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雙臂擱在門上。「你要出去嗎？」他問，似乎對她的行蹤感興趣只是出於禮貌，說話的神態像是一個成年人與另一個成年人在交談。

「聖誕節快到了，」他說，「還有三周半，對吧？」

她點點頭。一個聰明的小孩，他想，她已經開始琢磨聖誕老人及其傳說中的行為有什麼含義了。他記得自己曾絞盡腦汁，試圖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一個隨身攜帶著大袋子的胖男人，是如何在平安夜進入每家每戶的？他袋子里的玩具是怎麼得來的？為什麼父母看不見他？只有認為他擁有魔力，或者至少擁有超自然的力量，這些難題才可能得到解決。露茜還沒有到這個程度：她也許感到困惑，但目前尚不具備根據懷疑得出合理結論的能力。她這個年紀依然懷有信仰。面對理解不了的東西，她自然而然地認為錯在自己。

艾迪推了推門。門朝院內打開了，嘎吱聲猶如一道漫長的嘆息。露茜後退幾步。她臉色蒼白，神情專註，難以琢磨。

露茜猛然扭轉頭。四歲，已顯得惹人憐愛。

「想想看。成千上萬的房屋，遍布倫敦，遍布世界。」他見她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煙囪都不怎麼用了，現在很少有人生火，對吧？可他自有辦法進去和出來，我不能告訴你，這是秘密。」

露茜的沉默有了另一種意味。她現在九九藏書好奇起來，也許消除了疑慮。

「你好，」他溫和地小聲說道，「你好，露茜。」

巷外有車輛經過。迪廳低沉的音樂不絕如縷地傳過來，令遠處警笛的鳴叫更顯刺耳，也許來自哈羅路。可這裏萬籟俱寂。倫敦到處都有這種意想不到的寂靜之地。路燈逐漸亮了起來，將屋頂上的天空塗染上一層病仄仄的黃暈。

她背後那道後門緊閉著。屋裡有燈光，但沒有任何動靜。艾迪從沒像現在這樣靠近她。如果他將身體向前傾一點，伸出手就能夠碰到她。

艾迪摸了摸鬍鬚。「我是給聖誕老人做事的。」接著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他懷疑自己講得是否太不著邊際了。「你認為他是怎麼進入那些房屋的？」艾迪揚手朝一排排屋頂、煙囪以及衛星鍋揮了揮。房屋一排緊鄰著一排，艾迪此時所處的小巷正是由兩排後院之間的空當形成的。

但是他怎麼能錯失這個良機呢？露茜自己送上門來，他的聖誕禮物。誰曾收到過這樣一件可愛的禮物呢？可有人瞧見了他們怎麼辦？他膽戰心驚，恐懼，卻又被慾望裹挾。

她依然猶豫不決。「卡拉會生氣的。」

「別擔心卡拉，你會趕在她發現你離開之前回來的。」

露茜站在卡拉·沃恩家的後院里。雖然艾迪置身於漆黑的小巷之中，但露茜鄰近一扇亮著燈光的窗戶，所以https://read.99csw.com不會看錯。天空中飄著雨絲，她烏黑的頭髮上布滿了晶瑩的水滴，猶如閃閃發亮的珍珠。她的身影令他喘不過氣來。她似乎正在等著他。一件提前送來的禮物，他心想。包裝好的聖誕禮物，他走上前去，在門口停下腳步。

「遠嗎？」露茜問道，「我是說伍爾沃斯。」

「你來嗎？」他作勢欲走，確定自己沒有顯露出絲毫威脅的痕迹，「要是你願意我就用我的貨車帶你去，我們幾分鐘后就回來了。」

艾迪的皮膚有輕微的刺痛感。他的感官高度戒備，不僅密切注意著露茜，同時還在監測房屋和周圍的花園。現在是薄暮時分。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正值秋冬交替之際，黑夜早早來臨。日子變得潮濕、陰沉、寒冷。他踏入巷中后沒見到一個行人。

「我上周日還在聖喬治看到你，你媽媽叫莎莉，你爸爸叫邁克。」

「你認識卡拉？」

她壓低了聲音。「魔——」她忘了怎麼說這個詞，但很快就找到了另一種說法，「變戲法的，這樣我就可以玩把戲了。瞧，我把我的錢包都拿來了。」她伸出錢包——大且長，適宜放在手提包里而非口袋，適合成人而非孩童。

