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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41

第二部分 教堂街

41

他點了點頭。「你不必留在這兒。」
「你媽媽怎麼樣?」
「我也很想知道。」我走到車旁,打開駕駛座一側的門,「順便提一句,如果你準備留下來過夜的話,是否需要買把牙刷呢?」
「很難相信你竟然見過他的母親。」
珍妮特揉了揉鼻子。「你媽媽說得不錯,在目前的情勢下,還是讓羅茜離開這裏為好。」
大衛從母親身邊躲進客廳。「親愛的,你是說真的嗎?」
他看了看我。「謝謝你,她很可能會很高興見到你。但你也許不會——」
「看上去像在交叉環酒店吃午飯的那個女人。」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我轉過身。一輛巨大的黑色轎車剛好從我們身邊開了過去,緩慢地從高地街開進市場。我瞥見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的剪影。司機個子很小,看到我們就趕忙轉過了頭。由於玻璃反光,看不太清楚車裡的人。
他又一次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不是對我,而是對腦子裡的某件事。他彈了彈香煙,我們看著煙灰掉落在地,然後他便悄悄地溜走了,黑色的身影穿過草坪,向墳場門飄去。
我們是最後離開銀行的兩個顧客。我站在銀行門口,在手提包里摸索著鑰匙,聽見沉重的門在我身後關上,鎖孔里傳來轉鑰匙的金屬聲。
我對珍妮特非常了解,完全知道話里隱含的意思。「對孩子不是很合適嗎?」
「她仍然在家休養嗎?」
「我想和你一起去,我還準備訂個房間。」說著他用手驅趕著縈繞在我們之間的煙霧,「你把支票兌現了嗎?」
我眨眨眼。那是穿著老式土黃色外套的哈羅德·門羅。他也許是個偵探,但沒有權利打擾我們的生活。
「怎麼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點了點頭。
「這輛車超棒。」亨利說,「是本特利,只要轉轉方向盤就行。你覺得馬特萊瑟姆會在後座上嗎?」
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我可不會被他矇騙過去。亨利希望得到所有人的青睞,這是他的一個小弱點,和多毛女人的風流韻事不僅僅是為了錢而已。
門羅點了點頭。
我把車開過街角,繞到達克旅店開在高地街上的那扇門。幸好這時沒有記者在場,如果在的話,拜菲爾德太太可不是那麼好惹的,她可能會用傘襲擊記者。我和珍妮特把她扶進車,大衛則把行李放進了後備廂。
「我能過去和他說句話嗎?」
亨利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笑容。「順便提一下,大衛的母親離開以後,達克旅店必定會多出一個房間,你覺得珍妮特會介意我住下嗎?」
「你已經幫得夠多的了。」
難道是弗朗西斯嗎?
這時戈特貝德先生帶著一群遊客走出了教堂的北門。遊客們從戈特貝德的身旁分散開來,從教堂東頭的小道向迴廊和大門那邊走去。我舉起手和他打了個招呼。
我把手提包拎到樓下的廚房。珍妮九九藏書特一鼓作氣,把羅茜的喜惡都講給拜菲爾德太太聽。羅茜不太喜歡吃粗面做的食物,對稀飯不感興趣。不知道在入睡后能不能給她留一盞小夜燈?對了,她通常要在上午九十點鐘和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喝一瓶橘子汁。
「護士會在六點半服侍她上床睡覺。不過我會在六點給她送茶,她喝完茶以後會變得比較活躍,這個時間比較合適。」
「別對她的變化感到過度驚奇,她現在思路跳躍得很厲害,你知道嗎?」
亨利聳了聳肩。「我遲早要和他見面的。」
「今天晚上有時間嗎?六點左右行嗎?」
「我們又被從天庭里趕出來了。」亨利說。
「你的話真是讓我驚訝極了。」她回擊道。
「我很希望能幫上忙。」
他沒有握亨利的手,信步走出了銀行。我注意到弗伯里先生的眼角呈現出粉紅色。
我站起來。「別讓好運從你身旁溜走。」
「我同意你的看法。」亨利扔下紙巾,從口袋裡掏出煙來,「繼續待下去不太合適,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最好現在就走。別再回那間血腥的屋子了。想到你還住在那兒我就覺得難受。」
「我想應該是。」
