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地張開了嘴：今宵杯中，映著明月……

瓶罐家住城郊的小村，左近有個巨大的垃圾堆，那是他的寶地。

那時他已經會了一點吉他，但已沒有了精力和體力去追尋那些名字。

皇天不負翻垃圾的人，一天黃昏，他終於又翻出四盤磁帶。

而今他已經長到和姐姐一樣高了。

幸好還剩下幾首歌可以完整聽，依舊不知歌者和歌名，每盤磁帶的演唱者都不同，他卻覺得其間隱約有種共同的屬性，屬於同一個遙遠星球。

瓶罐卻很振奮，抱著錄音機聽起來沒完，從沒聽過這樣的音樂，也不知道是誰唱的，拳頭一樣，刀子一樣，痛快極了。

他不動，看著她笑著。

這麼多磁帶，很多錢啊，說扔就扔？

姐姐眼淚汪汪地看了他一會兒：……那你可要好好學習。

聽得久了，他聽會了那三盤磁帶里所有的歌，沒事就跟著哼：

玩具應該來自不遠read.99csw.com處的那個城市，他見到過的，逢年過節時母親會帶他去玩，只逛街看熱鬧，什麼也不買。

人和人不同，不同的起點左右著不同的際遇人生，亘古以來這世間罕有平等。

唱得人心尖酸酸的。

有人喊他，沖他招手，是晚歸的父親，疲憊地看著他，手裡拎著酒瓶子。

當年的瓶罐伸出手，幫姐姐把眼淚擦了一擦。

有些花花綠綠的櫥窗他閉著眼跑過去，屏住了呼吸不去看，怕看了會捨不得走開，母親會難過的。母親難過的時候什麼也不說，手會揣在褲兜里很久，攥著那沓薄薄的錢，半天也拔不出來。

卻是沒了下次，瓶罐在那個垃圾堆上一直翻到六年級，無數次地失望，再沒和磁帶相遇。

回家吧，父親說，別在這兒唱戲……回家吃飯去。

不到十歲的年紀，莫名其妙就熱淚盈眶了，他衝上垃圾山遠眺，一hｔｔpｓ://rｅaｄ.9９ｃsw.ｃｏm顆心撲騰撲騰，根根頭髮都豎了起來。

她說：家裡出了點事情，爸爸欠了七八萬的外債，咱們家可能以後十年也翻不了身了……現在只能供得起一個人繼續上學，媽媽剛才因為學費，在家裡哭呢。

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被扔掉，明明還可以玩，那麼好玩。

當時瓶罐初中快畢業，一次課間，姐姐從高中部走過來，很認真地問他：

沒什麼的，這些玩具這些新奇的小玩意兒不過是完整一點，不過是乾淨一點，這裡有的垃圾山裡都有，使勁翻翻就能翻出來，一樣好玩。

不必在乎許多，更不必難過，終究有一天你會明白我！

全世界的寶藏都等著他去挖掘，糖果包裝紙、鐵質餅乾盒、塑料小藥瓶、只剩兩個輪子的小汽車……曾經撿到過兩個殘疾的變形金剛，他的至寶，一個斷了臂，一個沒腦袋，整整半年的時間ｒeａｄ•９９cｓｗ.coｍ他穿山甲一樣在垃圾山上打洞，渴望著找到腦袋。

翻了，每天放學后都去翻，一邊唱歌一邊翻，三盤磁帶他已經背得爛熟，包括那些一知半解的歌詞，雖然大部分歌詞只知讀音。

這些人挨打了嗎，歌不好好地唱，總是這麼吼這麼叫，可真讓人心煩。

……不必過分多說，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你還想上學嗎？

上課鈴聲響起，姐姐急起來，推他，快去上課呀，別站著了。

家裡有台小錄音機，也有兩盤磁帶，四大天王和周華健，一家人聽了好幾年捨不得買新磁帶，現在好了，終於有了新的聲音。

姐姐小時候常這樣幫他擦臉呢，那時候母親頂著烈日在田裡勞作，姐姐和他在田邊玩泥巴，那時候她老拽著他的袖子，擔心他仰到水田裡去了。

自小不曾有過什麼玩具，每一毛錢的用途母親都計劃得縝密，他從沒向母親開口要過，他有rｅaｄ.9９ｃsｗ•ｃom他的垃圾堆。

很多年後，瓶罐說，每次回想起那一幕，耳畔總會有首歌在迴旋，是那堆磁帶里的歌，歌里人直著嗓子唱著：這個冬天雪還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下次扔的時候不要把目錄貼紙摳得那麼乾淨了行不行……

他在那座屬於他的山上挖呀挖，小學四年級時挖到了真正的好東西，三盤磁帶，依舊是壞的，外貼的歌曲目錄已被人為地撕掉，磁條被剪斷。

幾年後他終於知道了那些歌者的名字，黑豹、唐朝、指南針……

他奇怪極了：當然上啊，怎麼會不上？我沒犯什麼錯啊……

姐姐，他說，我剛才騙你的呢，其實我不想上學了。

新的磁帶讓母親皺起了眉，說：

肯定是同一個人扔的，和上次的一樣，磁條被扯出來糾結成一團，歌曲目錄被指甲摳得乾乾淨淨。是有多恨這些歌？有幾段磁條被大力拉成一根細線，無法複原。

他時常想象丟掉這些磁帶https://read.99csw.com的會是什麼樣的人，這麼特別的歌，說扔就扔？

有些人幸運，成年之後才遭遇和看清，而有些人遭遇時尚是孩童。

他捏著剪刀，心疼得滿屋子蹦，猶豫再三痛下決心去把細線部分剪掉，殘餘的部分粘起來。如此修復過後的磁帶能逼死強迫症，有的歌被剪掉一半，有的剪得只剩下兩三句，有的兩首歌混為一首，硬性切換時聽得人咯噔一下血倒流。

不能亂花錢的，水泥電線杆子那麼沉，父親扛上一天也掙不來幾個錢。

她哭出聲兒來：既然你要上，我就不上了吧，沒關係的，我是姐姐。

問遍了身旁所有人，沒人知道那三盤磁帶里是什麼明星，村裡最有見識的人也搖頭，說電視上沒見過，說，要不，你垃圾堆上再翻翻……

這麼刻意的破壞，會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呢，孩子總會迷戀神秘，他興緻勃勃地磨刀，把撿來的水果刀尖磨掉去擰開那些螺絲，又用撿來的透明膠帶把磁條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