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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室里到處都堆著東西,車庫則成為大型物品的堆積場,有各式各樣的糊了牆紙的桌子、椅子,以及自製指示牌。托比打電話來問我他和喬安娜能否下午把帳篷帶過來,搭在花園裡。
「奧黛麗,」我掙扎著說,「我確信你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到位的,你早就做好了決定,無需再由我機械性地審批。」
凡妮莎對著鏡子皺起了眉頭。「老實說,我知道她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有時候我真想掐死她。我想有兩卷日記不見了,還有許多信件和別的東西。依我看,尤爾格雷夫太太想除去一切和羅星墩的那段插曲有關的東西。多可怕。」
「我能明白那種魔力。」我說,「而這對你很重要。」
「我無法忍受……不能和你一直在一起,連做|愛都不行。」
「我忘了告訴你,瑪麗·文特納來過電話了。詹姆斯想在咱們家窗外的輔道上燒烤。可以嗎?」
「求求老天爺了,」我終於破口大叫了,「你一定要這麼陰鬱嗎?」
令我厭惡的是,她竟然開始靠近我,身體就快貼上我了。
「你明白的,只是萬一……」
「你的家人怎麼樣?」托比問我。
「別走。」
「大衛——」
帳篷放在一個巨大的帆布包里,撐腳擱在路虎前排乘客座椅下,包的頂部伸出了汽車的頂窗。我隨托比去了車道,留下奧黛麗在起居室里慢慢冷靜。喬安娜從狹小的後座爬出來。先前的絕望和挫敗感一掃而光。喬安娜不在身邊的時候我的幻想多麼強烈,而此刻的現實卻讓我措手不及。是她,毫不誇張地說,美夢成真了。
「還有一件事,關於茶杯和茶碟。去年弄壞了許多,教會委員對此可是相當煩惱。倘若你樂意的話,我會在一開始時就說清楚,我們會從所得中拿出一部分來補償破損的東西,這樣就不會有麻煩了。」
「你騙人,」她把頭探出頂窗,「我在軍營里待的時間可不比你長。」
「親愛的——」
「你沒有忽視我。」我輕輕地拍著凡妮莎的手,腦中卻想著喬安娜,「我很幸福。」
周五,奧黛麗臨時將老都鐸茶室交給沙琳管理,而她這位首腦轉移到了牧師住所,指揮起祭祀的準備活動。今年的她似乎比以往更加重視祭祀了。她在起居室里扎了營,我們很少去那裡。露絲瑪麗成了她的助手。
「我們得招待文特納一家。」
「和我在一起會很糟糕嗎?」
「好了好了。」我溫柔地拍了拍她裸|露的圓潤前臂,「一切都很好。眼下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在明天之前處理完呢。」
露絲瑪麗發出啜泣的聲音,用力推開椅九-九-藏-書子,跑出了房間。邁克一臉窘迫地盯著自己的餐盤。之後,我起身去了露絲瑪麗的房間,想要道歉。我剛要開口,她就搶了先。
「他不善良。」喬安娜說。
「編個故事嘛。你穿制服的樣子實在太迷人了。」
我清了清嗓子。「是的。」
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有人闖入讓我鬆了一口氣。我狂奔而去,中途才發現奧黛麗和我並非獨處,至少有一段時間不是。
「只是我們要非常小心托比,」她說,「他太機警了,尤其是涉及這類事情的時候。」
「對,我至今還沒辨認出全部的字。還有一個困難之處就是,神靈總是在他並不清醒的時候讓他去寫詩。讚美詩,白蘭地加蘇打水,鴉片,正如你說的,他很喜歡。另外裏面有大量參考文獻,我還沒能查明其含義。」
「你在創造奇迹。」我慢慢地移向門口,「如果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
我的語調突然嚴厲起來。我並不是在和她生氣,我是在嫉妒她那些過去的情人,憎恨托比讓他的妹妹如此懼怕他,並且我瘋狂地想佔有喬安娜,儘管此刻並不可以。
此刻,我被奧黛麗和牆壁夾成了三明治,這處境實在荒謬至極。憤怒和焦躁在我心中齊頭並進。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孩,而我心中的小孩就要大發雷霆了。
「這倒沒有。不過對內容都有了個概念。他的字寫得太糟了,而且隨著他越來越老,也越來越糟糕。你還記得我找到的那首詩嗎?」
「我告訴過你的,我曾經想成為一名學者,但做一名牧師看起來更為重要。」
「我希望你是對的。現在,要是你不介意,我……」
我感覺自己的火氣上來了。這類事情?他的妹妹總是和已婚男子偷情嗎?
