不是這個樣子。
其他四個人也走上前來,和老太太站在一起,每個人都帶著一點殘疾。說話的這位老太太年紀很大了。親眼見到年老的女性,真是新奇!他們中有一個年輕小伙兒,左腿膝蓋以下的部分沒有了,用一截粗橡木頂替。一個戴著單眼罩的男人,用完好的獨眼瞄著我。還有一個女人,半邊臉上長著亮紅色斑塊,要不是這樣,她的模樣是很俊俏的。這個女人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住了。
乾渴的感覺復甦了,滴水聲讓我更加口渴。我剛試著站起來,就被拽得跌回地上。
我聽到聲音了。隨著砰咚砰咚的拖曳聲和嘎吱嘎吱的咀嚼聲,有東西靠近了。快想點別的,艾瑟琳。
特朗因頂著包袱,挺直了脊樑。
瑪加把媽媽還給他了。
「我是說住在山底的動物。有一種高高的動物,叫作長頸鹿,就像踩著高蹺似的。還有一種壯壯的動物,叫作水牛。」
至少我不會渴死,因為其他東西會先殺死我。我聽到它漸漸靠近了。
雖然很疼,但是他溫暖的手貼著肌膚的感覺真好。
「對呀,還有超獅獸、超熊獸、鼻涕蟲、蜥蜴、鳥兒。我們和所有的生物共享一read.99csw.com座大山。」
冷靜,艾瑟琳。冷靜,決不能在驚慌中死去。哪怕這是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也要活得充滿意義。
她把我拉起來,安撫似的摟住我的肩膀。「無論你在吉斯遭到了什麼可怕命運,現在都沒事了。這裏很安全。我們和其他被驅逐的人都躲在礦洞里。」
我這是被山底凶獸當成獵物,拖回老巢了嗎?我才不會遂它們的願,放聲尖叫呢。
其他吉斯群眾和他一樣不相信這個謊言。他分明是去送死的,是個受罰的犯人,根本沒人來和他道別。
「我們怕你醒來后,又晃蕩到礦洞里去,所以把你綁在地上。希望沒嚇到你。」
她抱住了特朗因。
特朗因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馬索肯定不會披荊斬棘地穿過樹林,給兒子最後一個擁抱了。但是特朗因確實看到灌木叢里有響動。
「真可惜您不是維里塔斯人。」
這下完了。不把艾瑟琳帶回來,他在山頂界肯定沒有容身之處,而她很可能已經死了。
「你是個聰明的小伙兒,特朗因。你的媽媽活在你心裏。」
一個老太太蹲在我身旁,溫柔地解開了繩子。她遞給我一個沉重的杯子。裏面是水。我大口大口灌著,心裏感激得不行,簡直覺得喉嚨和嘴巴太小,不夠喝水用。
然後我笑了。因為這樣感覺好傻。在我的回憶中,阿杜雷開始歌唱。雖然這不可能,我昨天才第一次聽到維里塔斯人歌唱。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想讓他在我回憶中歌唱,所以我加上了這段。聽到他哼鳴的https://read.99csw.com顫音,我真是再高興不過了。我的每種感官都陶醉在這一刻,阿杜雷的樣子,阿杜雷的氣息,我們這樣靠近。他碰觸著我的肌膚,唱著歌讓我快樂。如果他能設法再給我烤個餡餅,讓我嘗到阿杜雷的味道,那我真要幸福死了。
「哦,我不知道。說不定他們住在別的山上,離這裏很遠很遠。或者住在大海底下,沙漠中間,其他山底凶獸去不了的地方。」
「這玩意兒比我自己還要重。」
雲線。特朗因不寒而慄。他可是個科格內特人,本該去研究雲線的成因和地方植被,寫一篇論文,深入探討那裡的濃霧現象,而不是親自前往,以身犯險。
真想念阿杜。我腦中迴響著他的歌聲,我從沒聽過的歌聲,把直逼而來的怪異聲響蓋過去了。他的歌聲令我想起那天燦爛的陽光,他背起我,帶我回家。法典禁止未相互婚配的年輕人肢體接觸,但是緊急事故除外。真慶幸扭傷的腳踝為我創造了這麼個例外。
「拿著這矛,矛頭用火燒過,也用超獅獸試過刃了,是合格的武器。」塔利紐斯家的漢子一邊遞給特朗因各種裝備,一邊絮絮不休地說著。特朗因心裏知道,這會兒應該好好集中精神,但是他要對付的絕不僅是超獅獸,面對山底凶獸的時候,這把長矛能頂什麼用,他心裏一點譜都沒有。
特朗因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不該去了解山底凶獸嗎?」
我的腰和胸被什麼人(東西)捆住了,拴在地上。我發狂似的想要掙脫。
「又一個被驅逐出境的,read.99csw.com這麼年紀輕輕,真是可惜。」
我死命拽繩子,但是完全沒用。我只好逼著自己想想阿杜雷,我快樂回憶的源泉。死到臨頭,除了回想和阿杜雷一起度過的歡樂時光,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事能做嗎?
砰咚,砰咚,嘎吱。我聽到了呼哧呼哧的鼻息。有什麼東西進了洞穴。
艾克羅尼斯的遠征隊從山頂界出發時,得到了吉斯人民的夾道歡送。特朗因沒指望能得到這樣的待遇,但只要有人送行,哪怕少得可憐,他心裏總會好受些。他這一行,對外宣稱是為了營救艾瑟琳,難道不該得到歡送嗎?
「她是個戰士,特朗因。這不是死刑判決,因為你也是個戰士。找到艾瑟琳,作為英雄凱旋吧。」
真希望爸爸是對的。我總是對山底凶獸充滿了好奇,希望了解更多。但是眼下卻迫不得已,一不小心知道太多了。
我睜開眼睛,周圍黑洞洞的,一絲光亮都沒有。我死了嗎?雖然身體還有初步知覺,但是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有滿腦袋的想法和回憶。
肩上的包袱彷彿沒那麼重了。特朗因握緊了長矛。
「這些水能支撐三天,夠您穿過雲線了。」
捉住媽媽的時候,我就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大汗淋漓的、親熱滾燙的擁抱。這感覺是如此美好,好像做夢一樣。突然法典並未禁止母女之間這樣接觸,但科格內特人很少這樣做,不像維里塔斯人,總是相互扭打、撓癢,野獸似的滾成一堆。
瑪加從厚厚的樹叢里鑽了出來,兩眼通紅,滿臉淚痕和汗水。
砰咚、砰咚,聲音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