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曼休斯端詳著我，被我問糊塗了。我猜他在想，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這份狂性，是波拉修斯家族強加給他們的。

他緊緊抱住我，我安撫他，讓他心思平靜。體驗過他的感受，面對過他的恐懼，了解他的痛楚之後，我這才知道內心平靜是多麼寶貴的禮物。「為什麼要道歉，拉芙莉·波拉修斯？這麼多年過去了，您終於回來找我們了。我一直知道您會來的。您是希恩先生親自派來的大善人，就像當年一樣！」

希恩·波拉修斯，我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創造了這些野獸，這些美麗的生物，這些山底凶獸。他就是希恩先生。

我感到可怕的殺意充滿了他的回憶。在悲慘中出生，在死亡中洗禮。我殺了多少人，自己都數不清了，一個接一個撕開柔軟的人體，感受收割人命的快|感。但是我頭腦中一跳一跳的刺痛從未平息，只想殺戮更多。

我沒有爭辯。他是對的。我身上流著他們的rｅaｄ.９９csw•ｃｏm血。他們和我的呼吸緊密交織在一起。我們有著一樣的眼睛。我是波拉修斯家的子女，希恩先生的後代，拉芙莉的後代。

我捕殺著驚慌失措的無辜人類，暗中伏擊，明裡殺戮。我引領著一群喪心病狂、嗜血成性的大軍。但是這種饑渴永遠無法滿足，只會越燃越旺。遍地尖叫，女人、孩子，我們一個都不放過。先人對我們毫無還手之力。

我沒有神，但是他們有神。

他說道：「狂性就像一股洪流，更像一條下過大雨，水量狂漲的河流。無論身在何處，都能聽到波浪滔滔，如影隨形，時近時遠，時高時低。但這條洪流在你體內，你可以選擇保持距離，也可以選擇委身其中。一旦選擇委身其中，你就會被波浪吞沒裹挾，身不由己。這就是說，你會不由自主地去實現渴望已久，但是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

他塌下肩膀。我怕自己說錯話，讓九-九-藏-書他慚愧。「沒關係，」我試著補救，「我感受到了，那份黑暗，那份暴怒，您的感受，我能理解……」

「歐曼休斯，」我開口問，斟酌著如何提問才能切中要點，「你當時……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嚇到了小狗，還會去安撫它。進入你的記憶時，我能感受到這份善意。可是為什麼要做這麼可怕的事？」

伊弗爽愛我，因為她以為我是大善人拉芙莉·波拉修斯。

「我就知道他會回來拯救我們的，現在他確實來救我們了，通過您。」

我緊緊抱住歐曼休斯。我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一直以為世界上沒有神，但是現在卻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我想起了先人講述的古希臘故事，先人相信神靈住在奧林匹斯山的雲端。現在我明白了。

我，就是他們的神。

原來，我們每一個住在山頂界的人，都是神靈！我們創造了山底凶獸。我們是他https://read.99csw.com們渴望溝通的對象。他們仰望著，渴望著了解我們。但是我們深藏遠遁，神秘莫測。他們渴望和我們共同生活。

他以為我是拉芙莉·波拉修斯。

我抽泣著。

我還能說什麼？

「我來找你們了，我們從此永不分離。無論你長得多大，都是我懷裡的孩子，緊貼胸膛，能夠感受到我的心跳。內心溫暖，敢於直面其他人的冷眼。你就是我的寶貝，對不對？我永遠愛你。」

「說說看，什麼是狂性，我想知道。」我確實虧欠他們，欠了多少，我現在知道了。波拉修斯家族的人虧欠他們的債，永遠都償還不了。我要了解他們的心思。

他以為我是大善人。我記得淹沒城的廟宇中掛著一幅畫像。「那個人真像你，艾瑟琳。」阿杜雷指著那畫像哈哈大笑。他說得對。我這下知道原因了。

「不，不。就算您分享了我的記憶，體會到我的感受，您也永遠不會理解懷著那份狂性，永世無九*九*藏*書法擺脫的滋味。您還要共享更多回憶，才能感受這份與日俱增的痛苦。」

難怪我這樣愛他們。我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的姐妹，他們的創造者，他們的神靈。他們都是我寶貴的兒女。我終於回家了。

「歐曼休斯，我很抱歉。」

一旦選擇委身其中，你就會被洪流吞沒裹挾，身不由己。

「我想聽聽你的說法，了解你的感受。」我想知道，這樣溫柔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大開殺戒。或許我能防止悲劇再次發生。

我不寒而慄，歐曼休斯和安普魯斯同其他批次的同類繁衍，繁殖出一支大軍，無視一切防衛措施，把人類殺得片甲不留，他們的嗜血慾望也從未得到饜足。他們屠殺成千上萬，乃至上億人類，但仍無法平息內心的仇恨。那是怎樣的場景啊！歐曼休斯和安普魯斯的大軍繁殖飛快，城市灰飛煙滅，飛機坦克、炮火導彈全都無濟於事。波拉修斯先生確實造出了完美武器，我親身領教過這份威力。他們獵九-九-藏-書殺、潛伏、追蹤每一個人類，直到人類成為杳然回憶，但是恨意仍未平息。

他們崇拜我。因為他們覺得我是大善人。

我想起來了，伊弗爽也是一隻山底凶獸，不是模仿的，也不是偽裝的。她本來就是。伊弗爽當時告訴我，她想殺掉阿杜雷和特朗因，我還不知道她的慾望有多強烈。現在，我親身感受過這份苦澀無情的黑暗衝動后，對她的忍耐更加欽佩了。

「我們知道希恩先生和拉芙莉登上山頂，進入雲層之上，走出了我們的視線，離開了我們的世界。」

一進入大師的記憶，我就覺得暈頭轉向，就像一個巨大的傷口，每種感覺、聲響和景象，都像強酸一樣刺|激著皮膚。

歐曼休斯把我領到陽台上，我可以遠遠望見大山，山頂煙雲繚繞，遮蔽了山底的視野。

我進入了大師對大屠殺的回憶。他們全都跳入了洪流，毫無保留地委身其中，被波浪裹挾吞沒，遠離了陸地。

幾百年來，歐曼休斯第一次得到了內心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