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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二

妹妹

它長到130多斤時被賣掉了,已經有很多肉。
一邊縫她一邊和小豬說話:你媽媽不是故意的,真的,我看見了……
它受傷又不是它自己作的……它能活的,別現在就吃它行不行?它長大了肉不是更多。
櫻桃小時候家裡每年都凍死雞,羊也凍死過,那是她第一次吃羊肉,梆硬的羊肉用鋸子鋸,刺啦刺啦的好似鋸木頭。
她說:豬真苦哦,生生死死那麼快,也不知道要投多少次胎。
別找我,我管不了你了啊。
那時候小豬睡在炕上,和她頭對著頭。
可妹妹好好和我說話不行嗎?幹嗎直接拔了我的吊瓶……帶出來那麼多血多瘮人啊,胳膊也疼。
沒人陪她上廁所的,小手電筒是唯一的武器和照明,光圈裡雪片飛舞如群九_九_藏_書蝗,她蹲進那片冰冷麻木里撲騰撲騰著一顆心,總感覺背後隨時會伸來一隻冰涼的大爪。
小豬後來差點兒死了,天暖和后它被擱回了豬圈,老母豬一個不小心,指甲蓋在小豬身上劃開一道大長血口。眼瞅著是活不成了也賣不出去,家裡人琢磨著扒皮吃肉,磨刀那工夫櫻桃搶走了小豬,兩腿夾住它端坐炕頭,飛針走線,嚴絲合縫地把豬皮縫攏。
豬不笨,比大多數家畜都聰明,臨走時它各種哼哼滿世界找櫻桃,櫻桃躲在屋子裡抹眼淚兒,不肯露頭。
她抱著小豬不撒手,急急忙忙地拽緊那根線頭,總得有人管它呀!她喊:
那天小豬身上濕漉漉的,沾滿她的眼淚。她對小豬說自己餓,說一家人吃飯read.99csw.com時沒喊她,任憑她獨自躺著矇著頭,說自己要是不生病的話絕對就跑了,哪怕凍死在大雪地里也不回頭。
2000年初的東北鄉間,並不是太匱乏或太窮,肉常吃,只是不常吃羊肉,吃的時候並不會少了她的那份,只是骨頭略多分量略少,筋頭巴腦的往她碗里盛。
親生的和抱養的,終究不同。
櫻桃家住亞布力下面的屯子里,那裡臨近雪鄉,雪大雪厚,經常封門。
小豬活了下來,和櫻桃一直很親,見到櫻桃就哼唧。
她喊:你趕緊走,趕緊地。
她說:我也不想佔著最暖和的那個炕頭哦,我也知道妹妹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冷……
小豬不進屋不行,一來天冷怕凍死,二來怕被老母豬翻身壓死。
以及https://read.99csw•com不確定擦沒擦乾淨。
有一遭雪把房子埋了,推不開窗子也爬不出去,全家人被封了三四天,吃喝拉撒都在屋裡。櫻桃說太味兒了,她睡覺的位置離餿桶最近,熏得頭疼。
她是個很勤快的人兒,也是個很善於做針線活的人兒,她把歌手們的被子搶來把棉花掏出來,曬得暄暄的再縫回去,一針一線。
這個小姐姐邊縫被子邊給我比畫。
那麻木的感覺呈輻射狀由外及里蔓延,令人分辨不出是該結束還是該再等等,到底屙完了沒有……
作為北方的北方,零下35攝氏度稀鬆平常。
櫻桃說豬比人愛撒嬌,整晚聽到它們哼唧,她把手伸過去,小豬立馬把臉擱進手心,鼓擁鼓擁不停地蹭。
小豬沒怎麼掙扎,彷彿針線的穿https://read•99csw•com刺拉拽一點都不疼,她吧嗒吧嗒地掉眼淚,說:你可不許怪你媽,它現在應該也怪難受……
她說:我推妹妹那一下又不重,爸爸幹嗎過來照著我的臉就抽,我還生著病呢……
和所有老屯子的住家一樣,櫻桃家的廁所也是露天小木棚,據她描述,那是個神奇的所在,冬日里的每次解手都是上刑,冬夜裡的每次光臨都像慷慨就義。
她當然遭到了嘲笑,傷口還沒縫完小豬就差點兒被搶走。
她說:哥,你現在知道我為啥不咋愛吃肉了吧,唉,老怕吃到的是它投的胎。
她一腦袋問號地跑來問我:哥,你說他們是不是有病?
她來小屋上班后,滇西北曾下過一場雪,牆頭瓦檐上薄薄的一層,南方籍歌手們激動萬分地跑去打所謂的雪仗,杏子大小read•99csw•com的雪球,三五米的射程。
喏,小豬睡炕頭時才這麼大點,熱乎乎的,肚皮都燙手呢……
主要是凍腚,迅速就麻了,手戳戳,哎沒反應。
她說:我又不是不幹活,我是真的病了才打吊瓶,我打吊瓶也沒花家裡的錢,村裡的醫生不是一分錢也沒收嗎……
那應是段難忘的童年記憶,後來只要提到雪,櫻桃總是頭疼。
論年紀,她是所有人的妹妹,但論這幹活的架勢,她是姐姐。
……好多年之後,櫻桃和我說起這段往事,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縫著被面。
她嘖嘖稱奇:這叫雪?快拉倒吧,也就將將兒比霜厚……
最大的心愿是起夜時能有家裡人陪,她盼了很久,一次也沒有,她從來就不招人疼。
她和小豬說話來著,被子下面矇著,和它聊白天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