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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來到山底界 第96章

第三部分 來到山底界

第96章

希恩先生走到莎伊身邊。他看起來真可怕,兩眼通紅,氣喘吁吁。我立刻感覺到了他的痛苦。可怕的事發生了。他嚴厲吼道:「住手!不許再撲!」用手拍打著玻璃壁。我覺得慚愧,惹希恩先生生氣,是再糟糕沒有的事。我寧願去死。但我依然很生氣。我只是在做他要我們做的事情罷了。為什麼要我停下。這不公平。
「我當然要認真。」
我不喜歡那些穿黑衣服的人,讓我想起黑夜裡的可怕房間。他們盯著我們,看上去像是被我們嚇壞了,明明他們才是讓我們怕到骨子裡的人。為什麼我們會令他們不自在?我們只是孩子而已。他們才是目光嚴肅,嗓音低沉的大人。
那對眼睛,用尖爪子摳出來。
「人類也不全是人類好嗎,莎伊!我們有百分之九十的構成和猩猩一樣,百分之八十和耗子一樣。百分之二十和麵包師的酵母一樣。我們只是污染物和變異種的混合物罷了。我們多麼可憎!和他們相比,我們只是隨機拼湊成的一團混亂,而他們卻是純正潔凈,有條有理、精心設計、有序受控的。」
我知道,他們想要穿黑衣服的人和莎伊來殺滅我們。
只見希恩先生漲紅了臉,真替他難過。他問:「為什麼不是好消息?一切工作都按期順利進展。」
我沉浸在這些安撫人心,溫暖平靜的話語里。我為什麼要哭?他離我這麼近,這樣安慰我,我想自己再也不會哭了。他把我抱在懷裡,哼歌給我聽,嗓音那麼清澈,簡直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他的臉佔據了我的整個視野。他的眼睛就像天空一樣蔚藍。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東西,但這雙眼卻只盯著我看。
莎伊說話從沒粗聲大氣過,但這次幾乎要吼起來。安普和我樂得看到希恩先生和她爭吵,在籠子里幸災樂禍。他討厭莎伊了!莎伊根本不愛他。雖然我們知道,希恩先生以為莎伊愛自己(他們還交配過了。我們聞到希恩先生身上帶著她的噁心味道。她竟敢把噁心的味道染到希恩先生身上,一定是想故意激怒我們)。
「他們比我們強。我糾正了許多瑕疵。他們動作迅速、體態輕盈、肌肉強壯,不老不病,能夠心靈感應,而且忠誠恭順。」
是希恩先生把我們變成這樣的。我們每昏睡一次,心中的憎恨就增加幾分。這是故意設置的,為了讓我們自衛。人類如此殘酷,要是我不痛恨人類,他們就會把我殺滅。我必須保護自己,必須認清他們有多可怕。
希恩先生在說謊。我看得出。幸好他們看不出。
「和您一起嗎?」我問。
希恩先生承諾,等我們準備好了,就帶我們出門享受一次特殊的旅行。今天,我們用表現證明,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我絲毫不差地完成了所有跳躍和躲避,就連安普魯斯都抓住了所有的皮球。做加法和乘法的時候,我有點緊張,但是全都做對了。我希望出門能吃到冰淇淋,但是安普魯斯想要棒棒糖。兩樣都很好吃,太美味了。我就是喜歡冰冰涼涼的感覺填滿嘴巴,一路滑進喉嚨的感覺。誰不喜歡呢?
「X的平方加X等於六,那麼X等於——」
但我知道,昏睡的事情,希恩先生說的是真話。這是為我們好。因為希恩先生是好人,他愛著我們,創造了我們。每次他給我打針的時候,我都盡量不叫得太大聲,我叫安普也小聲點。希恩先生掩護著我們,不讓討厭我們的壞人找到。要是叫得太大聲,會被他們聽到的。
莎伊要殺滅我們。
「逃出籠子。這籠子困不住你們的。相信嗎?告訴你們,這裏困不住你們的。你們很強大。離開這裏,逃命去吧。」安普喘息著,重複著拉芙莉絕望的話語。我們試過許多次,就是逃不出這個籠子。我們知道自己做不到。
所以我們有和他一樣的冰藍色眼睛。所以我們是特別的,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要特別。我們是波拉修斯家的兒子,希恩先生的孩子。
希恩先生和莎伊離開了。我們困惑地對他喊: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口中發出的只有一串咕噥和咆哮。我們憤怒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安普!希恩先生說過,他會回來找我們。他要先躲開莎伊,才能回來。希恩先生愛我們。他真好,會保護我們。他不讓黑衣服的人傷害我們,從來不讓。」我像往常一樣輕撫著安普的腰背,要讓他冷靜下來。但是沒有用。
我們是希恩先生的孩子,體內流著他的血液。
「這不合規矩。這是軍事項目。我們在製造武器。我們知道您對他們很在意。但我們的職責不是贊助您培育寵物,波拉修斯先生。」
我哭得更大聲了。
好多愁眉苦臉的人!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安普一出育兒室就害怕,希恩先生用帶子把我們扣在車上的時候,他也不怎麼積極。我很勇敢,我總想告訴安普,我比他勇敢,但是他怎麼也不肯承認。這下沒話說了吧?我躍躍欲試,而他卻坐立不安,把指甲都啃禿了。而且希恩先生總是告訴我們,絕對不能把指甲弄禿!
「別啃了,安普,」我耳語道,「你會把指甲啃鈍的。」我不想讓希恩先生聽到。
我的眼睛適應著照入房間的光線,來的不是希恩先生。我有點困惑,因為我分明察覺到了希恩先生的味道和氣息,感受到了他帶來的溫暖和慰藉,但映入眼帘的身影卻很像莎伊。這怎麼可能?