墳場門離銀行不遠,從拱道上走過的時候,感覺教堂的前廊像灰黑色的幕布一樣朝東西兩側延展開去。
「這比有人說他見過小妖精還要難以置信。事實上這裏沒人見過她,至少沒有人近距離見過她。那些男孩說她多年以前就死了,戈特貝德——」
鑲著嵌板的巨大餐廳里沒什麼人。我們喝了罐裝的西紅柿湯,吃完放了過多腰花的牛肉腰花派和半熟的牛乳麵包布丁。點什麼倒沒太大關係,我們倆都沒什麼胃口。吃飯前我們喝了幾杯琴酒,吃飯的時候又享用了一瓶紅葡萄酒。
「下午好。」雖稱不上冷若冰霜,但主教的臉至少是一潭死水,「再見,阿普爾亞德夫人。」
突然冒出的怒火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煩請你回去告訴西蒙·馬特萊瑟姆,我們已經對你這個跟在身後的跳樑小丑感到非常厭煩了。更重要的是,我會讓警察知道教堂街上徘徊著一個騷擾老太太的可疑人物的。」
「那就先開個戶頭,然後再做決定。」
「她在切特西有間既寬敞又考究的公寓。」
「也許她也在為馬特萊瑟姆工作。」
「這麼說,你會告訴馬特萊瑟姆嘍?」我捏起拳頭,連忙把手放在背後,「我已經受夠了,我們已經受夠了,難道你沒看出來嗎?」
我不知道如果沒人闖入的話我會怎麼做。我隱約覺得有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背對著我們站在櫃檯前,此時他突然轉過身,把皮夾塞進大衣內袋。是主教大人,他幾乎在我認出他的同時認出了我。
「再說吧,」拜菲爾德太太說,「我不喜歡太寵著孩子。」
「銀行快關門了,」我說,「我們最好動作快一點。」
「她read.99csw.com是個堅強的小傢伙。」
因為主教的關係,我在存款單上寫了很多個零。
「誰在開車?」
「我和你們一起去。」珍妮特說。
「亨利——」
「我想不至於。」大衛說。
我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酒吧里坐著些看上去像是記者的男人,他們圍成一圈吵個不停。除了我和亨利,餐廳里只有一個穿著考究的女人,她背對我們,一直看著窗外的街道。我覺得她也許是拜菲爾德太太在高地街上認出的那個女人,但不能確定。
我和珍妮特上樓為羅茜準備行李。
亨利說:「情況只會越來越糟,也許會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小天使能和我一起去嗎?」最後她問。
大衛發動引擎,他母親和他一起坐在前排。羅茜和天使娃娃都穿著會讓男孩子們側目的粉紅色外套,坐在車子的後座上。
「現在我不太想喝。」
不是站,準確來說那人是在走動。陽光直射著我的眼睛,陰影池中的水珠似乎紛紛擺脫池塘,好像各自展開了獨立的生命一樣。越來越小的陰影最後匯聚成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在他周圍是碧綠髮亮的草地。先前他正朝我這個方向走來,但看到我以後,他立刻轉身朝墳場門走去,似乎是在刻意迴避我一樣。
「阿普爾亞德夫人,下午好。」他莊重地沖我點了點頭。
「同意你的什麼看法呢?」
「是門羅嗎?」
「我還沒決定怎麼用那一萬英鎊。」
「你還有什麼安排嗎?」
「我會去的。什麼時候去比較好?」
她們是姐妹。
「她們不必坐火車去,如果你想讓我開車送她們,那你就能一起了。」
我和亨利出門去取車。
幾分鐘后,我和亨利走上高地街,朝交叉環酒店走去。我覺得酒店大堂隱約有股土耳其煙葉的味道,但酒吧里並沒有我認識的人。
「恐怖的男人。」我說。
「我覺得這兩件事應該沒什麼關係。」
「媽媽,我同意你的看法。」大衛說,「但問題是羅茜會不會覺得跟你回去比留在這裏更讓她不安。」
我和亨利回到達克旅店。打開後門以後,亨利碰了碰我的手臂。
「你知道,」我說,「你應該早就知道特雷佛先生的事情了吧。」
他搖了搖頭。「我可以給你在銀行開個戶頭,這樣你就可以直接取錢了。」
我點了點頭。
「我想後座上沒有人。」
「小姐,你是在問我嗎?」
「帶她走。」珍妮特說。
拜菲爾德太太在我和亨利這裏尋求著支持。「讓她越快走越好,你們同意我的意見嗎?不知道你們當中是否有人願意把我們送到車站。我會在你們去接羅茜的時候把回去的行李準備好,三點五十分有趟返程的火車。」
「現在正好可以把那一萬英鎊存入銀行不是嗎?」他提議道。
「她說得對。儘管我不想承認,但這次她是對的。」
「我也一樣。」我突然read.99csw.com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絲震驚。接著我又把手挪開了。「我不太想喝咖啡。」
