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棵樹
十
大松的鼓店倒閉那天，我想起了瓶罐，但沒和大松提，不想戳他的心。
可是對於瓶罐，我有過一點小小的失望。
身旁像瓶罐那樣的窮孩子不少，他的經歷不算唯一，除了一句瓶罐你加油，別的我什麼也不能和他BB。
話說一個徒弟也沒來。
起點低，就沒有站上賽道的權利？
大松對每個徒弟都很好，類似這種幫徒弟的破例事，他沒少找我務必……
也好，也算是找到了一條安身立命的途徑。
他其實已經很仗義了，我一直記得他最初的那句話——
那時大松鼓店倒閉，我回去幫他搬家，沒見瓶罐的蹤影。
他說他和他兄弟們的這家店歡迎朋友，但謝絕上帝，如果居高臨下不懂尊重人就請出去，他不做這種人的生意。
他喊我冰哥，憨厚地笑著。
該和他說些什麼呢？
瓶罐可能像其他徒弟一樣，早已審時度勢離大松而去了吧。
忘了瓶罐當九_九_藏_書時的反應了，自然應該是很感動，以及感激。
2013年後我基本不怎麼再去麗江，遷居了大理，和瓶罐的交集越來越少。
應該也已經開了自己的手鼓店了吧，開始趁著雨後春筍般的鼓店大潮，咔咔掙錢做生意。
扎破別人的氣球是王八蛋才會幹的事，那些教人認命的話，王八蛋才會說。
大松死要面子，說是他才不希望來呢，說徒弟們都忙，都各有各的事情……
當年大冰的小屋裡藏書不少，概不外借，唯獨對瓶罐例外。他和那時混麗江的大部分年輕人不同，勤勤懇懇練鼓，認認真真讀書自學，不是來混日子的。
像個沒有火燭的夜行人，摸索在暗夜裡。
第一首歌唱完我在後台就坐不住了，琴聲歌聲也就罷了，這鼓聲也太熟九-九-藏-書悉！
他說他這幾年在南京藝術學院上學，是南藝的學生。
可他反而比那些混日子的人迷茫多了。
過得好一點有錯嗎？階級固化，上行通道封閉，他那樣的窮孩子一直打工一直迷茫一直找不到出路到最後滾回家去鋤大地了他就仗義？
有時候我誇他借的書越來越深，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自己也不知道讀了有什麼用，但應該讀了就比不讀強吧，他不敢讓自己閑著。
細算算，建敏和阿江死時，瓶罐剛20歲出頭。
無從得知這麼年輕他承受的是怎樣的打擊，以及他是怎樣下定的決心。也無從得知他在說這話前已經找過了多少個地方，碰了多少次壁。
告訴他醒醒吧，接受現實接受平凡？
大松大喝一聲：呔！
他自己也沒提，哪個徒弟他也沒提，最近的那個徒弟新開的鼓店就在附近，雇了個穿著民族服飾的妙齡少女，抱著非洲手鼓敲著九-九-藏-書架子鼓節奏，接受著各路遊客的閃光燈，大喇叭里放著後來爛大街的神曲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只知他確實是在找路。
卻不是大松，敲鼓的那個人在表演結束后抱著手鼓跑到我面前。
2010年，瓶罐應聘時說，想給自己和自己的朋友，找條出路。
那天他抱著一隻手鼓坐在門檻上，努力表現出一副豁達的樣子，說沒關係，鼓店倒了就倒了吧，畢竟大家在這裏還留下過很多美好的回憶。
那天他把客人攆了出去，站在門口掐著腰：這裏沒有老闆，他們都是我的姐妹兄弟！
他不僅是在給自己找出路，還有他兩個已經死去的年輕的兄弟。
不可能銘記住那麼多的過客，非薄涼，我的大腦沒那麼多的內存。
他說每當他認真讀書和認真練鼓時，心裏就會好受一些，就彷彿有個希望和盼頭在前面等著……可他依舊不知那出路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九-九-藏-書…
瓶罐白了一些，鏡片也厚了一些，斯斯文文的，穿著格子襯衫。
我詫異壞了……
只是不知，那是不是他想要的那個好出路，他自己是否滿意。
其實我當時有什麼資格對瓶罐失望呢？
瓶罐！你怎麼在這裏？！
我記得鼓店最興旺的時候，曾有半熟不熟的客人在這裏裝大尾巴鷹，指著瓶罐開口罵：小四眼，怎麼光敲鼓不幹活，讓你老闆一個人忙前忙后的，真他媽沒規矩！
別人不來也就不來吧，瓶罐不來，著實有點涼人心。
茶是好茶，我沒二話，買了很多斤……吃了很久的茶葉蛋。
鼓店倒閉后，很久沒再見瓶罐，我幾乎快忘記了這個人。
原生土壤貧瘠，就註定困在貧瘠里？
他說他學古典吉他、學作曲，組了自己的校園樂隊……
那時我已是個寫書的人，書出版后需要搞搞讀書會，我去了很多的地方，從上海到廣州，從北京到南京。那時候除了書店read.99csw.com也會進進高校，南京的同學很熱心，開場前專門安排了熱場樂隊，說會送我一個小驚喜。
有段時間大松很積極地幫人推銷茶葉，好像是瓶罐家裡人種的，他滿世界刷臉找銷路，對我說瓶罐一大家子都過得緊巴，好不容易搞了點副業，不支持一下真的說不過去。
被攆走的那種人後來黑了大松很多年，滿世界說大松裝×。
告訴他算了吧，回去吧，回家去？
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小事，也是類似的務必。
這浮點，這切分，這空拍的位置，這雙跳這三連音，沒錯了，這獨特的打法貨無二家，肯定是大松這個狗東西！
印象里好像是幫過一次小忙，忘了是什麼緣由，大松讓我幫瓶罐開一份什麼帶公章的音樂工作證明，他說他沒有公司開不了，而瓶罐又確實已經工作了好幾年了，拜託我務必務必破個例。
大松如果能把這精神頭放在自己的生意上就好了，一天天的，凈幫別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