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還在後面。

還有一個展廳在播放影像，一個個劫後餘生者對著鏡頭訴說，有個女人平視著鏡頭說：他是我們的鄰居，他把我們全家人都殺了，我躲在暗處看他一個個用刀砍，爸爸、媽媽、姐姐……只剩我一個了。

唯有聽著看著，無法去論述或評說。

我決定有生之年再也不輕信老潘了，我把他給我剝的蒜瓣都彈了回去，別來這套，你個大豬蹄子！

我沖他敷衍地笑笑，看著這個老頭兒咕嘟咕嘟地喝冰可樂。再沒見過哪個老人家會像他這樣愛喝涼的，在大理時就發現了，也太不養生了的說……

開心他發音成嗨森，好在已不是第一次見面，他的港普我已能聽懂一二了。

像全體酒桌上的中國人一樣，他也是嘰里咕嚕一堆祝酒詞，語氣真摯眼圈微紅，煞是動情。

像盧安達飯店的保羅一樣，那些人那些故事是真實存在的。

我沒端杯，人家這會兒謝的不是我，敬的也不是我。

梁叔說，大冰看起來不是很開心呢。

話說也不全是因為吃的，從落地起心情就是沉沉的，這種感覺說不清，越了解這個國度的歷史越惶恐于來當一個膚淺的遊客。大部隊會合前的那兩天，我和成子參觀了盧安達大屠殺紀念館，又去盧安達飯店坐了坐，清風吹皺水面，我們坐在游泳池邊抽煙……

Serieux站起身來，像個中國九*九*藏*書人一樣敬起了酒，不知他從哪兒學的，用的還是雙手。

我不清楚他也來非洲幹什麼，沒聽說盧安達適合養牛哦。

老潘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說：梁叔本來就是我們的領導來著，一會兒我和婷婷也要分別和他彙報近期的工作……

他說：你要不要聽聽Serieux的故事，關於災難之後這個國家的普通人是如何自救的。

……梁叔說得沒錯，我當然開心不起來，是家中餐館，火鍋和餃子。

她說：只有原諒他，我們才都能活下去，不是嗎？

……

Serieux是個結實的黑人，據說是婷婷的同事，也是做公益的。

若干年來，Play for Hope羽翼下的每一個孩子都明白一個道理，所謂愛國，前提是我要成為一個正直而不忘本的人。

宋奕昌就是婚禮上那個該死的翻譯，納木錯探班時問為什麼沒帶可樂的那個人，袁超是老潘劇組裡的錄音助理，成都人。這倆哥們兒滿面春光躊躇滿志，都是初次來非洲，看啥啥新奇。

Play for Hope當下有了一所叫Heroes Football Academy的足球學校，以及一個乙級青年球隊。

他很早就發過誓言了，那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他17歲。

Serieux受到不少國際足球組織的垂青httpｓ://rｅａd.9９ｃｓｗ•cｏm，曾有國際足協出高薪邀他到海外工作。盧安達收入低，這是個一般人夢寐以求的工作，但他拒絕了，說自己目標一直很明確——留在自己的國家幫助自己的同胞。

Serieux能向梁叔彙報什麼工作？

與座者除了婷婷老潘愛瑪成子梁叔和我，還有宋奕昌、袁超和Serieux。

我膩歪壞了，梁叔哦梁叔，咱們這些外人又沒給人家的公益事業添過磚頭，人家婷婷還沒說話呢，咱別喧賓奪主了行不行？

複雜且不可論證的人性，黑白灰糾結交錯，有些事情我能理解，有些事情我解讀不了。

成子抱住撲騰的我，護住老潘的是他老婆。

他敬的那人戴著一頂賣雞蛋的老太太才會戴的遮陽帽。

……在老潘講述的過程中，Serieux一直在幫我們涮菜。

那個戴著賣雞蛋的老太太才會戴的遮陽帽的老頭兒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

足球門檻低，在非洲幾乎任何東西都可以包裹起來當足球踢，踢球時的孩子短暫地忘卻了傷悲，也不再畏懼與同類相聚。每次踢完球，Serieux都會趁機留住那些孩子，像個家長一樣，告訴他們一些做人的道理，並幫助他們學習生存的技能，努力不讓他們步入歧途。

