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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40

第二部分 教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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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原諒,我又來了。」
漢弗里斯和佩特離開客廳的時候,沒有人說話。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接著特雷佛先生房門口響起一陣開鎖的聲音。
「我沒覺得不舒服,希望你別太顧慮我——」
「這又是為什麼?」
「是哪些疑點呢?」珍妮特問。
「但不管怎麼說,這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到樓上的客廳去吧,我來為你拿大衣。」
我立刻點了點頭,對自己安慰者的角色暫時被人替代而略微有些惱怒。
我沖拜菲爾德太太笑了笑,看著她彷彿能看到大衛老了會是什麼樣。我向她做了自我介紹,然後把亨利介紹給她。她在大衛和珍妮特的婚禮上見過我們,但幾乎沒有印象了。我開車把她和亨利送回達克旅店。在車上亨利試圖和老太太搭話——他曾經成功地和修道士說上過話,不過拜菲爾德太太的簡單答覆和時不時的怒目而視讓亨利始終不敢越雷池半步。
「大衛會和我留在家裡,你儘管和亨利去吃午飯吧。那會對你有益的。」
門開了,大衛的臉從門裡露了出來。閃光燈立刻閃亮。
佩特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好像在等待著漢弗里斯警長爆發一樣。漢弗里斯用手指捋了捋嬰兒般柔軟的頭髮,不過他沒有保持沉默,恰恰相反,他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
亨利匆匆地吻了吻我的面頰。「對不起我來晚了,大衛和珍妮特怎麼樣?」
大衛在我為他母親收拾房間的時候回到了家,他那刻意抬高的聲音首先在門廳響起,後來又出現在特雷佛先生的房間里。見到他我感到很高興,因為隨他而來的兩三個記者和教堂牧師進一步分散了我和珍妮特的注意力。大衛把記者趕了出去,然後在樓下的走廊里和牧師說話,我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偷聽他們說了些什麼。
「阿普爾亞德夫人,早上好。」漢弗里斯警長嘴唇不怎麼動地嘟噥了一句,「拜菲爾德先生在家嗎?」
「你想讓我跟著他們嗎?」我問她。
「待會兒再跟你細說吧。」
「真不巧,他剛走,現在應該已經到神學院了。」
「珍妮特在哪兒?」
「我們必須為她準備床鋪,還得好好做頓晚飯。」
花園的門開了又關,我走下樓,發現大衛點燃了一支煙。
「別送她走,」珍妮特說,「虧她還想著我。」
「我們有一兩個疑點想要澄清一下。」此時他的視線依然定格在珍妮特身上。
周三早晨,我們https://read.99csw.com的第一位來客是弗伯里夫人。她走過街上的那道門,進入花園的時候小偷似的回頭張望了兩眼。
「我當然知道。」
「她肯定和亨利乘的是同一趟車,讓大衛把車開來,我把你媽媽和亨利一起接回來得了。」
「也許吧。珍妮特的父親說他曾在房子里看見過一個陌生人,但我們都沒把這話當真。你可能已經知道了,最近幾個月他的精神不是很正常。」
「珍妮特,你不會是——」
「我說,」傑維斯·海瑟伯里-芬奇說,「這可真是太可怕了。主教讓我來這兒替他表示追悼之情。他說你和拜菲爾德夫人一直在他的腦海之中,當然他的會眾也會想著你們。」
這時我恰巧看見一個戴深藍色頭巾的矮個子女人進入了教堂的守衛門。
我從走廊朝門前走去。漢弗里斯警長和佩特警官背對著房子筆直地站立著,陶醉在灑滿陽光的花園裡。開門時他們步調一致地轉身面對著我,好像早就安排好這麼做似的。
「我確信我以前見過那個女人。」說著她重重地靠在了我的胳膊上,「你認識她嗎?」
「車上坐著好幾個記者。」
「當然,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大衛揉了揉前額。「天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些什麼。這簡直太不合常理了。」
「要考慮的還不止這些。」海瑟伯里-芬奇的聲音一陣比一陣急促,「主教認為這件事不僅對整個教區,對教堂本身也有很大影響。」
兩位警察分別在壁爐兩邊的椅子上坐下了,我坐在沙發把手上。佩特拿出筆記本,把玩著綁住本子的橡皮筋。
「但珍妮特——」