那個男人記著筆記,用一個小鍾掐著時間。他們完成了活動,等待著男人獎勵。他一把摟住他倆。
莎伊承諾為希恩先生保密。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人會知道。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那樣我們就不用被關在沒有玩具的透明籠子里了。
「拉芙莉,謝謝您!」我輕聲對她說。她似乎非常害怕被人發現。
還沒等他說完,他們就歡叫起來「X等於二」,尖聲歡呼著,彷彿答案簡單得好笑。問題越提越難,他們都毫不費力地回答出來。就連我都被X和Y難倒的時候,他們也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難。
雖然希恩先生總是告誡我們不可以打架,但是現在他卻請來一個男人,教我們怎麼打架。「你們不能老打架,但是有時候打架是對的。」希恩先生真聰明,能弄懂我們弄不懂的問題。就像這個問題。
「到這裏來,求求您!」我乞求他。真痛恨這面玻璃,好渴望感受他柔軟的肌膚。他身上好溫暖,他的氣息讓我心跳平靜,緊張不安的時候,他的觸摸總能平緩我的呼吸,緩解我的胃疼。無論我們長得多大,都是您懷裡的孩子,緊貼胸膛,能夠感受到您的心跳。內心溫暖,敢於直面其他人的冷眼。我們就是您的寶貝,對不對?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擔心他們是否喜歡我。現在,我開始擔心了。要是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為什麼還要叫我們別擔心呢?事情自然而然發生,總是有理由的。我們自然而然地呼吸,是因為需要空氣,我們自然而然地眨眼,是因為眼睛會發乾。我自然而然地擔心,是因為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你覺得他要帶我們去哪兒?」安普問我,眼前的一切讓他睜大了眼睛,「你覺得他們會看到我們嗎?」
「這是預期之內的。所以它們不會像我們一樣迅速衰老,壯年期會持續幾百年,每個階段都比人類更漫長。再說,我們要小心培育,我還沒能植入侵略性,高度穩定會導致——」
我們需要其他批次的同類。
「希恩先生在哪兒?」我一次又一次禮貌地問。希恩先生教我們這樣提問。「如果您能告訴我們,我們會非常感激。」我補充道。她不搭腔。她從來不對我們說話,徹底無視我們,彷彿我們根本不配得到回應。
至少他們看起來像人類小孩。不對,我越看越覺得他們不是人類的孩子。但是他們非常聰明,很像人類,而且不是凶獸。我知道了,他們的模樣大概就是伊弗爽幼年的樣子。
特拉維斯十足噁心討厭,十足的人類德行。媽媽死了,他九-九-藏-書說不定根本不在乎呢。他或許會說自己愛她,但是人類不懂愛。他們只會假裝愛你,然後傷害你。哼哼,那我們就在她殺掉我們之前殺掉她。特拉維斯!快把皮球還給我們!
「他們確定終止實驗,這才是正道。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我知道「終止」是什麼意思。莎伊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今天午飯想吃什麼一樣,讓我又生氣,又畏懼。
我們知道他們的本性。
這裏還生活著其他人。
「你們兩個,聽我說。逃出這個籠子。這裏困不住你們的。相信嗎?告訴你們,這裏困不住你們的。你們比這更強大。離開這裏,逃命去吧,她要來找你們了。」我以為拉芙莉要帶我們一起走,但她卻叫我們自己逃命。安普和我一點都不想自己到實驗室外面去。我們不知所措。
兒童活動區是一組房間,入口處標著「兒童室」,裝潢得五顏六色,地上鋪著軟墊,裏面擺設了一組專用的活動器械,可以用來攀爬、跳躍、擊打、閃避,就像維里塔斯人用來準備狩獵成人式的器械一樣。這個男人把一個木頭的空心圓筒放在嘴邊吹著,女兒湊了上去,冰藍色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只聽一陣悅耳的聲音響起,牆上的一扇門被咚地撞開,衝出兩個孩子。這扇門的裝潢充滿了童趣,畫得就像一棵樹上開出的門。
我再也不提這事了,但是依然希望希恩先生回來找我們。我們被丟在這幾周沒人理睬。我之所以知道過了這麼久,是因為可以在籠子里看到外面透進來的光。白天,黑夜,白天,黑夜,輪轉不休。
但是殺不死我們。
「秘密戰士——臨床研究組織培養擬人化戰術雜交種。」
莎伊死了。莎伊死了!
他們對世界上的生物做盡了這種事。他們假裝和藹,騙過了水裡游的每條魚,天上飛的每隻鳥,每條狗,每頭熊,每隻獅子。人類的動作最遲緩,身體最孱弱,但卻能用陰謀詭計殺死任何動物。
我知道希恩先生愛著我們,但是我討厭昏睡。這不是那種覺得累,需要休息的普通睡眠,而是強迫性的昏睡。我們被捆在床上,一點都不舒服,一寸都不能動,他說打針不疼,可是明明疼得要命。針頭好尖,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記不清了,只覺得好可怕。我尖叫起來,安普也尖叫。他叫得最大聲了。
這兩個孩子還小(如果他們是人類,我猜他們最多只有四歲),但是站直身子,幾乎和那個男人一樣高了。他們可以輕易打倒他。
「希恩先生在哪兒?」安普問。
「只要懷著希望,就能見到他。但每天早上沒見他來,我的心裏都會新添一道傷口!你的希望總是欺凌我,囚禁我!」他嚷道。
安普用爪子攫住了她,把她輕飄飄的身體一下甩到牆上。她嘭咚撞上了牆。一直以來,她都騎在我們身上作威作福,這嘭咚一聲之後,她再也別想了。
拉芙莉搖搖頭:「我要走了。你們也要走。現在就走。你們必須逃跑,在她來之前逃跑。」我明白了。莎伊要來終結——殺滅我們。拉芙莉想救我們。拉芙莉是大善人,想要從莎伊的黑暗死亡魔爪下拯救我們。但是密碼不奏效。
那些人竊竊私語。我想聽到他們說什麼,但是聽不清。他們那個樣子,和希恩先生看我們做不好數學題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們對額外作用不感興趣。是您陷得太深,太認真了。」