「珍妮特怎麼樣?」
「那是菲利寫的。」
「菲利是誰?」
「我想留下來。」
我們隔著桌子對望著彼此。
「不用了,」我拍了拍手提包,「我帶了支票簿。」
我邁過剪得很短的草地,向仍舊站在北門邊的戈特貝德走了過去。亨利把我惹惱了。我很喜歡戈特貝德母子,他們不該被人嘲笑。
我們安靜地走了十幾碼,狹長的影子在面前的道路上拉長。太陽西下,另一道影子像一渠黑水似的落在教堂中殿的旁邊。
「嗨,你給我站住!」
「你沒必要去,我還要回去取車呢。」
「真是個好姑娘。」亨利說。
我們互道珍重。戈特貝德走進教堂,我則走向達克旅店。我突然想起戈特貝德先生之前從來沒用「阿普爾亞德夫人」這個稱謂稱呼過我,他見到我既不緊張也不尷尬,特雷佛先生和戈特貝德夫人的病情成功地消解了我們之間的拘謹。
走近戈特貝德的時候,他像對待主教一樣不迭地對我點頭,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起我來。
「那我六點一過就去。」
「她的狀況不太好,先是大衛失業,之後她流了產,接著又發生了這檔子事。特雷佛先生的死已經夠糟的了,這樣死就更……大衛表現得非常好。我想他們這回應該知道誰是真正的朋友了。」這時我想到了主教的妻子,「人心只有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才能清晰地顯現出來。」
「謝謝你,我媽的情況比預想得還要好。她以前經常腸胃不適,但都沒這一次嚴重。」
「當然不。」珍妮特說。
在我的喊聲下他站住了。他望著草地,我開始朝他走去,步子越來越快。
「沒錯。」我把小山一樣的牛乳麵包布丁推到旁邊,「馬特萊瑟姆和特雷佛先生絲毫沒有關係,他們也許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當然是送你們去火車站。」
吃飯時我把這些天發生的事告訴了亨利。直到牛肉腰花派送來以後,我才意識到車站上發生的頗不尋常的一幕。我放下手裡的刀叉。
「你為什麼要監視我們?」
「來點兒白蘭地怎麼樣?」
「你覺得這樣做明智嗎?」我小聲問。
「你的手提包很可能會被偷。」他把新開的支票遞過來,「再給你張支票。」
「不管他和馬特萊瑟姆在醞釀什麼陰謀,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亨利把椅子推到身後,站了起來,向主教伸出了手。「弗伯里先生,下午好。」
想到先前遇到的那位被中風摧殘的老人,我對亨利說:「即便他有動機,馬特萊瑟姆也不可能潛入羅星墩,割開特雷佛先生的喉嚨。」
「你是說特雷佛先生的事嗎?」
「她需要更堅強些。」說著他碰了碰我的肩膀,「孩子們是多麼不同啊!真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
https://read.99csw.com回到達克旅店,我們發現珍妮特正在沙發上飲泣,大衛焦躁地在門廊里踱步,拜菲爾德太太站在客廳門口,處於大衛和珍妮特之間,向兒子和兒媳解釋著她的想法。看到我們從廚房上樓,她立刻熱切地看著我們。
「大衛的母親住在哪兒?」
「她立場堅定,就是不肯上醫院。醫生說最好隨她去。上門幫忙的人倒是不少。」
亨利打破了沉默。「最近幾天都沒見過門羅嗎?」
我搖了搖頭。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拿著香煙站在一旁。沒過多久我就趕到他身邊了。因為我穿著高跟鞋,看上去比他略微高了一點,裸足的話我也許和他差不多高。他的黑外套和條紋褲上積了很多頭皮屑,並且需要好好熨一熨了。衣領骯髒,領帶油膩膩的,黑色的背心胸前掛著條銀項鏈,光禿禿的頭頂上閃著晶瑩的汗珠。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雙灰色的眼睛。
「拜菲爾德太太不止一次這麼提議過,但至少羅茜可以不再受這件事的影響了。別把天使包上,羅茜也許會在火車上用到的。」
「但這樣下去可就沒完沒了了呀。」
「這主意可不太好。」拜菲爾德太太透過打開的車窗說,「爸爸媽媽在的話,她會不願意走的。」
「怎麼會沒完沒了呢?」我看了看表,「聽著,我們不能在這兒逗留太長時間。現在我要去幼兒園接羅茜了。」
「我想阿普爾亞德先生和阿普爾亞德夫人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
