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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16

第二部分 教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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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壁櫥里剛才被我當成傘架的那個東西。相對於燈塔來說,這個傘架的形狀稍微有些奇怪,架子上還確確實實塞著把破傘。大衛激動地大叫一聲,把傘架從櫥櫃里取了出來。用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塵以後,大衛把傘架放在木架上面,兩者嚴絲合縫地扣在了一起。我們後退兩步,觀察著模型展示出的效果。站立著的模型約莫有六英尺高,上面三分之一屬於同樣是八邊形的燈塔。
「你準備拿這個模型做什麼?」我問他。
「我不知道他會和我們一起住多久。」突然間他又變回了平時的那個大衛,「情況不會永遠這樣持續下去。」他笑了笑,渾身又充滿了活力。「祝福你。」他像所有的神父那樣對我致以祝福,然後悄悄地離開了圖書館。
「我指的不是現在。我很感謝你能答應留在我家。珍妮特的爸爸這麼鬧騰,沒有你的話,我簡直不知道她是否能撐得下去。」
「我把它交給了哈德森教士。」我決定不把自己先看過一遍的事告訴他,「是一九二八年的未刪節版,估計還值幾個錢呢。」
大衛的長手指在木架上不斷摩挲著。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甚至沒心思去思考他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完全被他手指的動作和臉上的表情吸引住了。
「我在藏書里找到本《查特萊夫人的情人》。」
這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派什麼用處?
「快一半了吧。復活節過九*九*藏*書後我想休息一個星期。」
「這座塔樓是根據伊利的八角形塔樓為藍本建造的。」大衛說,「這座塔樓的建成時間比伊利晚五到十年,比那裡的塔樓要小一些。從某種程度上說,伊利的塔樓更像是個手工製品。大教堂的塔樓比伊利的塔樓輕一些——燈塔上的天窗卻開得更大。這個塔尖是塔樓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
「我正好利用你來的機會偷偷懶。」
「希望我沒打斷你的工作。主教大人想把八角形塔樓的模型找出來,那個模型很可能在這裏。」
他環顧了一下圖書館,臉上露出了笑容。「這裏看上去比我上次來的時候整潔多了。」
「那是自然。」我說,「你知道塔樓模型可能放在哪兒嗎?」
「就是這個,」大衛從木架上拿下破舊的白罩衣,「不覺得它很美妙嗎?真不知道這個模型是誰做出來的。」
他瞪了我一眼,然後仰頭大笑起來。「那本書哪兒去了?」
……是個健康的十二歲男孩。他說他要去布里奇街一邊的斯萬巷找妹妹和寡居的母親。他說他叫西蒙·馬特萊瑟姆,他在主教院里擦鞋,有時也為管家跑跑腿。令人吃驚的是,他這個階級的小孩子身上竟有一股難聞的脂肪味。當我給了他六便士作為幫我回家的報酬時,他非常有禮貌地對我表示了謝意。他也許會有些用處……https://read•99csw.com
「快來幫幫我!」她說,「大衛竟然在沒徵求我意見的情況下請奧巴斯頓教士來家裡吃晚飯。」
我回到堆放著書籍的桌子旁,又工作了半個多小時。正當我準備吸煙喝茶休息一會兒的時候,珍妮特突然推門走了進來。她臉色蒼白,呼吸異常艱難。
我覺得自己的臉紅了。眼前這個真摯、熱誠、心懷感恩的大衛讓我有點無所適從。
大衛拿出把鑰匙,打開了近旁的一扇門,接著他又用鑰匙打開了邊上的兩道門。他把三扇雙開門徹底拉開,讓陽光充滿了整個櫥櫃。我首先看到的是門邊的一具老鼠骷髏。壁櫥里到處都是綿軟的灰塵,有一個水桶、一大疊祈禱書、一個傘架、一沓報紙、一個罩著破舊白罩衣的木架子、幾個或高或矮的燭台(其中有幾個甚至比我還高)、一個誦經台、幾個空瓶子和一個鑄鐵的鞋擦。我彎腰撿起一張報紙。這裏存放著從一九三七年開始的《羅星墩觀察家報》。
「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嗎?」
「我們準備辦個展覽。主教認為我們應該多想些辦法來吸引這裏的旅行者,如果不從他們那裡賺些錢的話,也許這個教堂就運營不下去了。可以讓我把模型先在角落裡放一放嗎?主教大人有空會過來看看,不知道把模型放在這裡會不會礙你的事?」
