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傳
五
才能捕捉到那些只有懂的人才會懂的一閃而過。
他老把千江水記成千缸水，到最後也沒背對！
這雙眼睛我是見過的。
不出意料，依舊是背錯了，但他自己個兒感動得不行，念齉了鼻子念紅了眼眶，深情似大缸一去不可收。香港的房子普遍袖珍，新娘家的卧室門尤其小，200多斤的老潘半卡在門框里，狗熊鑽山洞一樣，這頭熊義正詞嚴地發出了求偶的吶喊，震得門板嗡嗡響：
……眼神交錯時，我沖她點點頭，禮貌地笑了笑。
老潘把我往前拽了一把，於是我明白到了我來發揮藥效的時間。
詩一念完，門就開了，花也開了，眼睛立馬不夠用了，一堆如花似玉的伴娘笑著鬧著誇獎著：哇，紅包免了紅包免了，老潘，你吼靚仔吼有才，我們都吼中意這首詩呢。
此刻你溫柔的笑顏是真實的嗎？
……你們，你們到底是伴娘還是叛軍？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是個有分寸的人，你眼底的那個秘密，我暫且不去說破。
不止一次地見過，不止
ｒｅａd.99csｗ.ｃｏｍ在一張臉龐上見過。為君入香江
西藏有句諺語：氂牛好不好，看鼻子就知道，姑娘好不好，看父母就知道。
崑崙指西藏，香江即香港，閨房便是小軒窗。抵達北角前的最後幾分鐘車程里，能生擠出一首此等水準的順口溜來，已是野生作家大冰先生的極限。
小床上坐著的紅衣姑娘不看他，捂著嘴咯咯笑，伸出纖細的胳膊向他討要一個擁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新娘婷婷，這雙同樣的眼睛，卻已數不清多少次見過。
是光說渣男就行？還是也包括綠茶？
如果直覺沒錯的話，我應該能明白這個老潘口中的好女孩，為何什麼都不要了。
他老把千江水記成千缸水，口條之笨，堪比腳後跟。
而站在樓下用5分鐘時間背下這20個字，好像也是老潘的極限……
我矗立一旁，用一聲輕輕的冷笑表達了我抑制不住的欣慰。
這雙眼睛我是見過的https://read.99csw.com。
一群人等得都不耐煩了，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大家裹挾著他呼呼隆隆進樓。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感覺，只有深深地看進去，才能捕捉到眼底深處的那一層熟悉的紗霧。
停得千江水
麻木帶來無感，無感才會無關。
等了好半天，老潘滿頭大汗從樓梯間爬出來，嘴裏還在念念有詞地背著，一路背到門前。
我說你們能不能提示一下。
我頂你個肺……這也太難了吧。
香港小姐姐們溫柔地問：請碩出，唐宋八大渣，豆有誰。
還沒等作答，人家換題了，說這個太簡單，不如換個難點的——說出四大名著的作者就可以把新娘接走，說不出來的話可以提示四次。
老潘的背影太寬廣，一抱住她，後面的人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她鑲嵌進去了，只露出衣角的一抹紅，良久才露出一雙眼睛來。
我知道咱們的中學歷史教材可能不太一樣，但萬沒料到差異竟九_九_藏_書如此巨大。
是逆子貳臣的那種渣？還是男女作風的那種渣？
饒是如此，依然有人跑出來打圓場，請她們別出太難的題，差不多就行了。
粵語古怪，江發缸音，香江就是香缸，長江就是長缸，烏缸閩缸金沙缸，松花鴨綠錢塘缸……詩曰：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缸水。
我含住一口老血定睛看，是老潘的岳母沒錯了。面相和善衣著得體，香港普通人家主婦，幾乎每一部TVB家庭劇里都會有的那種母親，端著一碗湯敲卧室門的那種貼心，一邊敲一邊說：吶，我燉了豬腳花生湯，很補的……
我捂住驟然吱吱作痛的牙，終於明白她們剛才問的是唐宋八大家。
歐陽克？歐陽鋒？
香港的電梯出奇地小，一次只能擠進去四個人，時間不等人，生擠進去6個人。嚯，這叫一個擠，屁股頂肋骨，下巴貼嘴唇。電梯門一開大家歡呼著一擁而出跑到新娘家門口……這才發現老潘沒上電梯。
停君小軒窗九_九_藏_書
伴娘們都是好漂亮好溫柔的小姐姐，雪白的臉頰嫩紅的嘴唇，除了普通話說得比較費勁，其他一切都很完美。
你目前處於什麼階段了？真的適合去結婚嗎？
她們搖頭：歐陽修！
……萬幸，在香港這個發音反而是對的。
詩曰：
我……
……
老歌里不是也唱過的嘛：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缸一發不收。
……你們是不是對我的學識有什麼誤解？
是雙好看的眼睛，有喜悅、有依賴，還有一閃而過的別的一些什麼。
不要戒指不要彩禮，不在乎婚紗不在乎照片，接親儀式都是隨意的，婚禮儀式應該都可以隨便……
小姐姐們皺著眉頭看著我，其中有兩個咬耳朵，沖我指指點點：佢聽說還是個作家？
這水放的，豐臣秀吉水淹高松城嗎？這麼輕鬆就把新娘給出手了？我說你們對人家新娘稍微負責一點行不行？好歹也多設幾道關卡，英雄咱們再來過，求求你們接著出題好不啦？
算了姑娘，天大的事也沒有婚禮重要。
或九_九_藏_書是因地域文化的差異，又或許是新娘預先的囑託，她們幾乎沒怎麼難為伴郎們，除了拿出幾個兔耳朵請我們戴一戴，就是拿出幾份文史知識問答請我們猜一猜。
我一下子安靜下來了，斂起笑意抱住肩膀，隔著喧鬧的人堆，認真地看。
新娘一定非常好，因為老潘的岳母簡直是好得有點過分了。人家連推帶搡把伴娘們轟開，直接領著鬼子進了村，一邊把女婿往新娘門裡塞，一邊貼心地說：吶，門沒鎖。
這麼重要的日子，這麼小小的一個心愿，他居然都沒給人家婷婷完成。
她們提示：歐陽……
對於眼前幸福的這一切，你真的有感覺嗎？
他呢？關於你的情況，老潘他全都知道？
我自崑崙來
這讓人略有點失望，接親考驗居然是知識問答，文明得是不是有點過分……
老婆，我接你來嘍！
唐宋八大渣？這還有排名？難道這種排名在史學上竟也是有學術定論的嗎？
老潘是個講究人兒，非要把那首詩再背一遍再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