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是很喜歡孩子，天性里的那種喜歡，溫柔得像個小媽媽，應該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只是個半大小姐姐。

錄像之前需要對台本，小小的辦公室里大家或站或坐，她待在最邊上，負責的是最小的一個版塊。她的稿子總是最認真的，娟秀的鋼筆字批註其間，需要提示的重點嘴上說說就行，其實大可不必這麼麻煩……

兜里裝餐巾紙的習慣也是那時養成的，也是從她那裡學來的。

好像有種默契，總是沒逾越那一米半的距離，於是記住的都是輪廓，沒有特寫。

那些稿子我留了幾張，留了許多年，說不好是想留住些什麼，或許只是一滴雨點。

稿rｅad.９９ｃｓｗ.ｃｏｍ子遞過來，也像極了交作業，細微的忐忑藏匿在笑意後面，她佯裝整理耳畔髮絲，微微的臉紅微微的期待，一閃而過的羞赧。

彷彿一個特殊的調頻，擁有著唯一的波段。

她負責的版塊不太受重視，錄製時間往往較晚，見過她把睏乏的孩子抱在懷裡，坐在台側的角落，輕輕搖晃著。我駐足在那幅恬靜的畫面外，看著她全神貫注地低著頭，難以言說地溫柔，睫毛撲閃。

當年讀著那些稿子，想象著她前一夜伏案書寫的畫面。老式檯燈昏黃，夜風撩動棉布窗帘，她從小到大的作業應該都是在那張書桌上完成，成績優https://reａｄ.９９ｃｓw.cｏm良，聽話懂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按部就班，波瀾不驚的少女時代。

天津話里把鼻涕喚作鼻登，印象里她手裡常捏著餐巾紙，幫小孩子擤鼻登。說也奇怪，再調皮的孩子在她面前總能安靜下來，貼著她靠著她，橡皮泥一般黏在她身邊。

再沒見過比她脾氣更好的編導，有段時間她負責一個兒童版塊，需要安撫住各種胡打皮鬧的熊孩子。她和我年齡相仿，那時候都還只是個勉強長大的孩子，她卻比同齡人耐心得多，面對孩子時總是細聲細語的柔和，抱著膝蓋蹲在他們面前。

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天津姑娘，不出眾也不驚https://read.99csw.com艷的鄰家女孩。

……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卻清清楚楚地聽見她低聲呢喃著的歌謠，輕輕緩緩。

隔著一米半的距離坐著，她的呼吸聲卻清晰可辨。

周遭的聲響都很遙遠，我埋頭看稿子，聽著她。

大部分時間，距離遠不止一米半，鎂光燈亮起，我在台中央站著，她在台下站著。那個年代節目錄製的時間長、片比高，兩三個小時錄完一個版塊算是快的，她總提前一個版塊站在那裡等著，像個立在操場上開全校大會的高中生，老老實實的，可憐極了。

形容不好那一瞬間的動人，像初春第一滴落下的雨點吧嗒掉在手背上，抬頭再找時卻沒有了，良久reaｄ.９９ｃｓw.coｍ也不再下，只留下那涼颼颼的一點。

都說字如其人，她的字一筆一畫，一處塗改都沒有，規整得像份範本作業。

那時年輕，我喜歡插科打諢，愛逗人，唯獨對她不想造次，除了把她喊成蘋果，別的什麼玩笑也開不出來。說不清，好像草叢中的一株小白花，路過時看見了，不自覺地繞開幾步，擔心自己步履匆匆，會一不小心踩歪。

遠遠望去罰站似的，這姑娘傻乎乎的……可憐極了。

受她的影響，我台上採訪小孩時也開始蹲下來，蹲下來后才發現，那些孩子對一個陌生大人天然的抵觸總會因為這種自自然然的平視而減少變淡。

我努力地回憶，卻怎麼也記不起她的髮式九-九-藏-書她的衣著，只記得她總是乖乖地坐著，動作輕緩，眉眼彎彎。

在她之前，我已知的所有編導都是風風火火的，她乖成這樣，真不像是干這行的。

乾乾淨淨素麵朝天，光潔的皮膚，蘋果般新鮮。

很多年過去，這始終是讓我很費解的事情，再嘈雜的環境里總能聽到她。

偶爾換景的間隙，我示意她找把椅子坐一坐，她左右看看小小地慌亂一下，搖搖頭笑笑，換個姿勢接著站著。

那時我總把她喊作蘋果，她回一句：恁么？又笑著說：嗯……

她和我話也不多，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別無他言，我記得她喜歡雙手撐住凳子，微傾著身體併攏著腳尖，溫潤的面頰不時泛紅，一層柔光蒙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