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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親愛的。慷慨會有回報的。放下帘子,能讓我們舒服些,也更私密。」
「差十五分鐘四點。你還來嗎?我以為——」
兩點二十分,瑪麗·文特納和我正在競猜蛋糕的重量,房子一側突然出現了一絲生氣,吸引了幾乎整個車道上人們的眼球。有一群年輕人恰好付完門票錢,其中就有沙琳的男朋友凱文·瓊斯。他們剛在皇后像吃過午飯,此刻正興緻高漲。我瞧見他們身後有位女士,有一頭垂順的黑髮,穿著一條黑色連衣裙,包著色彩艷麗的頭巾。
「恐怕沒有。」
星期天早上醒來時,我就聽見雨滴敲打窗戶玻璃的嗒嗒聲。我拉開了窗帘。烏雲幾乎就懸挂在草坪上,還漸漸延展至東方的地平線,正在迫近整個倫敦。大公道上來往的車輛濺起水花,牧師住所車道的礫石路面上積起了多處水坑。
「嗯,你可以弄清楚他到底想幹些什麼。還有,如果你去了,也會激勵其他人的。」她咯咯地笑著說,「其實我有想過親自去打探。我從沒算過命。」她抬起頭,「當然,我明白這毫無意義,只是取樂而已。」她再次咯咯地笑了,「無論如何,我認為人類永遠無法參透。」
她邊說邊向帳篷走去。她掀開垂簾,我們進入了冷綠色的內部。儘管前夜下過雨,但此時地上已經差不多幹了。帳篷中間有一張鋪著藍色繩絨織物的牌桌,桌子兩側各有一把餐椅。
「哦不,」這位女士尖叫起來,「神秘女士從來不付錢。親愛的,你該給我錢,讓我幫你算算命,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到那個年輕的英俊小子。」
他取出油罐子,往金屬烤架上倒了一些,用火柴點燃,突然就冒出了火焰,火舌跳到了他的頭髮上。
「奧黛麗也許會有煤油。」
「該死的渾蛋!」他用力地打著自己的腦袋,然後瞪著我說,「一切平安無事。」
最初的五分鐘,有兩位來訪者買了《羅斯的歷史》。燒烤架上的火總算穩定下來了,詹姆斯的臉也開始發亮,他加了很多木炭。
「我可以開始了嗎?有人排隊嗎?」
不管奧黛麗是否祈禱了,反正奇迹適時地出現了。九點半的時候雨停了,到了十點,烏雲慢慢read.99csw.com地從倫敦撤走,藍天正從西面趕來。十點,牧師住所擁擠得就像高峰時段的火車終點站。
我茫然地度過了下午的剩餘時光,徘徊于祭祀活動現場,和人們交談著。畢竟,正如中途休息時凡妮莎對我講的那樣,這是我的派對,我得讓它順利進行。天氣非常好,出席的情況也和往年一樣好,燒烤和神秘女士的登場也獲得了極好的反響。
「來個熱狗吧,凡妮莎?大衛?」
我望向窗外的後花園。托比的帳篷凄涼地矗立在遙遠的角落裡,雨水打濕了帳篷的帆布。「教堂大廳」是奧黛麗為這種潮濕天氣臨時準備的。一些諸如燒烤之類吸引人的活動可能都不得不取消了,因為實在沒有足夠的地方容納那麼多人,即使他們是冒雨從羅斯公園的小圍場跋涉過草坪的。
可是我心裏惦記著的只有喬安娜。她為什麼不在這兒?她是不是對我的態度變了?是不是托比發現了什麼然後不讓她來這兒了?我終於忍受不住了。我溜進屋子,鑽進書房,撥通了羅斯公園的號碼,然後等待著。
「為什麼?」
我忍著不笑出來。「奧黛麗,那些書安全嗎?會不會有人打翻書堆?」
「我嘗試待在起居室里工作,可是不斷有人進來問這問那,不是奧黛麗,就是詹姆斯,或者特德·波特。我的確是你的妻子,但我不是教區執事。」她忍不住笑了,「能說出心裡話我感覺好多了。如果你需要我,你知道我在哪兒。」
我第一次見這位女士,一副鏡面太陽眼鏡遮住了她的臉,嘴上抹了一道亮紅色的唇膏。
我們倆都將胳膊撐在桌上,窺視著水晶球的深處。我能看見的只有自己扭曲的臉龐和帳篷的帆布。時間一秒一秒地走過。
「我點不亮這該死的木炭,你能來看看嗎?」
烤肉的味道飄進了我的鼻子。
「從火焰中來的肉。」凡妮莎引用了一句話,「好啊,來吧。」
就在這一刻,有事情發生了。
我放了十先令在他手上。
「不如由你來當他的第一位客人。」奧黛麗建議道,「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奧黛麗傻笑起來。「舉手之勞。總之這是很美妙的事情read.99csw.com。」她的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轉向花園拐角的帳篷處,「托比還沒來?」