希恩先生在前座說:「我們的車窗是茶色的,我們可以看到他們,他們看不到我們。」
莎伊真是冷血,說我們是沒有感情的愚蠢野獸,但她才是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我從沒見她笑過,也沒見她哭過,連微笑都沒有過。一個人要是從來沒有幸福到笑出來,或者傷感到哭出來,那真該去死了,因為基本和死了沒有兩樣。「希恩,聽我說,上級已經下令我們啟動終結程序。我同意這項決策。」
所以我們傑出偉大。
「對不起。」他低聲說。他根本不用道歉的!殘酷的人是莎伊。是她害了我們所有人,他也是受害者。
雖然希恩先生的到來意味著更多昏睡,但仍值得慶祝。能和希恩先生在一起,哪怕昏睡也值得。我們看到他就高興,聞到他的氣息就安心。他總會給我們帶來一些驚喜,比如請我們吃糖果,或者請我們聽好聽的歌。莎伊總說他太寵我們了,我們又不是他的孩子。為了讓她相信,他沒把我們當成自己孩子(雖然這是謊言),所以只好藏起這份愛意。但是安普魯斯和我知道,他的禮物隱秘地表現了他的愛意,因為他會永遠愛我們,這一點不會改變。
我知道為什麼自己厭惡人類了,不僅僅是莎伊,而是每一個人。
我們真的好餓。

「還有多少個?」我聽到一個人問。他的姓氏是P打頭的。P先生在一個資料夾上記著筆記,標籤上寫著:
「不!」希恩先生靠在玻璃上,用可愛的藍眼睛看著我們。安普魯斯和我擠在玻璃上,緊緊貼著他,即使隔著玻璃也無所謂。我安下心來,心裏湧起淡淡的滿足,讓我覺得安穩。「看到了嗎?他們對我沒有敵意。他們絕不會傷害我。他們值得信任!我需要更多時間。告訴當局,他們會得到武器的。精準可控、所向無敵的武器。你和我一起向他們報告,告訴他們,你相信這點可以實現。」
安普和我睡不著覺。今天真糟糕。我們原來都盼著出門玩久一些。但是外面的世界真可怕。充滿了恐怖和惡意。
莎伊撫上他的胸膛,把他從我們身邊拉走。他不在玻璃那側了,我們好傷心。莎伊摟著他,把臉貼在他臉上。他還在哭,把臉埋在她懷裡,彷彿莎伊是媽媽,而他是孩子似的。
那個皮球,我們再也沒拿回來。
或許是因為她的筆記刻薄惡毒,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
希恩先生再次走近玻璃牆。安普和我奔上前看他。他用頭抵著牆面,淚水滾滾而下,在玻璃壁上匯成了小溪。我們也貼著玻璃,儘可能分享這份親密。
莎伊來的時候,總是帶著那個可惡的人類小孩。那個偷皮球的賊!莎伊叫他特拉維斯。我一生之中,再沒聽過更醜陋的詞。莎伊喜歡假裝特拉維斯是希恩先生的兒子,但是安普魯斯和我都知道,他完全沒有希恩先生的血統(而我們有),他身上全是莎伊的血統(還有另外一個人類,很可能和莎伊一樣噁心。我們剛剛知道,要兩個人才能繁殖)。
他們看我們的時候,從來不笑,我以為我們哪裡做錯了,但是想不出到底哪裡出問題,或許是安普做的吧。我沒有從頭到尾都盯著他看,也許是他哪裡出了岔子,我沒注意到。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貼近希恩先生,感受他的心跳。
她對希恩先生說,我們成不了他想要的樣子。她對他說,必須面對不可避免的事實。
哪怕我們哀求不要,希恩先生也要讓我們昏睡。他也不喜歡這樣。我們看得出來,因為他也哭了,就像摔了一跤,跌在針頭上,被扎了似的。我們從昏睡中醒來之後,我告訴安普這些,讓他感覺好些,我覺得挺有效。我努力不在安普身邊哭出來,因為他需要知道有人平安無事,我想我需要讓他安心。
「你們都長這麼大了!你們自己知道,對不對?兩個大小夥子。這麼強壯,這麼勇敢。」
長頭髮就對我們漠不關心。她和拉芙莉不同,這幾天總在我們面前晃悠。希恩先生說自己愛她,我們也應該愛她。安普和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希恩先生有多溫暖,她就有多冷酷。她記筆記的時候從來不看我們。我想看看她寫什麼,但是她從來不讓我們看,即使我們按照希恩先生的要求,彬彬有禮地請求她,但她根本不理不睬!
希恩先生說過「我會回來找你們」對不對?「他沒這麼說過。」安普堅持說,但是我覺得他說過。至少我希望他說過。我越想越覺得他說過這話。我們是他創造的,他當然會九_九_藏_書回來找我們。
「怎麼了,拉芙莉?」我問,因為她哭了起來,就像痛失了親人一樣。她這個樣子,就像我們在希恩先生離開時一樣傷心。她盯著安普和我瞧。
人類總是擺出一副和藹的樣子。他們必須這樣,因為欺騙是他們唯一的技能。他們動作遲緩,孱弱無力,要是被對方知道自己暗藏殺機,那就動不了殺手了。他們總是假裝和你做朋友,騙取你的信任,然後就乘機把你殺死。
「你不能這樣激發他們的暴力傾向,希恩,他們會精神失衡的。」
嘭咚,安普猛撞著厚重的玻璃牆。
作為一隻不堪一擊,破綻百出的生物,她是多麼自信啊。人類的身體,柔滑濕軟,一擊即潰。
「可憐的孩子。」那嗓音弱弱的,帶著恐懼。
安普和我的表現堪稱完美。我們跳得好高好高,擺出了希恩先生教我們的各種架勢。還有數學題,我一題都沒做錯。我們努力思考,兼顧到每一個細節,就像希恩先生教導的一樣。他很自豪。
哎喲!真是太疼了。
她對身邊的小狗說話,也不對我們說話。連她的小寵物都能得到寵愛,而我們只能像愚蠢笨拙的野獸一樣受盡冷遇。我們還是她的愛人——天才希恩先生的翻版!但是無論她是否和我們說話,或者寵溺地看著我們,就像看她無趣的小狗和醜陋的兒子一樣,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們恨她。這點永遠不會改變。這是我的一部分,也是安普的一部分。有一股衝動在我的腦海中叫囂,要她去死,這是我的一部分,就像我的體內流著希恩先生的血一樣真實。
「根本沒有人會知道的,」莎伊大聲說,「你會被逮捕的。我也會因為沒有及時告發而被逮捕。你違反了所有科學保障措施的規定。你太魯莽了!」

我們體內流淌著他的血液。
希恩先生在哪裡?