「你好啊,喬安娜,能來幫個忙嗎?你會寫布告嗎?哦好極了,你燒水了,我正想喝杯茶呢!」
即使凡妮莎白天上班,晚上埋首于尤爾格雷夫的家族文件,她也注意到有些不對勁。
「一切都變了,」她哀訴著,「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我想問你的是,你覺得我們應該什麼時候宣布『猜重量』的結果?上一次我們把它留到了最後,然而我不確定這麼做是否妥當,那時許多人都走了,實際上還包括那個獲獎者。你還記得吧?是史邁力夫人,就是那個帶著小狗住在羅恩路上的女人。」
我點點頭。「你可能會看見她。她在家裡,是奧黛麗的得力助手。」
「所以我們是一類人。我想做研究,卻嫁給查爾斯轉行成了出版商。」她移到我身邊,離我越來越近,「為什麼你不能https://read•99csw•com在當牧師的同時搞學術研究呢?」
她從駕駛座那邊的門走出來,隨意地和我打了個招呼后就沿著長長的車身走向乘客門。
喬安娜沒理他。她打開車門,想把帳篷搬到座位上。托比和我連忙上前去幫忙。離她越近,我越是心神不寧。
「這我不太清楚。」我猶豫了,「我們可以去問問奧黛麗,她在起居室呢。」
她就站在我和書房門的中間,很顯然,切斷了我逃跑的機會。「所有的小攤都擺好了,今年我們的確有一群很好的夥伴。我想托比·克利福德的算命帳篷會讓一切都大不相同的,還有文特納的燒烤。」
「我當然關心你,你是我的女兒。」
「為我們祈禱有個好天氣吧。」奧黛麗說,她注視我的雙眼好像在暗示她已經將這個責任交給了我,「人們更願意享受陽光,這樣他們才願意奉獻更多。」
「今晚?」
她從我身邊走開了。「是有原因的。」這一刻,她身後的陽光似乎消逝了,「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你對我很好,我想不是所有的丈夫都會如此……仁慈地聽我分享弗朗西斯。」
「我感覺自己是只蜜蜂,」她說,「在一朵花上吮吸著蜜。是不是很蠢?」
「太消沉了。這個夏天真夠腐朽的。」她放下梳子就爬上了床,「你……你很失望嗎?」
凡妮莎在上班,邁克也被招來為祭祀的籌備工作幫忙。他欣然接受,並因這項打破日常的事情而興奮不已。
「哦,大衛,」她帶著哭腔開口了,「我真痛恨這樣的你。」
「去做一切你認為最好的事情。」我貼著牆慢慢靠近書房門,奧黛麗卻依舊鎮守在原地。
《死亡工作室》?」
我說的話不是主要問題,關鍵是我說話的方式。我發覺她的臉色有些泛紅的跡象,看見她的嘴唇微微顫動,眼珠子要瞪出來了,彷彿她在緩慢地毀容。而一切都要歸咎於我。
「只有這個小小的我。」奧黛麗說。我臉上的表情必定引起了她的注意,因而她立馬又加了一句:「有什麼不對嗎?」
「我試過,可是毫無結果。」我轉過頭對她笑笑,「但是沒關係,一切都在向最好的發展。」
托比終於不再擋住喬安娜了。他彎腰俯身,一把將捆包提到了座位上。「我托著往上舉,你能不能在車頂窗那兒接著?它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重。」
「嗯?」
這天,牧師住所來了一群人。有的來幫忙,有的帶著東西來販賣,有的僅僅只是來閑聊。早上人最多。我有時感覺祭祀的關鍵並不是它所派生出來的錢財,這一點永read.99csw.com遠無法與它將人們聚集在一起產生的效果相提並論。
她的眼裡閃現出微光,眼眸從未像此刻這麼碧綠和深邃。「順利的話,我們能待在花園,也能去屋子裡。我確信我們可以溜走。如果不這麼解決,就得等到之後了。」
「有時候會這樣。教區生活總是難以預估。你也相當忙啊,幹得怎麼樣了?」
門開了,奧黛麗走進了廚房。她極不情願地迎上我的目光,除此之外,還真看不出她在介意我們剛才的談話。
