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飛機時是清晨5點，疲憊加意興闌珊，面對婷婷時我實在擠不出一個笑模樣。

換言之，在這個國度，關於浩劫的記憶歷久彌新，人就是人，不再分民族或種族了。

我依稀記得婷婷在此地開展公益工作，她為誰做公益？殺過人的人？面對那些曾經的劊子手贈其玫瑰手有餘香？

那個城市叫基加利，那個國家叫盧安達。

心中的感觸無法言說，是一種道不清的沉重以及欲言又止的困惑。

全車人都沉默地望著窗外，良久，婷婷輕輕說：

一段旅程尚未開啟，興緻已消磨殆盡，老潘曾說非洲絕不會讓我失望……

24年過去，殺人的已是中年人或老人，生還者亦然，他們該如何共處，如何原諒？

見我和成子大眼瞪小眼，這個電動車姑娘積極熱情地把我們往車裡塞，邊塞邊叨叨：這是個神奇的國度來的，住久了就知道了，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

老潘和婷婷幹嗎非邀我來這樣rｅａｄ•９9ｃsｗ.cｏｍ的地方？

極端的人禍會換來極度的反思，是這樣嗎？

見我噘嘴不語，她補充介紹：

最安全的城市？還全非洲？這個曾經屍橫遍野的地方？

同樣的苦難同樣的浩劫，這樣的反思只屬於他們嗎？

為了緩解成子那茶葉蛋般五味雜陳的憂傷，我和他聊了好一會兒狒狒，然後打開iPad和他一同製造一點期待，我們看的那部片子叫《盧安達飯店》，出發前隨手下載的……

去他奶奶的吧。

一個又一個街區駛過，一片又一片的璀璨燈火，曾經的屠殺者和曾經的倖存者比鄰而居，靜謐在微涼的夜。

同行者是成子，出發前頭兩天被我忽悠動了心的，兩個40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手拉著手興緻勃勃地去看看那個古老的非洲。老潘說過的，特別好玩絕對不會失望。

……愛瑪可有正義感了，先前我在肯亞過海關被勒索了50美元，愛瑪知道后四處投九_九_藏_書訴，折騰了半個多月要個說法，把那些人搞得夠嗆……

這樣的國度這樣的人，這樣一個被人血浸泡過的地方。

淚吼淚吼，吼嗨森見到淚，歡迎來到全非洲最安全的城市！

該如何去理解這種反思？彌足珍貴還是亡羊補牢，痛定思痛還是等等再說？

婷婷介紹說愛瑪現在和她是同事，一同在盧安達開展公益項目，是一員得力幹將。

一個顛簸，飛機落地，濃得化不開的黑夜呼嘯在窗外。

要死不活的，她口徑怎麼和老潘一樣？

藉著陪老潘和婷婷度蜜月的名義來當遊客？就因為那是個遙遠的新奇的沒去過的地方？我想去那裡遊覽什麼？苦難嗎災難嗎？

他用餐巾紙捂著眼睛，鼻子是齉的，說去這樣的地方當遊客，是不是不太好……如果飛機現在能掉頭就好了。

影片結束時飛機開始下降，兩個人並排坐著，身心沉淪，相顧無語，熱淚四行。

老潘還說過的，沒被活狒狒read.99csw.com嚇唬過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狒狒呀，還有大猩猩，真讓人期待。

成子說他大意了，之前只知有過大屠殺，不知竟如此人性淪喪，多做點功課就好了，就不會以為20多年的時間足夠漫長，就不會答應和我一起去這個地方。

你看，基加利的星空在地面上……

別說只是20多年過去，就算200年過去也是刻在人字上的一道長疤，永不痊癒的傷。

她如果不是個女生我當時就會想辦法把她給絆倒。

我搖下車窗遠眺，沒錯，漫山遍野的繁星一樣的燈火……這裏的人們晚上睡覺是不關燈的嗎？浦東也沒有這樣的燈火，維港也沒有這樣的燈火，這樣浪費電是在幹什麼？

……說反話呢？看起來也不像。

成子和我此前都沒去過非洲，對於我的真情邀約他很感動，專門讓豆兒煮了一鍋史無前例的茶葉蛋路上當乾糧，過閘時一開箱，呼啦啦圍上來一堆人問為什麼這麼香，當然香嘍九_九_藏_書，你知道老班章現在多少錢一兩？

兩個月里上百萬人殞命，無數家庭被滅門，成千上萬的孩子死於木棒和砍刀，若有地獄，應是那時盧安達的模樣。

為省錢故，全程紅眼航班，迪拜轉機時需要去另一個航站樓，廉價航班都在那個地方。他英語不會我英語不好，這一通折騰這一通跑，忙則亂，到底是把那袋子茶葉蛋落在了安檢處，整整一袋子茶葉蛋哦，一顆也沒吃上。

我也不知道盧安達最好吃的是什麼，如果我當時預先知道了，那冒著誤機的風險也要跑回安檢處去把那袋子茶葉蛋給找到！

愛瑪很大條，無視我的緘默，結結實實地給了一個擁抱，擁抱成子時她笑著宣布：

婷婷告訴我，大屠殺之後盧安達修改憲法，從此禁止再有部族主義分裂主義，這裏的人們現在不再分胡圖族或圖西族，只有盧安達人。

整座城市尚在沉睡，燈火通明，寂靜無聲。

保羅所做的一切盡了本分，暗夜裡的一reａｄ•９9ｃｓw.ｃoｍ點微光，可是這點微光的周遭是多麼漆黑的人性，無底的深淵一樣。

或許是想照亮亡靈回家的路吧。

2018年8月30號，我暫停了手頭的工作飛向非洲。

我怎麼不過過腦子就跑來了？還拽上兄弟一起？我是有病吧我……

亦有同感，一顆石頭壓在心上，沉重加懊惱，我想我是衝動了，我來幹嗎的我？

老潘和梁叔三日後抵達，給我們接機的是婷婷和愛瑪，那個電動車伴娘。

我疑惑地戳戳婷婷，她彷彿知道我想問什麼，輕柔地告訴我：

基加利的星空在地面上呢……大屠殺后的20餘年間，家家戶戶每夜都會點亮一盞燈。

那是豆兒親手煮的愛的茶葉蛋，成子表示很憂傷，我勸他想開點：老潘答應會帶我們吃盧安達最好吃的東西……

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1994年盧安達種族大屠殺，人類歷史最黑暗的篇章。

于那些普通的親歷者而言，反思帶來的又是什麼？是徹底的諒解，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