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訴說的尾聲，采告訴我，她其實一直都有一份期待，很久之前就開始在期待了，從她還是一個沒人在乎的小女孩時起，一直到今天。

有人勸她取捨，勸她慎重一點。

她說她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條命，這個機會，她願意拿命去換。

她說她這些年做過一些事情，養活了自己，也見識了世界，終於算是一個獨立女性了，但內心時常空落落的，總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奔跑在田埂上的孤獨的小孩。

他說他不確定還能陪采走多久，可能不會有什麼未來了。

20九九藏書18年春末，我再赴清邁，機場接到我后，她開車載我去了雙龍寺，罕見地沒有開快車。

我從沒料到她也是會訴說的。

我邀采和她的男友來大理度假，人民路細雨霏霏，我們在九月的吧台前閑閑地坐著。雨小薇嘮嘮叨叨地拽著采說些女孩子的話，采慣例面無表情地靜靜聽著。我拽上她男友出門抽煙，遞給他一支蘭州，兩個人蹲在屋檐下，看著雨水滴滴答答。

34歲這年，采有了個男友，是泰國人，畫家，很有才華，很喜歡她。

漫長的訴說過九九藏書程中她平靜依舊，淡淡地敘述著兒時的積鬱、少時的缺憾、成年後的孤身求索得失錯漏兜兜轉轉……聽不出她的任何情緒波動，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

她說道理她都懂，她明白一個她那樣的現代獨立女性不應該為了生育而愚昧地冒險。

他應該是希望得到一些分析或力量的，來抵禦那些不確定。我卻從不擅長這種情感陪護，也不知該如何去接話。許多年裡我對採的過往所知有限，只知她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中最沉默的那一個，是個不太一樣的客家姑娘hｔｔps://reaｄ.９９csw•ｃom。

他那天用翻譯軟體和我聊天：Jasmine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哦……

我笑他，既然覺得奇怪，那你還會愛上她？

她說，她已經是他的媽媽了，不能不要他，無論有多難，他都應該好好地活下來。

相識一場朋友多年，這個小孩只和我有過一次長談。

我能告訴他的只有一句話：尊重她的決定就好，你要知道，她向來是個孤獨倔強的小孩。

那天並排坐在素貼山腰，她訴說了整整一夜。

2018年春天，采懷孕，體檢后的結果很不樂觀。

她身體太弱，rｅaｄ.99ｃsｗ.ｃｏm且屬高齡產婦，如果生，將面臨很大的生命危險。

但她說：可他已經在了哦……

我終於明白了她是怎樣的一個小孩。

她說哪怕只能愛他一次，只能愛他一分鐘。

她說像朋友那樣相處就好，其他的深情或承諾，就不必了。

漫長的山路盤旋完，漫長的台階跋涉完，她靜靜地跪在塔前。異國他鄉的風撩動衣衫，白月光落滿她單薄的肩，前塵往事靜靜伏藏，她低誦禱詞、平靜地呢喃……

這樣巨細靡遺的人生總結，像是在交代後事又像是在留遺言，除了聆聽我唯有聆聽，些微難過，些九*九*藏*書微心酸。

她說她想安放自己了，想生一個小孩，想回到生命的源頭去陪著那個小孩長大，用心愛他，用愛去重新搭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不再那麼孤單。

他也笑，有點小傷感，說愛得不好，于采而言自己可能只是個過客，不知該怎麼去愛她，也不知她需要的到底是什麼。

清涼的山風徐徐掠過，她把手放在腹部，輕輕地摁著，說她終於可以安放自己了，終於有機會可以讓一切從頭再來，她說她願意為此付出她的一切。

采接受了他的追求，給他提出的唯一條件是：不談婚論嫁。

她願意拿命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