安普魯斯說,他能感覺到其他批次的同類,只要心裏夠平靜,甚至還能聽到他們的心聲。
他奮然立起,大聲咆哮:「別再給我希望!」他站起身,居然這麼高大,令我吃驚。我們倆站起來都很高大。比希恩先生高大得多,真是滑稽,因為他是這樣強大有力。在我心裏,我們仍然是孩子,這才想起來,原來我們很強大。
一陣喧鬧之後,又一個人進了實驗室。
我知道其中一個膚色較淺,發色淡褐的就是大師。他的同伴肌膚更接近橄欖色,一頭亮金色的亂髮。作為孩子,他們都異乎尋常地強壯高大。
最近,莎伊出現得比希恩先生頻繁。我不知道原因,她不會告訴我們。希恩先生只在我們要昏睡的時候才來。他知道我們不肯讓其他人把我們綁在床上。
我每次從昏睡中醒來,都渴望抓撓每一個人,想看到尖爪刺入人類的皮膚,有時候,甚至想抓奧利軍士,尤其想抓莎伊(但是從來沒想抓希恩先生。一次都沒有。要是看到爪子刺進他的皮膚,我會哭出來的)。我們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任莎伊對我們又戳又刺。她還在紙上寫下各種噁心的想法,讓其他人讀了討厭我們。
「你永遠不用害怕,你是我的寶貝,你會永遠好好的。」
我如願撕開了她的脖子,鮮血四濺。莎伊的味道總是令我討厭,但是血的味道不一樣。我吮吸著鮮血,狂喜讓我的身體溫熱起來。連續餓了幾周后,我們頭腦昏沉,但是現在,身體醒來了,從頭到腳都無比清醒。
無論你長得多大,都是我懷裡的孩子,緊貼胸膛,能夠感受到我的心跳。內心溫暖,敢於直面其他人的冷眼。你就是我的寶貝,對不對?希恩永遠愛你。
「你很有進步了,可以重新開始的。我們從頭再來。」她喃喃對他說,擺出一副體貼善良的樣子。
這男人似乎對各種鎖具和門閂格外著迷,有一些長著許多按鈕,需要他一一按下,還有一些帶著金屬閂條,需要手動操作,令我想起爸爸用來軟禁我的門鎖。不管是大門、窗戶,還是通往兒童活動區的門,都被他上了鎖。他想隱藏什麼東西,想要保護它。
「我們餓了。」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她說這個。反正莎伊從來不對我們說話。「希恩先生在哪裡?」
現在我們每天都要昏睡。就連希恩先生來,我都想把他趕跑。要動真格的話,安普魯斯和我是可以做到的。我們都長大了,身體夠健壯,動作也比他快。希恩先生血統之外的那些部分,讓我們比他體格更健壯,動作更迅速。我知道,在他綁住我們,用鋒利的金屬針扎我們之前,我可以阻止他,在具備格鬥技巧的情況下,這一點輕而易舉。安普魯斯覺得我們應該阻止他,不傷害他,只是阻止而已。
我們挺喜歡S.O.(他要我們這樣稱呼他)。他經常微笑,看得出來,他喜歡我們,也不怕我們。我們雖然很不一樣,但是他不在乎。
這一點,就算希恩先生不告訴我們,安普和我都一直知道。而她剛剛才發覺。
我們清楚他們的真面目,光是人類的味道,就會讓我不由自主地亮出尖爪。
牆上畫著許多可愛的動物,有獅子、老虎、鱷魚。我看到許多小玩意,雖然一點也不像我小時候玩的東西,但是我猜那就是玩具。我小時候玩的是樹枝雕刻的塑像,這些卻是異常精緻的船舶、汽車,有的甚至像鳥一樣長著翅膀。
我哭了起來,安普也哭了。我問他是不是哭了,他說沒哭,那我也不該哭。
是拉芙莉!
我們嚇壞了。我們要離開可愛的育兒室,搬到大樓里一處髒兮兮、黑漆漆的地方去。至少還有希恩先生和我們在一起。他在做自己的數學題,比我們的難得多,而且總是在寫字翻書,連我們的跳躍和架勢也不看了,他太忙了。
「都十五年了,它們還是幼兒。」
終於,轉機出現了。我們所在的小房間吱呀一聲開了門。
「這不是爭論,波拉修斯先生,是已經敲定的決策。你知道的,不能留下一絲痕迹——」
「再給我三個月。我會加快進度的。我會激發起他們的敵意本能。他們會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再給我點時間。」
這感覺太美好了,我終於可以不再踱步了。
「好極了。該死的,太棒了。」
有一次,特拉維斯又去按那個按鈕,被莎伊發現了。她只叫他別再按,僅此而已。她根本沒像希恩先生教我們那樣教他,怪不得特拉維斯這麼可惡。根本沒人管教他。
「別再自欺欺人了,這不能阻止任何人把他們……抹掉。他們不是人類,希恩!」
能走出這棟大樓真好。記憶中,我們只出過一次門。安普記得是兩次,我覺得希恩先生不該老冒險帶我們出門,因為我們知道,每個人都想殺掉我們。他們一看到我們走出那棟大樓,就到處奔跑。他們想殺掉我們。
現在希恩先生可以回來愛我們了,他會成為我們的領袖。仁慈的拉芙莉,將帶領我們回到他身邊。
終於可以躺下,終於可以入睡了。
黑衣服的人傷不了我們。我們會找到其他批次的同類,結伴同行。
我躺也躺不住,簡直沒法待著不動。所以我站起來,在房間的一側來回走動。安普也一樣。我們都想擺脫這可怕的肚子痛。
希恩想討他們喜歡。看得出來,他有多想讓他們喜歡我們。但我覺得他們不喜歡。因為感應不到他們的心思,所以我也不確定。要是他們喜歡我們,那表現的方式可真是奇怪。
拉芙莉再也沒來過。她也是被逼無奈。我能感覺到她哭著喊著要見我們,她很生氣,讓我們既欣慰又難過。她為見不到我們而生氣,因為她愛著我們,比漠不關心要強。
