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敏後來來過昆明，2006年。

建敏拎著一把吉他站在十字路口沖他笑。

好在書店裡沒別人，再也不用擔心被辭退或罰款，時光彷彿倒流回了幾年前，兩個好朋友，一個說，一個聽。

確實不明白，2005年的瓶罐不知道什麼是抑鬱症，他對建敏說，那你就多喝開水，按時打點滴吃藥，別放在心上……

他試著讀大學專業教材，啥專業的都讀，接到建敏電話那天，他剛啃完一本教輔材料。

鼻尖上全是虛汗，他的氣色十分不好，說是剛從醫院里出來。瓶罐問他是什麼病，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不想說了，說了你也不會明白什麼是抑鬱症，你和他們一樣，就當我是神經病就好……

書店生意不好，幾乎無人光顧，起初無聊得發瘋，後來被逼無奈開始看書度日，一天一本書地看下來，他看上了癮，很快近視了，九_九_藏_書厚厚的眼鏡卡在了臉上，像個真正刻苦的大學生一樣。

也不知道建敏怎麼樣了……

他撒腿就跑，大年夜沒月亮，黑漆漆的街上鬼影子都不見，建敏家大門緊鎖，無人在家，沒人能告訴他建敏生的是什麼病，在哪個醫院哪個病房。

那麼昂貴的心理醫生醫療費，也不知道他痊癒了沒。

瓶罐，他說，我不是專程來看你的，家裡人給我預約了一個心理醫生，我是來看病的。

他當時已用不同的音樂風格寫了幾十首歌，抱著吉他一首一首地唱給瓶罐聽，每一首的間隙都會把創作背景講了又講，聽得瓶罐慚愧內疚又感動……

建敏走後，瓶罐繼續讀書，但不再聽歌，地下室里安安靜靜的永遠不見陽光。

我情願化作一片淡淡的雲，讓快樂與我們永不分離……

正月初三，建敏倚在門框上問瓶罐九_九_藏_書：怎麼樣兄弟，你吃上飯了嗎？過得好不好？

他說：瓶罐，你可一定要聽我的啊，這才是咱們的出路，咱們可是命中注定要認識的人啊瓶罐。

建敏沒再來過書店，他沒打招呼，離開了昆明。

他用肩膀撞了撞瓶罐：說話呀，別傻乎乎的……

節目主持人在畫外音里說：……本台記者獲悉，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春節聯歡晚會，病人演唱了自己的原創歌曲……

……如果當年不輟學，如今應該也大二了。

一屋子的書都快看完了，秋去冬來，又是一歲。

電視里建敏抱著一把藍色木吉他坐在燈光下唱著歌：

他說：我可只有你這一個朋友。

2005年春節，瓶罐從昆明回家過年。

瓶罐讀書時習慣放歌，辦公電腦調到微小的音量，依舊是搖滾樂，從小聽到大的聲響。他日復一日坐在那個地下室里聽歌讀reaｄ.9９ｃsw.cｏm書，文史、社科、學術，什麼書都讀得進去，不知不覺攢出了研究生才有的閱讀量。

說是店長，工資沒怎麼漲，全體員工就他光桿司令一條。店址位於學校的地下室，終年不見陽光，按照規定，每天日出時進去，下班出來時已是夜裡11點，他卻愛極了那個地方。

當時圖書公司在每所大學都開了一個書店，瓶罐被分配去其中一個店當店長。

……

建敏，我甚至不敢隨便生病，我太害怕失業了，不要再說什麼藝術學院了，我只有初中學歷。

應該能找到新的朋友去組樂隊吧，應該已經忘了這個俗氣的只想著掙錢吃飯的瓶罐。

在昆明看心理醫生期間，建敏每天都會坐很久的公交車來找瓶罐。

建敏，怎麼可能聽你的呢……

卻是沒忘。

人長大了一點，很多話說出口也就沒那麼難。瓶罐告訴建敏，家裡至今九九藏書還欠著一屁股債，他的想法是在書店熬點資歷，爭取升職加薪，希望未來能給家人減輕一點負擔。

你求過城管不要把扁擔沒收嗎？你的母親40歲出頭就愁白了頭髮累彎了腰嗎？你當過民工掄過大鎚嗎？你怎麼可能知道虎口震出血口子的滋味？

你會和姐姐哭著推讓上學的機會嗎？

為家裡分憂是無望了，能做到的只是不再吃白飯，他睡不著的時候會想媽媽，想姐姐，越想越睡不著，想起了建敏常吃的安眠藥小白片。

建敏，我和你不一樣，你隨隨便便可以丟棄的，我從小需要從垃圾堆上撿回。

他悲哀地看著瓶罐。瓶罐啊瓶罐，他說，不管有沒有天分，你都應該搏一搏的，咱們倆都應該好好準備，然後……一起去考雲南藝術學院！將來做個職業音樂人，咱們組個樂隊去征服世界！

他對建敏說：我只是愛聽歌……其實沒什麼https://read.99csw.com音樂天分，我只有眼下這麼個出路了，你會不會覺得我俗氣？

建敏不再出現，瓶罐保住了工作，一年後因表現突出，被調往昆明總公司。

沒有什麼猶豫，建敏立馬說會。

病人？大過年的住院？

臨行前他去找過建敏，找不到，或者說躲著不見，於是很久沒見。

昆明的工資每月六七百元，除去房租和吃飯，每個月只能攢下一百多，每過半年才回一次家，為了省錢。

建敏不說話，悶頭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臨走前問：瓶罐，我以後想你了可以去看看你嗎？

年三十，年夜飯前，姐姐指著電視叫起來：瓶罐，這不是你的朋友建敏嗎？

回去的路上他氣得胃疼，生病了也不告訴一聲，看來是真把我這個朋友給忘了。

幾年前跟他學的那些和弦，基本快忘乾淨了，但怎麼好意思去打斷他呢，只好皺著眉頭，故作思索后胡言亂語幾句不著邊的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