「我覺得有些問題不適合與女士談。」說著他不安地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沒必要把事情弄得更糟,你說是嗎?」
「傑維斯,謝謝他考慮得那麼周到,現在要我處理的事已經夠多了。」
我退後兩步,讓兩個男人走進屋子。
「右手。」珍妮特支吾著說,佩特警官只能讓她重複了一遍。
「他們是報社的記者和攝影師。」
「我聽說警方對於特雷佛先生的死還有一兩個疑點需要澄清。他——我指的是主教大人——希望你能把案件的進展情況隨時通報給他。」
看來她沒把來這兒的事告訴丹尼斯。她沒有逗留太久,和進門時一樣偷偷摸摸地出了門。說再見的時候,珍妮特碰了碰她的手。當時我並不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事後https://read.99csw.com我才明白那意味著兩個女人被流產的胎兒連接在了一起。
「越來越糟糕了。」大衛吻了吻母親的面頰。
「今天我必須去買點東西,」我說,「你還記得亨利要來的事嗎?」
「正合我意。」
吉姆·菲利正在按達克旅店後門的門鈴,這次他身邊多了一個人,那人的脖子上掛著一隻帶閃光燈的照相機。
「她可真是太好了。」回屋以後珍妮特對我說。
「您是拜菲爾德太太嗎?」菲利的喉結興奮地躍動起來,「您是否願意對親家公的悲慘死亡發表評論。您對他有多少了解?」
「特雷佛先生是我父親,」珍妮特說,「我希望你先和我談。」
我問:「你有特別想找的東西嗎?」
我抑制著想笑的衝動。他們會怎麼看我床頭櫃里的琴酒瓶和一萬英鎊支票上躺著的那支薰衣草呢?
「是啊。」
「拜菲爾德夫人,先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可以把想告訴你丈夫的事告訴你。事實上你父親的死還存在著一些疑問。你知道什麼是病理學家嗎?」
「這你們就不用管了,」大衛疲倦地說,「你們儘管出去吃午飯吧。我需要和媽媽好好談一談,沒人在場也許談話會更輕鬆一些。」他看了看拖著步子艱難走上樓梯的母親,然後轉身面對著我們,「不好意思,我說話實在太不客氣了。」
「媽媽,快進來,」大衛說,「這些紳士正準備走。」
「可以讓我們進屋嗎?」
「我什麼都不打算做。」她把腳放到地上,「我最好還是給大衛打個電話吧。」
「年輕人,我不想和你說話,我要向報社的編輯投訴你們。」
「不知道能不能在媽媽來之前把警察請走,很抱歉把你也牽扯進來了。把媽媽送回來以後,你儘管和亨利吃飯去吧,試著把這些不愉快的事拋在腦後。」
「他怎麼能對你這麼不禮貌?」我問。
「拜菲爾德夫人,常用右手的人割喉嚨自殺,刀口一般是從左向右的,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但你父親喉嚨上的刀口是從右向左的。這樣說你大概能明白我為什麼要和你丈夫交流,以及我們為什麼要四處看看並提些問題了吧?」
「該死。」我暗罵著。
我站了起來。「這簡直太荒唐了。」我說,「你應該明白,特雷佛先生不是個神志正常的人。如同弗拉克斯曼醫生告訴你的那樣,他最近是越來越糊塗了,行動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樣。最近這幾個月來九九藏書他的行動很難用『正常』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用如此非常規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並不讓人驚訝。」
「誰來了?」珍妮特在客廳里問。
菲利轉過身,舉著照相機的攝影師也轉過身來,接著又是一陣閃光。
門口又傳來一陣鈴聲。
「我想我現在該去火車站接人了。」我匆匆在過道的鏡子里看了看自己的面容。必須出發了,沒時間補妝和整理頭髮了。
我們似乎撞進了一個日常規則暫時不起作用的世界,於是我對大衛說:「你覺得特雷佛先生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真該死,」說著珍妮特用手撓了撓頭,「我早就知道媽媽要來添亂。」
一個男孩送來了發給珍妮特和大衛的電報,珍妮特打開信封,看完內容后把信紙遞給了我。
「這裡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我問,「你母親同樣需要吃午飯。」
「我最好先坐下。」拜菲爾德太太看上去蒼老而疲憊。