大師名叫歐曼休斯。
那脆弱的脖子,一割就破,看她流血。
他老是去按「疼痛」按鈕。這個按鈕,只能在我們不聽話或者失控的時候,由希恩先生來按。多麼不公平,他自己使壞,卻要我們承受地板上的電擊。
她總是對希恩先生說,我們不是他的孩子。她以為低聲說話我們就聽不到,其實https://read.99csw.com我們聽得一清二楚。她甚至以為我們聽不懂她說什麼,其實我們聽得明明白白。我們能說她的語言!她滿口都是這種可怕的話。「你在這耗太久了,希恩。你有個真的孩子要照料。這隻是四個試樣而已。你和他們走得太近了。他們沒有人類的情感,你覺得他們有,只是因為你把情感投射到他們身上而已。他們生來就是無情的,這點你很清楚。」
莎伊被我們的敵意嚇到,和她的狗一樣畏縮起來。對此,我一點不覺得愧疚。她對希恩先生大喊(誰都不許對希恩先生大喊大叫。他讓我們昏睡,我們都沒對他大喊大叫。要知道,我們明明這麼強大,昏睡又這麼難受)。「看到了嗎?這下全完了。他們失控了。我接到了命令,要採取終結措施。」
在那個漆黑的可怕深夜,一個姑娘走進了我們的房間,不是莎伊(我們討厭莎伊)。我們見過她,喜歡她,她是希恩先生的女兒。她把手放在我的背上,來回摩挲著。聽到她的聲音感覺真好,就像冰一樣舒緩了我的熱度,消除了我的胃痛。
「他們的每一項指令,我都不折不扣執行了!我加速了幼年和青春期的生長發育進程,因為軍方不希望等三十年讓他們成熟。他們本來需要成長三十年,才能確保心智穩定。加速進程存在一定風險,但是我們都冒險承受了!我根據加速時間表,植入了敵意和暴力本能。我說過,這樣會令他們產生敵意,但是我能調控這份敵意!先讓他們對所有人產生恨意,再讓他們對特定的人忠誠愛戴。這都是預期範圍之內的,當時上將和你都同意了這項計劃。根本不存在意外狀況。你不能現在關停這個計劃。」
希恩先生插嘴了。他總是教導我們不要插嘴,但是他自己卻這麼做了。我不介意。只要能讓那個討厭的人閉嘴,怎樣都好。「什麼其他項目?機器人技術嗎?我可比那先進好幾個光年呢。這些生物潛力巨大,可以變得更厲害。」
我作勢撲向她的小狗,威嚇它。小狗發出哀鳴,縮成一團。我為自己的行為而慚愧。把它嚇成這樣,我感到難過。這狗從沒傷害過我們,和我們一樣是受害者,被莎伊奴役著。指不定哪天就會被她宰了吃掉。人類就是這樣對待其他生物的,先是假裝朋友,然後把信以為真的蠢物宰了吃掉。
安普魯斯和我都仇恨她。仇恨,這是人類的情感吧,莎伊?你要怎麼解釋這點?要是我們生來無情,怎麼會感到仇恨?但是我們一直都很有禮貌,就像希恩先生教導的那樣。我感覺到肚子升騰起一種強烈的咆哮慾望,正在奮力衝撞,令我想要衝她狂吼,但是我克制住了。我要講禮貌。
一次,拉芙莉看著我們打針,陷入昏睡。她討厭看到這些。從此,希恩先生再也不帶她來見我們了,或許是免得讓她看到我們昏睡。要是他能改變做法,讓我們不再昏睡該多好。我們都很想念拉芙莉。
我身處一個寬敞的起居室,裏面住著一個嚴肅的男人,大部分時候,他都在讀著落滿灰塵的大部頭,或者在一大沓紙上瘋狂塗寫文字和數字。一個小姑娘和他住在一起,似乎是他的女兒。小姑娘大部分時候都獨自待著,不受他理睬。畢竟她又不是落滿灰塵的書。她總是自己一個人讀書,畫畫,聽音樂,盯著電視里的閃動圖像。
我們整天關在厚厚的玻璃牆後面,鎖在透明的牢籠里,真是再無聊不過了,連玩具也沒有。上次昏睡之後,我們的玩具就被偷走了。我知道原因。莎伊不喜歡我們那樣擺弄玩具。我們把玩具當成莎伊,猛撲上去,撕成碎片。我們從來沒點明我們把玩具想象成她,但是她明白,覺得害怕。當然,我們就是想要這樣的效果。
不可思議的是,我變成了他,只剩下一點模模糊糊的自我意識,但仍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是誰。
「我要走了。你們倆必須逃跑,離開這裏。你們可以的,我知道你們可以。」我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溜走了。這裏沒人了,但是只持續了一小會兒。
但是不行。長頭髮在這兒。我不喜歡她。她一在這兒,藍眼睛就總看著她,不看她的時候,也不會看我。
但是他做的事情確實讓我痛恨。
他把我們當成朋友。我想我們確實是朋友。
「不!我們還沒調控過敵意。現在他們有了敵意,沒錯,但是我可以把他們的敵意投射在特定的對象上,形成各種變數,就像上將期盼的那樣。」希恩先生還是愛著我們,為我們爭取機會,不讓他們終結——殺滅我們。
「這對你們有好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希恩先生承諾道。
我渴望看到莎伊的血濺滿這間囚禁我們的密室,渴望看到牆上塗滿了殷紅溫熱的液體,我沒對安普魯斯說起這些,因為他的渴望更甚於我,要是聽我這樣說,他或許真的會做出可怕的事情。我知道希恩先生不喜歡這樣。雖然昏睡讓我們生出這樣的慾望,希恩先生讓我們昏睡,但是他不會樂意知道我想殺掉莎伊,把她開膛破肚。
我恨不得當面對她喊,我們就是他的孩子!他用自己的一部分創造了我們,我們也有藍眼睛的血統!是你自己大錯特錯。我們生來就像他!所以拉芙莉才會這麼愛我們,她是我們的姐姐,我們是她的弟弟!