「自從你娶了凡妮莎之後,一切都變了。你再也沒有時間管我了。你和邁克說的話都比和我多。」
她聳聳肩。我走到樓下開了門。
「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喬安娜說話時眼睛定在我的身上,「我是說祭祀。」
她敲了敲我的手臂,然後把手置於其上。「你呢?」
「對我?」
「我見過更糟的。」我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謊話嚇了一跳,我必須小心設計語言,別說出什麼真實的謊言。
「很好,謝謝。」
「那麼明天呢?」
「是凡妮莎,」奧黛麗哽咽了,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響,「都是她的錯。」
「你根本不關心我。從來就沒有。」
「所有東西你都看過了?」
「就慣常的那些而已。」
最後她從我身邊溜走了。「你最好去燒水吧。我想我最好還是去找奧利芬特女士。」
「對不起。」我感到焦慮不安,於是抬起一隻手,擱到了她的前臂上,「我不是有意這麼凶的,你做得很好……」
「我很喜歡這味道。這個星期你太忙了,我們都很少見到對方。」
「我們晚些再聊。」我試圖從失敗里挽回些尊嚴。
「不。」就算她說月亮是純銀的,我也不會覺得她愚蠢。我聞到她嘴裏有剛割過的青草味,還有淡淡的煙味。我們再一次接吻,身體卻是分離的。
她笑了。「這次比過去持續的時間都久多了。而且你看起來很亢奮。」
我一整天都無法集中精神。我不知道喬安娜何時會來,甚至她究竟會不會來。我們今天不可能再另外安排一次見面了——我要一直忙到夜裡,之後我們也不可能獨處。我對她的愛就像疥瘡,越抓,傷口越深。
「你介意嗎?」
露絲瑪麗就站在樓梯上,陽光從她身後的窗戶里透進來,顯出她身體的輪廓,金色的頭髮隱隱可見。這麼近又那麼遠,她的美麗如天使般不可寬恕。
她沒有說話。
我挨著她坐到了床邊,想抓起她的手,可她立馬站起來,閃到了窗戶邊。「當然不是這樣的。我非常愛你,自始至終。」
我伸手去抓她的手。
「我去泡兩杯茶https://read•99csw•com?」
「弗朗西斯的事情嗎?」凡妮莎坐到了梳妝台前,開始梳理頭髮——我曾經多麼熱愛看她每晚例行公事地梳頭,「相當順利,事實上,我差不多快完成目錄了。」
「你感冒了?」她的倒影在問我。
她搖搖頭。「托比訂購了成箱的啤酒和油炸土豆片等,還租借瞭望遠鏡。我們也沒必要打掃房間,所以我沒什麼事可做的。我們只不過是確保人們能接著玩。」
「沒什麼,謝謝你。」我退到後面,好讓她進門。她嗖地一下就鑽了進來,伴隨著一陣香水味和汗味。
「弗朗西斯?」
「非常好,我想。」我意識到——以情人的身份意識到——喬安娜正聽著,「這佔據了她幾乎全部的業餘時間。」
「那你為什麼還和他住在一起?」
「露西,你真的——」
「我很害怕。」她說。
「多蘿西扔掉的那些文件如何了?」
「晚上開始有點冷了,你不覺得嗎?秋天的徵兆。」
「哦,我還沒走呢。」她在一旁看著我給水壺加滿了水、通上了電,「大衛?」
「好的。」
「那我去燒水了。」
「喬安娜,告訴我。」
「找尋真相。通過推理挖掘出事實,你該去搞學術研究的。」
我點點頭。我現在就想要她。
「我會叫你的,在我需要一個副手的時候。」
「我敢肯定這樣安排會很好。」
「太遲?」
「我沒有理由介意。她說他們會準備好所有的東西,包括燒烤的食物,她還保證會在餐后收拾乾淨。」她的鼻子嗅了嗅,「你身上很香。」
「現在還不是時候。」
「會議怎麼樣?」星期四晚上,我正要上床時,她這麼問我。
「恐怕是香粉弄多了。」我很擔心凡妮莎聞到喬安娜的香水味,趕緊解釋道。
「那之後天就黑了。」