算了算了，操那心幹嗎，梁叔養牛的，只當是勞動人民本色。

關乎生死的議https://read.99csw.com題太大，稍有妄語，即離了敬畏。

全體孩子全部罹難，不分胡圖或圖西，躺滿了整個校園。

Serieux用足球在這個國度造出了小小的奇迹，足球是他們共同的方舟共用的撬棍。

盧安達是個落後的國家，許多年輕人的想法是一旦留學國外就再也不願回國，Serieux在Play for Hope里教會他們直面國家的命運、思索個體對國家的責任，告訴他們：所謂國家，就是我們每一個人，只有每個人都樂意並有能力服務社會，才能改變這個國度的命運。

一杯喝完又是一杯，兩人端著杯子握著手坐到了隔壁桌，嘰里咕嚕情感交流。

謝我幹嗎？這頓飯又不是我埋單……

老潘！如果你再賣關子的話，分分鐘把騙我的那20000塊錢先給還了！

我想伸腿去把他絆倒，想了想也就忍住了，一來他年紀大，二來大家不太熟。

老潘說，他們這會兒在交流近況，Serieux在向梁叔彙報足球學校的工作……

不同的國度類同的故事，有什麼資格去俯視呢。

難道說此地的風俗是把歡迎說成謝謝？話說我這非洲黑兄弟的腦迴路也真是奇怪……

若干年過去，Serieux初心不改，他以足球為媒介成立了Play for Hope組織，純公益性質，致力於給貧困家庭的孩子提供教育和生活九*九*藏*書技能，不光訓練學員們的足球技能，也在培養新一代的青年領袖，為這個國度造血，以期復興的機會。

……好吧，老潘所謂的盧安達最好吃的飯，原來是中餐。

謝什麼謝，謝我幹嗎？這頓飯又不是我埋單，這頓飯我一筷子都懶得動好嗎！

是個老頭兒，職業是養牛。

大屠殺結束后，無數孩子失去父母，流離失所，和很多人一樣，Serieux開始參与照顧街童。那時百廢待興，資源匱乏，政府力量介入流浪兒童救助有限，社會力量亦有限，沒人沒錢，他另闢蹊徑，發現能把流浪兒童凝聚起來的最簡單方法是踢足球。

等他講完，我碟子里不知不覺已堆起了小山。被這樣的好人夾菜，我誠惶誠恐，沒等開口客套，人家先一迭聲地和我說謝謝。

他搓著手對著我笑，說哎呀哎呀，他真的是個養牛的。

彼時傍晚，我們坐在基加利遠郊的一家餐廳，吃老潘承諾過的盧安達最好吃的飯。

他們聊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土豆子都涮完了倆人也沒聊完。

她說：我們現在還是鄰居，我原諒他了。

我啥也沒聽懂，除了那一個又一個的謝謝。

足球學校也養牛？

同樣奇怪的是，老潘和婷婷不做任何解釋，事不關己地坐在一邊，滿臉謎之微笑，總之表情很欠揍。

1994年盧安達大屠殺時，Serieux17歲，為止殺，加入了少年軍隊平九_九_藏_書定動亂，他的人生方向亦擬定於那個年紀，不過一句話：挽救這個國家。

展板上有個故事令人動容，胡圖民兵衝進小學教室，命令所有圖西族小孩站起來，所有的孩子都站了起來，不分種族不畏刀斧，挺著稚嫩的胸膛保護自己的同學。

此人話不多，一看就不簡單，我嚴重懷疑婷婷和老潘的婚紗照就是此人拿手機拍的，握手的時候他嘰里咕嚕說了很多，我只聽懂了裏面有謝謝。

一廳一廳的頭骨，小孩子的，一牆又一牆的罹難者照片，太多太多的全家福，這些畫面鐫刻進腦海也就再也磨滅不了，讓人訥言。

養牛的梁叔不再是西裝革履，他穿著一件灰色舊T恤端坐在非洲陽光下，挎著一個菜市場里賣雞蛋的老太太才會背的收錢的小包，戴著一頂賣雞蛋的老太太才會戴的那種遮陽帽。話說在大理時他就是這副打扮了，我嚴重懷疑這個老頭兒很可能只有兩身衣服，一身老西服正式場合用，一身舊便裝日常穿著。

老潘說他剛來時的心情也是這樣，後來慢慢好了。

他的想法簡單而堅定，挽救孩子，就是挽救這個國家的未來。

該老頭兒只喝可樂不喝酒，碰起杯來卻毫不含糊，那一飲而盡的架勢真好似在喝二鍋頭。

我伸腳去踢老潘，誤傷了宋奕昌又誤傷了袁超……說！這老頭兒到底是幹嗎的！

我扔了筷子攤開手，諸位，別玩兒了，老讓我費腦子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