P先生給我們棒棒糖吃。不是冰淇淋!真好吃。不過還是比不上冰淇淋(不是冰涼的)。雖然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P先生,但是我們喜歡糖果。
「別把他們當成人類,他們和我們不一樣。」
「沒時間了,不得不這樣做。」希恩先生欲言又止。無論他要說什麼,這些話都讓他害怕。
安普和我從來不說起這些,就連耳語也沒有,因為希恩先生會聽見。
「他沒說什麼,根本沒說。他對那女人言聽計從,就像我們想要多得一盤腌鹹肉,就要乖乖聽話似的。」
安普把她開膛破肚。我們吃了個飽。雖然我恨她,但是感受到她冷酷的力量輸入我們體內,仍叫我歡欣雀躍。每個人都需要冷酷的力量,一味展現溫暖和體貼太痛苦了。善良的靈魂只會被殘酷的世界捕獲,飽受折磨。
「就算您的項目前景無量,我們也要關停,何況這個前景並不怎麼光明。」
我記憶中的體驗變了。之前,我只是場景中的觀察者,就像站在房間里觀察一樣(他們當然看不見我)。但是現在,我的知覺和小歐曼休斯融為了一體。我用他的眼睛好奇地觀察一切,感受他的情感,思考他的想法,但我只是附在他身上,無法做主,只能跟著他想,跟著他做。
我討厭希恩先生來了,卻不來看我們。我們聽得到他的聲音,聞得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在周圍,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玩?我的心好痛,胸好痛,胃好痛,疼痛蔓延到頭上,落在眼睛和大腦相連的位置。

希恩先生和她在一起。她似乎對他生氣了。

有時候,他會帶那個姑娘來。她愛著我們,撫慰我們,就是那個在漆黑漫長的可怕夜晚,為我們驅散痛苦的姑娘。她總會給我帶來玩具,看著我們的時候,眼睛笑眯眯的,就和我們看她的時候一樣。安普和我叫她拉芙莉。這不是她的名字,我記得她另有名字,但是因為當時年紀太小,說不上來,也就忘了,不管她叫什麼,反正聽起來像是拉芙莉。

男人放開他們,掏出一張紙。
希恩先生慌亂起來:「這太快了,我們不能倉促決定。」
我們連奧利軍士都討厭。他再也不來了。就因為一個小差錯!有一次(就一次),在可怕的昏睡之後,我在格鬥訓練中對他生氣了,當時他命令我退後,我卻把他撲倒在地,安普也低吼著湊了上來。但是我們根本沒打算傷害他。這下他害怕我們了,討厭我們了。我們再也做不成朋友了。那我們也討厭他。
她也對安普這樣做了。「好啦,好啦,」她輕聲說,「一切都好啦。你們read.99csw.com看,他愛你們,我也愛你們。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愛你們,但是重要的人都愛你們。」
不用希恩先生說,我知道他護著我們,躲避壞人。那些人巴不得我們死,就像從來沒出生過一樣。
好久沒見,她變了模樣。不再是個孩子,長成大人了。她顯得很緊張,東張西望,就像明知自己在做壞事一樣。她掏出一大疊門卡,一張張在控制器上試過去。就連安普都興奮難耐。這是第一步!她要打開關著我們的透明籠子。首先拿出門卡,然後輸入密碼。我們看希恩先生做了幾千次了。
我不知道終結是什麼意思,但是想起了殺滅這個詞。
他們爭吵的時候,我們都希望希恩先生能認清莎伊的真面目。我們耐心等著,因為他肯定會把莎伊丟進我們的籠子里,叫我們把她撕成碎塊。她太噁心了。每個人都恨不得把她撕爛。每個人。有誰不想呢?
這不是意外。她知道這樣會激怒我們,也確實激怒了我們。希恩先生對我們說過,絕不能傷害她,但他也說過,我們必須自衛。現在莎伊要害死我們。
我多想保持清醒,再多看那藍眼睛一會兒,但是眼睛不聽使喚。我不再恐懼,不再擔憂,陷入了夢鄉。另一個人也一樣。我感覺到藍眼睛放下了我,雖然想要再醒過來吵著要他抱,但是我沒有這樣做。雖然哭起來會被他抱更久,但我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亂哭亂鬧不好。
我叫安普魯斯別再說這種討厭的話了,心裏覺得他的想法是錯誤的。希恩先生對我們做這些,雖然讓我們難受(真的非常難受),但都是因為愛我們。他讓我們昏睡,用針頭扎我們,讓我們生出可怕的念頭,是因為愛我們。雖然想不通為什麼,但我知道這是真的。
他把我和另一個人分別放回盒子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這個冰冷陰森的房間。
我們會平安無事的。
我從昏睡中醒來,感覺前所未有地黑暗。我渴望把血肉肌膚撕碎,讓鮮血噴涌乾涸。無論希恩先生給多少食物,我們都覺得飢餓難耐。我只想把人劈成兩半,生飲鮮血。
他微笑道:「你們會好好的。他們會喜歡你們的,別擔心。」
這是事實。
我們不只是他的創造物。我們更是他的孩子。
他還嘲笑我們。希恩先生後來說,他只是嫉妒我們。
她很憤怒。這是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情緒。憤怒。
我緊緊摟著安普,眼中泛起淚水,但是安普眼裡卻空洞洞的。要不是感覺到他還有緩慢溫暖的呼吸,我會以為他死了。
一聲咆哮之後,傳來輕微的碎裂的聲音。只見安普撞擊的牆面,出現了和發綹一樣寬的裂紋。
「你們的苦日子就快熬到頭了。」出乎意料地,她居然搭腔了,雖然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她。
安普魯斯和我都渴望更多的愛。我們有希恩先生的愛,但是少得可憐。尖酸殘酷的莎伊不讓他多愛我們。她太過貪婪吝嗇,占走了希恩先生的大部分愛意,只留下殘羹剩渣給我們。
感覺不錯,另一個人依偎著我。我也喜歡他。藍眼睛同時看著我們倆。他又開始唱歌,歌聲回蕩在房間里。
他們說的話讓我頭暈。他們在說我們嗎?難道我們是像餅乾一樣批量生產出來的嗎?希恩先生為什麼這麼傷心?