我像能嗅出危險的兔子一樣聞了聞空氣——有一股熟悉的土耳其煙草氣息。
「溫迪。」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達克旅店的門前停下了腳步。有人說被人盯著的時候我們會產生一種第六感,我一直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朝身後看了看。
「別替我拿主意。」
珍妮特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這隻會讓大家更痛苦。」
亨利明白了我的意圖,開始不著邊際地跟我聊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我們把車開到聖圖姆伍爾夫幼兒園,接回了羅茜。看到亨利,羅茜起初有點害羞,但沒多久便和他打成一片了。羅茜平時更願意和男生接觸。過了一會兒,我告訴她拜菲爾德太太準備接她過去住幾天,她的臉僵了一下,好像剎那間癱瘓了似的。
「早晨的《郵報》就這件事進行了報道。報道的內容不多——說警方正在對羅星墩教堂街六十九歲老人被人謀殺的案子進行調查,只是泛泛之談而已。他們沒有提被害者的名字,但指明被害者是羅星墩的居民。這則報道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之後我詢問了火車站的檢票員,他證實了案件的真實性。」
他看了看表。「我需要取點現金,現在離銀行關門還有點時間。」
大衛說:「溫迪,如果你不介意,我負責把他們送到火車站吧。」
「我要留下,他們需要我。」我對他露出慘淡的笑容,「拜菲爾read•99csw•com德太太可以把一切入侵者擋在門外。」
汽車駛離人行道以後,珍妮特抬頭看了看我,臉上絲毫沒有笑意。她沒有對我揮手,更沒有和我說話,她的表情似乎在說,現在我失去兩個孩子了。
他總是能很快佔得優勢。「你應該會把兩張支票都兌現吧。」
「那我不就有事可做了嗎?你應該能明白,我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加有用。」
汽車左轉,在拐角處消失了。
作為唱詩班學校的校長,主教和亨利的離職脫不了干係。但亨利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儘管他不想和主教見面,還是會盡量在主教面前表現得好一些。
「聽著,那個人在這裏,我確信他在這兒。」
她指的自然是警察把特雷佛先生的死看成非自然死亡一事。
「和戈特貝德嗎?你要和他說什麼?」
亨利的視線越過桌子投向我。「你是說珍妮特父親的死嗎?」
我沖他回眸一笑。「這事跟我沒關係。」
「我希望……」他欲言又止。
「我覺得達克旅店現在不適合孩子居住。」
老太太點了點頭。「你不準備跟我們一起回城吧?」
我們沿高地街走到巴克萊銀行,這是幢里裡外外都很陰暗的房子。我和亨利面對面坐在銀行大廳的桌子兩邊,各自簽署著支票。我隨手拿了張存款單。
「他是羅星墩報社的記者,就是我們到旅店時圍著我們提問的那個男人。我打賭這則新聞一定是菲利賣給《郵報》的。」
「為什麼這麼說?」
「你要去哪兒?」拜菲爾德太太問。
戈特貝德臉色蒼白,皮膚乾燥,臉上的皺紋也比往常要多。他不時地眨著眼睛,淺黃色的睫毛像激動的手指一樣舞動個不停。
「哦,當然可以。」
起初我以為教堂和墳場門之間的綠地上空無一人,但扶壁旁的一陣小抖動引起了我的注意。教堂牆邊的狹長陰影里站著個人。
「門羅先生,我有話要和你說。」
「可憐的羅茜。」走向高地街時亨利對我說,「我情願出錢也不願意和拜菲爾德太太住在一起。」
「他不是在找妹妹嗎?這些事不是因找妹妹而起的嗎?」
「和她喝茶的時候她肯定沒死。」說著我打開手提包,「這是鑰匙。為什麼不幫幫忙,把水壺放到爐子上呢?」
「我忘帶後門鑰匙了,我們必須從教堂街穿過去。」
「他媽媽病了,我想知道她的近況。」
我停頓了一會兒,因為沒什麼可說的,同時也為了想瞧瞧他的反應。但他什麼都沒說,而是吸了口煙,抬起頭用灰色的小眼睛看我,汗水像淚珠一樣沿著面頰滾落。
「我知道。」我說。
亨利搖了搖頭。「這倒不一定。門羅到羅星墩調查的時候,除了尤爾格雷夫的事以外,他說不定還了解了一些達克旅店的內幕。這樣一來,馬特萊瑟姆就不會對特雷佛先生一無所知了。我打賭街上的人一定都知道特雷佛先生快要瘋了,門羅可能把這件事告知了馬特萊瑟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