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能嗎？

小鐵鎚震手大鐵鎚震胳膊，一天的機械運動下來，吃晚飯時他抬不起手腕捏不住筷子，好不容易夾起一塊洋芋，半邊身子都在哆嗦，豆大的汗珠子往碗里落。

母親卻不肯讓他種地，說太辛苦了。

扁擔悠悠，兩頭筐里都是飯菜，換作瓶罐挑挑子了，這副扁擔母親曾經挑著，他坐在筐裏面。

看來沒辦法再幫姐姐攢錢，只能回家種地了。

或許她哭的不僅是盒飯，還有瓶罐。

媽媽放下筷子，捂住了臉，父親仰頭幹掉一盅白酒，又倒滿，遞到他面前。

咱們兩個，有一個能找到那條好出路就足夠了。

起初瓶罐一個月能賺300元，半年下來鎚子掄得圓，石頭也抬得動了，手掌磨成了腳後跟，勉強達到了九-九-藏-書一天一車。個子卻沒再長高，過早的重體力勞動影響了他的骨骼發育，從那時到現在，他一直是初三時候的個子。

會比採石場還辛苦？他不信，母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會組織語言，只會一個勁兒地說：你不知道的，真的太辛苦了。

說話的人是笑著的，他只好也笑，假裝無所謂那些鞋裡碎石子兒般的幸災樂禍。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杯子拿走了，默默地喝酒吃飯，什麼也不再說。

他唯一的選擇是去採石場當民工。

母親下了很大的決心扔下了農活，她買來鍋碗瓢盆，在家裡做起了快餐。

採石場離城市太近，政府要保護環境，禁止開採了，他和父親雙雙失業。

好景不長，忽然開始九*九*藏*書清理學校周邊的小攤小販，瓶罐和母親被清理的那天，還有一大半的盒飯沒賣完。

因未滿18歲，沒有學歷沒有關係沒有任何技能，且性格內向話不多，瓶罐找不到任何工作。

沒賣掉的盒飯家裡人自己解決，沒來得及吃完，終有好多份發霉變壞，母親為此偷偷哭過，整宿難眠，心疼了很長一段時間。

賣衣服的地方只招女工，飯店服務員也只招女工，賣手機的店鋪要求能說會道有工作經驗，小區的保安要求一米七以上……

離家幾裡外是一所師範專科學校，母子倆從此擺起了飯攤。

採石場也有同學，小學同學，大家待他都很親熱，只不過說說笑笑中總有人會冷不丁冒出一句：當時你考上了重點中學，大家都htｔｐｓ://ｒｅａｄ.9９csｗ.cｏm很羡慕你，現在還不是回來和我們一起敲石頭了。

將來就快來了，可這個好出路到底是條什麼路呢？

那條路留給姐姐吧。

累或辛苦卻是其次，難過的是遇見同學。

瓶罐每個月能賺700塊錢的時候，採石場關閉了。

她開心極了：我的小娃娃總算長大了，走得可真快……

母親的飯菜可口，價格便宜，快餐攤運營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小時候媽媽說，好好上學，將來才能有個好出路。

身為一個母親，她無能為力了，從那時起她頭髮開始花白，老得很快。

當然不嫌棄這個貧寒的家，可生在這樣的家裡，一個女孩子如果不上學，她就只能回家種地、去工廠當女工，或者去飯店當服務員，然後嫁給一九_九_藏_書個廚師或是工友，生一堆孩子，一輩子就那麼過去了。

他扛著大鐵鎚走在上工路上，騎著自行車的同學有說有笑飛馳而來，裏面不乏曾心儀的女同學，每當這時他用草帽遮住臉，慌慌張張往樹后躲，一直等到人影都望不見了才回到原路，扛著鎚子長久地望著。

他們應該已經忘了他了，他原本就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

母親如今跟在後面，她開始變老了，走得慢，經常掉隊掉幾十米遠，瓶罐停下來等她，問為什麼不喊住他，母親說不捨得喊呢，看著看著就忘了喊……

姐姐不要哭啊，媽媽也不要哭，你們再哭的話，我就扛不動肩頭這柄鐵鎚了。

瓶罐初三輟學，因尚未發育成熟，個子矮小，找不到工作，無人錄用。

那些磁帶他ｈtｔpｓ://ｒｅad.99cｓｗ•cｏｍ還在聽，聽得次數太多，透明膠粘住的地方斷了又重接，不知多少個夜晚他聽著歌入睡，夢裡爬上垃圾山，卻什麼也看不到，好大的霧氣哦。

姐姐一定要考上大學啊，我會掙錢供你的。

父親說：喝吧，能好受點……

先把大石頭敲開，再用手推車從山崖運到馬路邊，然後一個個敲打成核桃大小，敲滿一拖拉機20元，壯年人一天能敲一車多，瓶罐力氣小，兩天才能敲一車。

姐姐沒有別的路，姐姐是女孩子。

父親有時候會罵人，遠遠地站著吼他：去幹活掙錢還磨磨蹭蹭的，鐵鎚扛不動就拿來給我！

採石場在離家不遠處，父親也在那裡打工，那是個靠力氣換飯吃的地方，對勞動力沒有太多限制和要求，沒人在乎他的身高體重，只要他能掄動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