安普和我衝著她咆哮低吼。我盤桓著,從頭到腳都渴望著撲向她,把她開膛破肚,叫她肝腦塗地。更糟糕的是,我還在她身上聞到了希恩先生的味道。
正如拉芙莉所說,玻璃果然碎了。這裏關不住我們的。我們很強大。我們必然自由。莎伊尖叫起來。真是討厭的聲音,必須讓她閉嘴。
我們長大了,不再是孩子,對於跑跑跳跳、躲閃打滾這類只適合毛茸狗崽的遊戲,再也提不起興趣。我們渴望看到鮮血,渴望嘗到鮮血。
「無論你長得多大,都是我懷裡的孩子,緊貼胸膛,能夠感受到我的心跳。內心溫暖,敢於直面其他人的冷眼。你就是我的寶貝,對不對?希恩永遠愛你。我親愛的歐曼休斯,我親愛的。」
我聽到她說話。她不讓藍眼睛過來抱我們:「知道嗎,你太投入了。要注意保持距離,希恩。他們可不是你的孩子。」我聽不懂她的話,但是光聽語氣,就知道她在說什麼。周圍是一片殘酷黑暗,是噩夢裡想要逃脫的那種殘酷黑暗。
拉芙莉聽到另一個房間傳來響動,緊張了起來。
一張卡起效了,亮起了綠燈。我們就快自由了。
「你不能這樣做,希恩。不能這樣。」
我們逃出了那昏暗的房間,發現莎伊還有其他人類同伴,帶著武器,要來傷害我們。但正如拉芙莉所說,我們太強大,他們困不住,也傷不了,反而全被我們殺了,就像莎伊一樣。
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感覺到了希恩先生。我沒說出來,因為會惹安普討厭,但我知道,是他來了!
拉芙莉放我們出來,對我們仁慈和善。
「沒有用。」她對我們說,近乎在道歉。她的眼睛真美,和我們的一樣,閃爍著哀傷。「我儘力了,他們改了密碼。我儘力了。」
希恩先生望向莎伊,彷彿在徵求她的批准,讓他進入我們的籠子。莎伊搖頭,不許他這樣做。
另一陣哭聲響起,我心裏一沉。另一個人醒了,我留不住這雙藍眼睛了。他要唱歌給另一個人聽了。
「爸爸!你教他們說髒話!」小姑娘一邊歡笑,一邊責怪著。
「希恩先生真好。他愛著我們,創造了我們,是唯一關愛我們的人。希恩先生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就算那些穿得像黑夜一樣的人要殺死我們,他也會保護我們。我們會沒事的,因為希恩先生比那些人要聰明、勇敢、強壯得多。」安普和我互相這麼說著,這些都是真話,會讓我們心情好一點。雖然不會好很多,只是好一點而已,但總比心情更糟要好得多。
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神。用睥睨一切的力量掌控著自己的世界。
這不可能。
希恩先生哭了起來。他愛我們,永遠愛著。
「你看到測試結果了,莎伊!斯坦福——比奈測試、韋氏兒童智力量表、雷特國際通用操作量表。他們的表現遠超任何同齡人。」
安普和我知道她很嫉妒。她也想和我們一樣特別,成為他聰明才智的翻版,誕生自他血液和氣息。
我討厭這樣。這樣不對。我大聲喊:「人類就是這樣的,希恩先生!他們假裝慈愛,用一隻手摟著你,用另一隻手霍霍磨刀。」莎伊最擅長這套了,她就要這樣對付希恩先生和我們。
莎伊進入了我們藏身的暗室,我們被牢牢鎖在厚玻璃牆的一側,安普魯斯和我一次次撲向她,一次次撞在透明的屏障上。要不是有牆擋著,她一定會親身體驗到我們有多麼強大,多麼令人敬畏。
我心滿意足地鑽進他的懷抱,希望能夠得到更深的關愛。我比他小好多,他可以輕輕鬆鬆兜住我,把我整個兒抱起來。世界變得廣闊寂寥、黑暗莫測的時候,他總會把我抱起來,逗我開心。
我們不僅是他的創造物。我們是他的孩子。他創造了我們。
「恐怕這次探討的結果不太好,真是壞消息,希恩。」穿得像黑夜一樣漆黑的人緩緩說著,咂摸著每一個詞,就像在津津有味地品嘗最豐盛的大餐一樣,但是我想每個字的滋味都很可怕。
莎伊要殺滅我們。

另一位叫作安普魯斯。
我在腦海中聽到希恩先生的話語,安普說他也能聽見。無論你長得多大,都是我懷裡的孩子,緊貼胸膛,能夠感受到我的心跳。內心溫暖,敢於直面其他人的冷眼。你就是我的寶貝,對不對?希恩永遠愛你。
其他批次的同類。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也能感覺到他們。真不明白,為什麼希恩先生不讓我們靠近他們。
特拉維斯總是趁著莎伊不在欺負我們。
但是我們不能這樣。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希恩先生說,要是別人知道,他在創造我們的時候加入了自己的部分,他會陷入大麻煩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想這九*九*藏*書說明他愛我們,這樣挺好。
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們忽視了他糟糕的品性,試著和他做朋友。我們對每一個人都這樣,因為希恩先生要我們和善待人。我把我們最喜歡的皮球遞給長頭髮,請她拿給他玩(他不能進入我們的籠子,我們不能自己遞給他,只好請莎伊轉交)。他一把丟掉皮球,說這是「給小屁孩玩的」。他嘲笑我們,說我們和他一個年紀,卻還像小屁孩似的,穿著尿布。雖然不知道尿布是什麼,但是恐怕我們穿的東西確實是尿布,他說的沒錯。
希恩先生真好。他愛著我們,創造了我們,是唯一關愛我們的人。希恩先生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就算那些穿得像黑夜一樣的人要殺死我們,他也會保護我們。我們會沒事的,因為希恩先生比那些人要聰明、勇敢、強壯得多。
長頭髮名叫莎伊。就連她的名字也這麼醜陋!她有個兒子。我們都討厭他。他那張皮子里裝盡了世界上的一切壞東西。他的味道令人作嘔,聲音尖銳刺耳,簡直叫人想要不惜一切代價讓他閉嘴。他用一雙陰暗森冷的鼓泡眼盯著我們,壓根看不起我們。
安普把莎伊的空殼掛上牆,鉤在希恩先生用來掛大衣的鉤子上。雖然誰都沒說出口,但是我們都希望,特拉維斯能第一個看到她這個樣子。
