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幹嘛呀……」

她嚇壞了，煞白著臉摟緊孩子避開那扇來的巴掌，孩子在懷裡撲騰，哭得愈發兇猛，有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她手足無措兩面躲閃，蹲不下去站不起來，甚為尷尬。

家長立馬不幹了，誤解了她的好心，只道不想讓自家孩子上電視了，於是遷怒於孩子不長臉不爭氣欠收拾，這一類家長往往有著很特殊的才藝——罵別人不敢，罵自家孩子的技藝卻爐火純青，並推推搡搡的大有和自家孩子單挑一下的決心和勇氣。

當時不是現在，那個年代尚且追捧童星，不少家長九*九*藏*書迫切望子成龍，以孩子能上電視為榮。若只是感受感受倒也無妨，偶爾讓孩子來玩個新鮮也行，怕就怕那些五六歲的孩子被生逼成了小大人，心智的發育偏離了軌道，因攝像機而畸形，乃至邊緣型人格早發雛形。

很多年來，這句話這個聲音我記憶猶新。

並沒有，什麼都沒有，和天津也沒有，和她也沒有。

她蹲到那孩子面前，試著摟住他，一遍遍輕聲安撫他：

「您這是幹嘛呀……」

沒等我走上前呵止，她猛吸了一口氣，抬起胳膊指向那個大人。九_九_藏_書

那天有個孩子失控，印象里好像後來是個有點小名氣的電視童星，一到鏡頭前就無比聰慧乖巧的那種。不知何種誘因，化妝間里他歇斯底里地號啕，任誰說都不聽。家長的安撫方式只是一味地哄，承諾只要答應上台錄完節目就買這個買那個，哄了半天不見成效，孩子油鹽不進，已然哭蒙。

離開天津的日子里偶爾會接到一個工作電話，手機里她的聲音愈發好聽，溝通的都是關於節目的事情，每次通話都不會超過一分鐘，雨水滴滴答答落個不停。

沒事沒事九*九*藏*書，寶貝兒，咱不錄了，一會兒就回家……

再後來遇到來自天津的年輕朋友，大都一臉茫然，不知有那麼一家店的存在。

手機一直是翻扣著的，不去動，忍住了不去動，不知不覺就坐到了打烊的時間，心裏一直沒著沒落的，暈暈乎乎的那種失重。

當天收工后我在科斯特坐了很久，獨自喝著啤酒抽著煙，心裏軟乎乎的，沒著沒落的，她的話音纏繞在耳畔揮之不去，杜比環繞立體聲一樣。

那時她快哭出來了吧，我站在她側旁兩三米處，聽著那微微顫抖的聲音，看著那柔和的側顏，心九九藏書頭一軟。

他們問，為什麼你老是追問呢？和那裡有什麼恩怨？

外地人提到天津話總先聯想到傳統相聲，殊不知九河下梢的女生輕輕啟唇，自有一番別樣的悅耳動聽。

真奇怪啊，她長得並不動人哦她那麼普通，可怎麼就這麼招人疼？

有的不過是一點點惦念，每每憶起，每每幾滴雨點涼颼颼地落在手背。

時至今日，我再努力地思索也已無法追憶起她的長相她的模樣，只剩一堆模糊的像素。

……好幾年之後，大約是2010年，聽說科斯特關了，改賣西餐。

只是她的聲音依舊清晰地迴旋在九*九*藏*書耳畔，彷彿就在昨天。

忘記誰說過的了，越是平凡的女孩越擁有動人的聲音，如此說來，造物者既促狹又挺公平。

後來想想，這應該是她能說出口的最重的話了，她應該從小就沒學會說粗口。

不知為何，心裏忽然就軟了一下，就特別想去抱抱她，就覺得她好可憐啊怎麼這麼招人疼。

天津姑娘的普通話里總帶著幾縷特殊的尾音，她也帶。

她素日里說話的音調總是柔柔輕輕，見面時每每開口，每每一滴雨水吧嗒落在我手背。

嘛字是四聲，聲音是顫的，快要哭出來的那種顫，只比平日里大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