「別這麼叫我。」
「我懂。」我想象著未來的場景:丟下神職,和凡妮莎離婚,尋求其他工作。這一瞬間,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不相干了,就像蛇皮和蛇無關了一樣。可那又怎樣呢,只要我可以和喬安娜在一起。
從起居室里可以俯瞰到房子後方,我猜想奧黛麗正監視著公園裡的情況。喬安娜和我保持著安全距離,靜靜地走在通向後門的草坪上。從廚房過渡到門廳的門關著,我避開窗子躲到一側,然後才轉向喬安娜。她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接著慢慢地、溫柔地,吻住了我。
「我愛你。」我說。
「為什麼?」
「明天就是祭祀了,我必須一直在場。之後就是你們的派對了,到時候你不會很忙么?」
「去吧,開門去吧。」露絲瑪麗對我說,「九九藏書可能是些更要緊的人。」
「我想得到你的一切。」她慢悠悠地說,「我想要你的孩子。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做|愛的原因,否則就太遲了。」
她笑了,伸出手撥弄起頭髮。「是的,只要你依然想要我。」
「你們該來看看我們弄得怎麼樣了。」我上午端著咖啡送到奧黛麗和露絲瑪麗面前的時候,奧黛麗是這麼對我說的。
「凡妮莎的研究呢?」
「想想真是奇怪,一個男人和他妻子之間竟然夾著一位早已死去的詩人。」托比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一絲微笑,「露絲瑪麗還那麼用功?」
「當然沒有。」
時間在滴答滴答地流逝,挫折感和不確定性讓我愈發急躁起來。邁克在布置午餐桌的時候不小心將餐叉掉在了地上,我突然就沖他發起了脾氣。吃午飯的時候,露絲瑪麗一句話都沒說。她低頭坐著,頭髮全梳到一邊,恰好擋住了臉。我試著找點話說,但她只用單字回我。
「我希望你幸福,」凡妮莎說,「我想我忽視了你。」
「我覺得或許可以在下午茶之前就宣布贏家,大約三點五十的樣子。畢竟,任何一個想玩猜謎的人都會早點來的,不是嗎?多蘿西跟我說,他們剛去就想玩猜謎了。」
如果我沒有來羅斯當牧師,又怎會遇見喬安娜呢?
「你的意思是你願意?真的嗎?」
她再一次低下了頭,躲到了金色的窗帘後面。「我真希望自己不在這裏,去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
我們總算把帳篷從車裡抽了出來,然後扛進了公園,喬安娜一路都跟著。我瞥了一眼露絲瑪麗房間的窗戶,但我並不知道她有沒有在看我。我指了指奧黛麗想放帳篷的地方,就是花園接著教會大門和羅斯公園圍牆的那個轉角。我提出幫忙,可托比說他自己能行,至少一開始他要自己干。
「失望什麼?」
「喬安娜參加過女童子軍,」托比對我說,「所以她會教我們該怎麼搭帳篷。」
「我不相信你。」她面向花園,望著羅斯公園的樹林,「我不想談這個。沒有意義。」
「好吧。」我的嗓音有些嘶啞。
「我有種預感,」她快樂地說,「這會是我們最棒的一次祭祀。」
我玩弄起她的手指。要現在做|愛,以防萬一我們沒有將來?但是我們可以有未來的。我們當然會有。可是萬一呢?
她抬頭看著我,而我看見了她眼眶裡的淚水。
門鈴響了起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也許喬安娜和托比來了。
我想辦法躲開她,可是僅僅逃到了牆邊。這下倒好,我不用再發愁了。
我打了個冷戰。
「但你會離開他的,對嗎?你會離開他,然後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