我聽到她上樓的腳步聲。像奧黛麗這樣的人都認為凡妮莎並不適合做一位教區牧師的妻子。他們會怎麼看待喬安娜呢?我的腦中全是周四下午的記憶:樹林里的裸體,地毯上隨意攤開的四肢,她在我身上放肆地微笑。絕不會再有了。我起身走去廚房,想給自己來杯咖啡。
「我總是以向水晶球提問的方式來結束儀式。」他這個預言者的聲音雖低卻飛揚跋扈,「我從這裏面看見了一幅未來的景象,一張囊括了未來的照片,這通常是一種象徵。我希望我的顧客能帶走這張照片,好好地沉思一番,以防某一年會發生。」
這味道簡直讓我反胃,對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信仰也讓人厭惡。焚香敬神,靈魂即將回歸。之前我從未想過,焚燒異教徒也必定會有烤肉的味道,這味道必定會刺|激旁觀者的味蕾,尤其是那些空著肚子的人。曾有個傳教士在我還是神職候選人的時候告訴我,烤人肉無論聞著還是吃著都很像豬肉。
托比拿起一面放大鏡來檢查我的手,他開始了一次有趣的勘察,關於我那未知的未來。我很快就會成為主教,一兩年後會有自己的電視節目。此外(他額外增加了一項),我的妻子會成為享譽世界的作家。
這個房間與我格格不入,喬安娜是始作俑者。她使我脫離了原本的人生軌跡,我成了一個來到鄉村的異鄉人,而這裏曾是我的家鄉。我看向掛在門外破舊不堪的外衣,又看向書——成排的宗教神學書籍,看向窗台上的一堆教區雜誌,最後目光落在了牆上的耶穌受難像。所有的這些都屬於別人,別人的生活。它們已不再熟悉了。
一開始,唯一的問題是沒看到托比·克利福德——也沒看到喬安娜。
他在桌子的另一頭對我冷笑著。「朝水晶球里看。」他命令道。
「我敢肯定足夠了。非常感謝你。」
凡妮莎看了我一眼,挑起了眉毛,嘴巴開始抽搐。「我感覺人多會誤事。」
「剛響我就接了。」我說,「謝謝你的茶,我正渴著呢。」
電話響起。是奧黛麗打來的read.99csw•com
我聽到露絲瑪麗說:「對不起,你還沒有買票。」
「要燒一個小時呢,之後才能在上面烤食物。」詹姆斯讚歎地吸了吸鼻子,他的思維早就跳躍走了,「沒有什麼比在野外烤肉更棒的了。太誘人了。」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點他會怎麼做。畢竟這是教堂的祭祀,人們可不希望有不合適的東西。」
「是我。」
「這兒愜意嗎?」他說,「好了,有什麼可以幫你的?或許看看手相?」
有幾個人笑了,包括瑪麗。只要托比想,他就能夠讓人放聲大笑,即使他的話並不真的好笑。凡妮莎拿著一卷彩票出現了,他們微笑著走到了一起。她和托比沿著屋旁的小徑走向了瑪麗與我。露絲瑪麗緊張得臉頰緋紅,她注視著他們的背影。
「我們應當祈禱出現奇迹,」她氣勢洶洶地說道,「我實在無法相信,天氣居然如此惡劣。」
我走了出去。「我沒用過金屬烤架。」
「我擺了三十六本,」奧黛麗說,「你覺得夠嗎?我還拿了些放在桌子下面。」
他拍了拍手。「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用汽油。我的車裡就放著一罐呢。」
「很抱歉,我遲到了一會兒。」托比對我說,「我本想開車來的,可是有幾個笨蛋擋住了車道,我只好把車開回去,然後步行過來了。加上這身衣服,我還不能駕馭。」
「凡妮莎。」托比叫道,拒絕就這麼進去,「來接一下我啊,我們女士必須粘在一起。」
「都準備好了,女士們先生們。」他趁機對著他的觀眾們叫道,「德式牛排,香腸,烤洋蔥,布丁,芥末,番茄醬——你們想吃的東西,我們這裏應有盡有。」他壓低了嗓子又補充了一句,「該死的,瑪麗,你得讓布萊恩回家幫我拿條短褲和一雙拖鞋過來,我希望你別嘲笑我。」
露絲瑪麗認出了托比,在他開口之前就認出了,她的尷尬一覽無遺,至少我能看出來。她站回去,招呼他進來。
又賣掉了四本《羅斯的歷史》,神秘女士的帳篷外也不再有人排隊。帘布掀了起來,托比示意我進去。他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放平。
金屬烤架最終順利點著了。詹姆斯叫露絲瑪麗把油罐拿到車庫去,以防再次read.99csw•com需要。奧黛麗突然衝過來,一把抓住我,拖著我看書架。書架的中央,作者親自捐贈的《羅斯的歷史》被小心翼翼地搭成了金字塔狀。
當我回過頭去找神秘女士的時候,凱文已經在帳篷里歇斯底里地大笑了。
「非常華麗的衣裳。」我其實真正想說的是,離我女兒遠點,喬安娜在哪兒呢?