「她不會生我們的氣，要是她想得到今年的聖誕禮物的話。」

終其一生艾迪都相信聖誕老人。孩提時代的這個信仰自然而然地植九*九*藏*書入他心裏，而且他堅守的時間長於同齡人，最終帶著滿心的遺憾將它放棄。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堅定的信仰，另一位聖誕老人：沒有第一位那麼清晰，從而也不會那麼輕易遭到動搖。

「在聖誕節前幾個星期，他派我和附近其他一些人去查看哪些地方可能有問題，用什麼辦法進屋最好。有些房子非常困難，公寓甚至更糟。」

她的頭又往上一揚，這次引發的是激烈的內心鬥爭。「我要去伍爾沃斯。」

艾迪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呼吸突然變得困難起來。人們總會遇到在寬容與禁止的邊緣舉棋不定的時刻。他知道安琪兒會大為光火。安琪兒認為凡事必須精心準備，按計劃進行。那樣，據她說，就沒人會受到傷害。她厭惡任何臨時起意的事情。一想到她的反應，他幾乎失去了勇氣。

「你要去買什麼？」

「當然認識。」艾迪在這一點上很有把握，「我跟你講過，我是替聖誕老人做事的，他無所不知。我昨天見你和她在圖書館，你記不記得？我朝ｈttpｓ://ｒｅａｄ•９9ｃｓw.ｃoｍ你眨眼來著。」

這位聖誕老人是個人崇信的神祇，是小奇迹和意外之喜的根源。就是這位聖誕老人——此外還會有誰呢？——帶來了露茜·阿普爾亞德。

「秘密。」露茜重複道。

露茜又回頭看了看屋子。

「想去。」她再次回頭瞥了一眼屋子，「可門鎖上了，插了門閂。」

「看樣子你要出去。」艾迪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露茜再次回頭瞥了一眼屋子，估算自己和後門之間的距離。明白這層意思后他緊接著又意識到，也許她並不怕自己，而是對門內怒氣沖沖的主人心懷恐懼。

她沒有回答，看樣子也沒有發覺他徑直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沉著把艾迪嚇住了。他從沒這樣擔驚受怕，以後也永遠不會了。他們久久地盯著對方。艾迪看出她穿著出門常穿的外套——一件帶風帽的綠色絎縫衣。衣服太大了，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小。她藏在袖中幾不可見的雙手緊握著，放在身前，他估計她可能拿著什麼東西。她腳上穿的是紅色牛仔靴。

「那你向聖誕老人要了什麼禮物？」

「聖誕老人誰都認識。」

他急忙說道：「這個晚上適合出去走走。」不管這話說得是不是太唐突，露茜聽了明顯放鬆下來。她轉過身，仰頭盯著他的臉。

「卡九*九*藏*書拉想中聖誕節的彩票。我知道，我問過她了。」

「不太遠，你現在要去嗎？」

露茜的目光順著艾迪的手勢望去，她踮起一隻腳的腳尖，猶如一名身材纖小的芭蕾舞|女。她聳聳肩。

門的高度大約四英尺多一點。艾迪把左手伸過去，摸索了一會兒才夠著門閂，他必須用力前後搖動，讓門閂從插槽中鬆開。這對於一個像露茜這樣年紀的小孩來說太難了，即使她夠得著。終於門閂往後滑開了，傳出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他神經緊繃，靜等門開，等人的臉出現在窗邊，等狗吠，等怒氣沖沖的質問。從露茜的一聲不響中他猜出她也在等。共同的緊張情緒讓他們倆成了戰友。

「你也認識他們？」

「很多東西。」以她的年齡，話已經說得很好了，吐字清晰，一字一頓。她回頭瞥了一眼亮著燈光的窗戶，這個舉動暴露了她手中拿著的東西：一個錢包。太大了，想必不是她的吧。她又迴轉身面對著艾迪。「你是誰？」

露茜盯著他，然後點點頭。

「到時候就知道了。」

「你給聖誕老人寫信了嗎？有沒有告訴他你喜歡什麼禮物？」

艾迪朝巷子走了一步。他停下來，轉身向露茜伸出一隻手。她沒有再回頭，溜出打開的門，把手放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