希恩先生告訴他,每批培養一對,共有五批。「各批次隔絕培養,從不相見。」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安普也不明白。但這很正常。希恩先生聰明絕頂,說的話,想的點子,時常讓我們不明白。但是他說的話——其他批次——會讓我的眼睛和大腦相接的部位發癢。希恩先生說,雖然這個部位發癢很正常,但是不能像其他地方發癢一樣掉以輕心。因為這意味著有個謎題尚待解決,是關係重大的謎題。
他們哈哈笑著,學他說話:「好極了。該死的,太棒了。」顯然自豪極了。
我恨她,永遠恨她。
「我在說什麼,你們肯定都明白。我們攻克了謎題。它們不會生病,不局限於言語交流。光是它們的抗衰老特徵,就能顛覆我們對醫療的所有認知。」
「他怎能攔得住我們呢,歐?」他問道,「只要齊心協力,我們就能阻止他。很容易的。」
我也撞上了玻璃。拉芙莉的話賦予了我力量。我感到自己變得前所未有地強大,超乎我的想象。安普也一樣。
安普魯斯確信,人類大多都是特拉維斯和莎伊這一類的,少有像希恩先生和拉芙莉這樣的。我根本不覺得希恩先生和拉芙莉是人類。他們太不一樣了。安普表示同意。
「我會永遠愛你,我會永遠照顧你。」
安普踱著步子。莎伊的眼睛緊盯著寫字板,記著筆記,擺弄著電腦的按鈕和控制項。她從不關注我們,但是今天她會後悔的。
我不會恨他,永遠不會恨他。他創造了我,他的血液、他的氣息、他的信念,結合起來,創造了我。我是他的翻版。我永遠不會恨他。
「他說得對,安普,不許再啃了。」他總能聽見我們說話。有時候,我覺得他能聽到我們的思想!就像我有時候,不用耳朵也能聽到他的思想一樣。
我滿臉淚水,巨大的悲傷和恐懼襲來,簡直要把我的心脹破。我尖叫著,吵醒了另一個人,我們一起大哭起來。我聽到藍眼睛在門口,知道他想來抱我們。
先人的生活處處充滿奇迹,真叫我詫異。他們既能讓食物保持涼爽或冰凍,也能瞬間加熱食物。要水的時候,水就會從許多開口處流出來。只要輕按開關,就能讓房間變暖或變涼。要光的時候,即使沒有太陽、月亮、星星或火焰,一按按鈕,就能把房間照得透亮。他們隨身帶著一個設備,哪怕相隔千山萬水,也能和別人對話。多麼驚人的奇迹,多麼奇妙的世界,先人居然能夠漫不經心地使用,理所當然地生活。
拉芙莉在牆上的鍵盤上輸著代碼,但是沒有用。「媽的,不對。」她一邊喃喃自語(希恩先生說,「媽的」這個詞絕對不能說出口。但就算拉芙莉說了這個詞,她依然是個好人),一邊嘗試輸入更多代碼。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嘗試著其他組合,但是都不奏效。
我不斷想著其他批次同類的事情。希恩先生對黑衣服的人說起過他們,但是每次我們問起,他都故意轉開話題,問我們喜歡餅乾嗎,餅乾就是按批次生產的。我喜歡餅乾,誰不喜歡呢?
門關上了。
希恩先生在附近的時候,我努力不去想這個,免得他讀出我的想法。
她走上前,隔著玻璃板對我們說:「你們都是好孩子。我知道的。你們不該遭受……他們謀划的事情。心懷善念,好好活下去。」
嚴肅的男人微笑著,顯然非常寵愛他們。他的女兒咯咯笑起來,這是一天中,最令她開心的時刻。兩隻生物你拼我搶,打打鬧鬧,用不可思議的靈敏動作躲避著各種機關。要是這時候,我還以為他們是人類小孩,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只見他們縱身一躍,直接跳到足足兩倍於他們身高的架子上,用驚人的速度左躲右閃。那個男人朝他們丟出一把皮球,他們扭來閃去,輕鬆地捉住每一個球。
我看著窗外,一切看起來都很熟悉,但又很不一樣。有時候,我會從育兒室的窗戶往下偷看,我們住得好高,外面的世界好小,就像玩過家家一樣。我看到了好多人(我知道,要在被人看到之前躲起來),還有樹木、小狗和其他車輛。當然還有其他好多東西,比如說小鳥。
「結束了。我已經接到指令——」
公寓的大部分區域都裝飾著明亮悅目的色彩。
莎伊死了。
我太過思念希恩先生,想象著是他來了。其實不是。不由自主冒出的利爪告訴我,來的人是莎伊。
「等到準備就緒,戰爭早就結束了。這不是我的決定,我做不了主。眼下這麼多項目,本來就沒有計劃全部完成。」
一陣可怕的輕聲嘶鳴響起,就像夢魘中暗藏禍心的致命毒蛇,企圖狠狠鑽透我們的眼窩,伴隨著我們的每次呼吸,把可怕的毒牙戳進我們的身體,熾烈的疼痛猶如萬箭穿心。
「我會永遠愛你,永遠照顧你。」
平常入睡沒什麼難的,因為太陽下山了。世界變得黑漆漆,這時候睡不著是很可怕的。這時候誰都不該醒著,因為所有東西都變得好可怕。
「戰鬥只是應用領域之一,他們的用途遠遠不止這些,不僅限於戰爭。」
奧利軍士每天都來看我們,教我們各種格鬥技巧——這個厲害的詞指的是跳躍、拳術、腿術、刀術之類的花哨動作。奧利軍士把我們變成了出色的鬥士,真是好笑。因為我們大部分時候都不準打架。要去擅長自己不準練習的技能,真是件怪事。
但也很煩惱。
還有她的胸骨、腹部、頭骨。
我知道安普魯斯也在想這些。
「他們是野獸。」
我們好餓。雖然希恩先生把我打造得只需要一點食物就能生存,但我們還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我想對她大聲喊出這些秘密,但是希恩先生說,不可以告訴任何人,莎伊也不行(他說他本不該告訴我們的)。
「是的,歐曼休斯,答案是27的平方根!」他捋了捋幼年大師的頭髮。
「我們足夠強大的,」他低語道,「搭把手吧,兄弟。」
希恩先生在哪裡?
我們長大了,不再是孩子。謝謝你,拉芙莉!我們要找到其他批次的同類。
他把我們領到可怕的床上,要我們昏睡時,我們隔著窗戶看到了樓下的街景(希恩先生保證,就算我們看得到外面,窗外的人也看不見我們),看到許多人類走著、笑著,鑽進車裡。我恨他們。他們想要害我,他們想對我做各種可怕的事!因為他們,希恩先生才總是要走,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才這樣緊張害怕。
「我們要開展另外一項——」
但是我們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我們知道,希恩先生不希望我們把莎伊怎麼樣。
我想讓她留下和我們說說話,但是她顯然不願久留。「拉芙莉,你要去哪兒?」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