「我看見了一個小女孩。」托比說話的聲音恢復了正常,他抬起頭看向我,眼睛因驚訝而睜得很大,「她坐在床上,她有一頭黑髮。」他皺著眉頭說,「她在哭。」
「豬肉香腸。」詹姆斯說,「無敵了。可比牛肉美味多了。」
「怎麼了?」
書房的門開了,凡妮莎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杯茶。
他給凡妮莎使了個眼色,然後獨自走進了帳篷。
詹姆斯·文特納從窗戶探進了腦袋。「有煤油嗎?」
「我見過神秘女士了,」凡妮莎說,「她預言我在有生之年會有傑出的文學成就。你該讓托比看看的,他的確很棒。」
「不。」我機靈地說道,「恐怕你打錯電話了,再見。」我擱下了聽筒。
奧黛麗悄悄來到我面前。「你不去嗎?」
「給我錢,讓我幫你算命。」他尖聲說道,但嗓音比下午一開始時要粗啞多了。
「我想我們可以安寧地喝杯茶,」凡妮莎說,「外面就像個古羅馬的馬戲團。奧黛麗就是那頭獅子領袖。」她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從桌上的煙盒裡拿了支煙,「打錯電話了?我沒聽見電話鈴響呀。」
電話鈴一直在響,我聽著,同時看著窗外的露絲瑪麗。她坐在門邊的桌子旁,獃獃地望著大公道和遠處的草坪。我不知道是不是喬安娜出事了,她是不是在樓梯邊暈倒了。或者她滑了一跤,撞到了腦袋,然後跌進了游泳池裡。在我就要放棄的時候,電話那頭髮出了聲音,我聽到睡意矇矓的喬安娜說了一句你好。
祭祀在兩點鐘開始了。太陽在無雲的天空中照耀大地。特德·波特正在全力指揮汽車停進小圍場和羅斯公園的車道。露絲瑪麗坐在牧師住所大門裡的小桌前收取入場門票,她的臉上掛著微笑。奧黛麗曾試圖說服凡妮莎去推銷彩票。
「著火了!」布萊恩大聲喊道。
「我不用了,謝謝九*九*藏*書。」我說。
早就有了。我們走到帳篷邊,凱文和他的朋友們調侃著神秘女士。
「我要上樓回卧室了,」她對我說,「我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擾,除非地震了。」
太陽衝破層層烏雲,照亮了草地。參与者們在奧黛麗的指引下大步走在草坪上,不久之後,我意識到自己是個多餘的人。真的,事實上我的到場妨礙了人們,因為他們不得不顧慮我而找點話說。於是我回到自己的書房,在能夠環視窗外的地方放了把椅子。喬安娜和托比一直到中午才到,不過他們總是突然更改計劃。
「我們都可以在上面烤豬了,」他對我說,「也許我該去當個廚師長。」
幾乎整個花園裡的人都轉向了燒烤架。詹姆斯的臉色都發紫了,他在一塊著火的茶巾上蹦蹦跳跳。他的妻子看了一眼就立馬行動起來。她奔進廚房,從水槽里拿出待洗的碗,然後重返室外,一把將髒兮兮的肥皂水往茶巾以及她丈夫的褲子和鞋子上倒去。詹姆斯咒罵著抬起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成了人們的焦點。
「人多好辦事。」奧黛麗對她說。
「哇哦,」托比用假聲吼道,「名望的代價。我的觀眾需要我。你們好啊,孩子們!給我點兒時間,我要補個妝。」
帘子放下后帳篷里一下子變了樣:冰冷,潮濕,陰暗。黃銅托架上放著一尊神像,熏著香,空氣中充滿濃重的煙味。托比彎腰駝背地趴在桌上,戴著假髮,穿著黑色長裙和披肩,看來他並不急著開始。他加了條真絲圍巾作為束髮帶,衣服上還有一串巨大的仿鑽項鏈。我們中間放著一些道具:一副占卜紙牌、一隻水晶球和一本帕拉瑟的《預言》
臨近午飯時,凡妮莎衝進了書房。在被她發現我正無事可做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一絲心虛。但她並沒注意到這一點。她手上拿著一個鐵盒,面色潮|紅。
「大衛。親愛的,現在幾點了?」
吃早飯的時候凡妮莎異常地興奮。「估計要在教堂的大廳舉辦了,不是嗎?」
我很怕喬安娜會回電話,將茶一飲而盡后就和凡妮莎一起出去了。場地上開始起風了。詹姆斯看著我們,眉開眼笑的,他正把最後幾根香腸放到烤架上。
「他要午飯後才來呢。你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