我擰緊了鋼筆的筆帽。「到現在為止,我還九-九-藏-書沒在圖書館里見到過這樣的模型。不過你可以到處看一看。」
「主教大人覺得模型可能放在這裏的某個壁櫥里。」
他在門口站定了。「順便提一句,我真該好好謝謝你。」
五月上旬的時候天氣變得越來越暖和。在圖書館工作時我已經不用穿外套和兩件羊毛衫了。圖書館里充滿了陽光。索引卡片整齊地排放在鞋盒裡,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我的成就。我感覺比先前好了許多,有些時候我甚至把亨利完全丟在了腦後。
「我想哈德森教士應該不會介意。」我說。
我獨自撣去木架上的灰塵,然後和大衛一起把木架抬出壁櫥。放在圖書館地毯上的木架看上去非常像史前動物的骨架。
我把發現紙片的位置記在紙條上,接著把紙條放在一邊,準備稍後拿給哈德森教士看。我不喜歡「難聞的脂肪味」這句描述,我很想知道男孩回到斯萬巷家中遇到妹妹和母親以後會對她們怎麼說。我在《里查德·胡克作品集》里記下了尤爾格雷夫這個名字。
星期二下午,當我坐在桌子旁整理書目的時候,我聽見屋子另一邊的門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我想來人不外乎是珍妮特、哈德森教士或經常會在大教堂和教堂街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戈特貝德助理神父。我轉過椅子,發現大衛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這就是你所說的塔樓模型嗎?」
他看了看我身後的那個長條形壁櫥。這個read.99csw•com壁櫥大約有六英尺高,是由黑色的松木製成的。哈德森教士曾經告訴過我,在這個房間改造成圖書館之前,曾經是唱詩班的更衣室。起先櫥櫃可能是用來存放教士服和白罩衫的,他說櫥櫃里現在放的都是些垃圾。哪天下午戈特貝德有空的時候可以讓他來瞧一瞧。我試了試門把手,但櫥櫃鎖上了。
我想人們通常會把那些互不關聯卻情境相通的事稱為巧合。大衛離開以後,我第一次碰到了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這個名字。這一次的巧合讓我很不舒服。
「賣它的時候我們不能說自己是教堂的人。」說著他看了看我做的索引卡片,「有空的話,我倒真想看看這些索引卡片。」
「每根柱子都架在下面的石墩上,八根柱子幾乎承載了塔樓所有的重量。這些柱子可真是神奇——每根柱子大約有六十英尺長,接近石墩的地方大約有三英尺粗,可到了接近燈塔的地方卻只有十二英寸粗了。」
他像個小男孩似的說得眉飛色舞。我從來沒見過大衛激|情四射的這一面,這種激|情可以感染到他周圍的所有人。
大衛頑皮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想看到一個更像塔樓的東西呢?這個木架其實就是支撐塔樓的龍骨模型——從塔樓外面是看不見龍骨的。」他用罩衣拍了幾下木架,拂去了一些灰塵,「這個架子非常精緻,幾何構造完美無缺。如果我把木架上的灰塵都撣掉的話,你能和我一起把https://read.99csw.com它取出壁櫥嗎?」
「這隻木架下面似乎支撐著八條腿。」
我們把塔樓模型搬到了他建議的地方。大衛看了一眼窗戶下面我工作的那張檯子。
「再看這裏,柱子和燈塔扭成一定的角度,使柱子的側面正好對準了塔樓的八條邊。通過兩道延伸至基座的主梁,八根柱子幾乎承受了塔樓所有的重量,像你說的那樣,它們起著和人腿相同的作用。」他突然皺起眉頭,停了下來,「應該還有個塔尖啊。你知道塔尖去哪兒了嗎?」
「我還是離開這裏讓你好好乾活吧!」
「幹得怎麼樣?」
我的興奮勁兒剎那間煙消雲散了。事實上,直到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麼興奮,只是為自己所做的工作感到自豪。但所有的興奮勁兒和自豪感都被他的這席話擊碎了。我突然意識到他只是對圖書館裏面的東西感興趣,他所關心的只是未來自己在神學院所擔當的教職。
第二卷中有一張紙片,我把它從書里拿了出來。紙片突出在外的部分稍微有些泛黃,不過絕大部分夾在書頁中。這張紙片看上去像是從某本書頁上撕下來當書籤用的,紙片兩邊參差不齊,一面沒有寫字,另一面上的短短几行字褪成了深棕色。
當時我正在為科貝爾的三卷本《里查德·胡克作品集》編目。第一卷的扉頁上沒有出現皮爾教長的印鑒,取而代之的是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這個名字。這套書大概是尤爾格雷夫贈送給圖書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