這時漢弗里斯警長也站了起來。他探出腦袋,看上去像一隻尋找食物的猛禽。「阿普爾亞德夫人,你是說非常規嗎?沒錯,的確與常規的方式很不一樣。比方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殺者在割斷喉嚨以後,還起身洗乾淨兇器,放在離床至少一碼的卧室門口,然後躺回床上去死的。」說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要我說,這種死法可真是太蹊蹺了。警官大人,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這時特雷佛先生房間里的景象色彩鮮明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快躺下,快躺下,」會長忙不迭地說,「你趕緊先躺下吧。」
「沒想到會這樣,」拜菲爾德太太說,「必須承認,這種歡迎方式簡直是棒極了。」
「有了新消息我一定告訴他。」大衛說。
珍妮特搖了搖頭。「沒關係,讓他們自己看吧。」
「警察覺得可能不是事故。」
「在床上休息著呢。」
「什麼?哦,是的,你一定非常忙。我這就走,再見了。」
「怎麼糟糕了?」
「我找些東西吃就可以了,並不是很餓。」
漢弗里斯警長清了清嗓子。「拜菲爾德夫人,恐怕我得再看看特雷佛先生的房間。另外我還想在屋裡的其他地方轉一轉。」
「你爸爸的喉嚨上有許多道刀口,出的血也不少,床單被弄得一塌糊塗,這暗示他曾經掙扎過。拜菲爾德夫人,能告訴我你爸爸常用左手還是常用右手嗎?」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我感到很難受。我們似乎坐在一個轉軸支撐的電梯上,線纜折read.99csw.com斷以後我們便隨著電梯往下墜。我們只能假裝鎮定,等待著轟然落地的那一刻。
菲利在筆記本上記下了些東西。「拜菲爾德太太,您是來和兒子一起生活的嗎?」
「那你怎麼辦?」
「他們是誰?」拜菲爾德太太問。
「呃……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早晨警察給主教大人去過電話了。」
「我記得見過的每一張臉,」拜菲爾德太太說,「以前住在這兒的時候我可能見過她。」
「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和你丈夫談談。」漢弗里斯說。
這時門鈴又響了。
「我聽見他說的話了。」我說。
珍妮特在沙發里挪了挪身子。「如果我現在叫你們走,你們會怎麼樣呢?」
「好吧。」
亨利循著我的視線看了過去。「這兩個人很麻煩嗎?」
人的行動是很難預料的。弗伯里夫人看到珍妮特穿著睡袍躺在沙發上,連忙走上前,摟住珍妮特來了個熊抱。珍妮特熱烈地回應著,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不知為何,我無意間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親了親他的面頰。
「拜菲爾德夫人,這是你的權力。但如果被你趕走的話,我們會馬上拿著搜查證回到這裏來。而且如果你真的把我們趕走了,那麼您的行為會顯得非常不適宜。發生在這裏的事必須要進行詳細的調查,也許還要換個地方對你們進行進一步的審問呢。」
漢弗里斯警長走到客廳門前,看見正躺在沙發上的珍妮特。「拜菲爾德夫人,能和你說句話嗎?」
乘12:38分的火車到達,母親。
「這可太荒唐了。」拜菲爾德太太不是個傻子,完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看來是有人破門而入吧,也許是個小偷。」
她看了我很久。「他為什麼要對我客氣呢?」珍妮特最後說,「想看哪兒就讓他們看去吧。」
「媽媽,他們可不是這麼看的。」他猶豫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似乎還存在珍妮特的父親不是自殺的可能性。」
拜菲爾德太太一邊嘟噥,一邊朝通向樓梯的那扇門走了過去。她屁股很疼,又對卧床休息的珍妮特心存不滿,所以表現得不太高興。
「你想來點咖啡嗎?」
弗伯里夫人的視線越過珍妮特投射在我身上。「謝謝你,不必那麼麻煩,我不會逗留很久的。我只是一時興起過來繞個彎而已,萬一丹尼斯找不到我那可就慘了。」
「做起來可不容易。」
「女性溫柔委員會的會長來了。」我對躺在客廳沙發上九-九-藏-書的珍妮特說,「我這就送她走。」
「我剛才真想勒死他。」大衛說,令人吃驚的是此時他竟然對我露出了笑容,「我不是說倒霉的傑維斯,我指的是主教大人。」
「他可真是太好了,」大衛的聲音中卻隱含著恰恰相反的意思,「替我謝謝他。」
大衛母親的來信至少把我們從樓上移動的腳步聲以及警察在場所造成的壓力中解脫出來。我趁珍妮特給大衛打電話的當口,把這些天來家裡發生的事講給漢弗里斯警長聽,然後在羅茜卧室旁邊的小房間里為大衛的母親鋪了床。拜菲爾德老夫人是個挑剔的傢伙,珍妮特讓我一定記得在床上放個熱水袋讓床鋪保暖,另外還要在床頭放一瓶水、一個空玻璃杯和一盒晚上墊飢用的餅乾。她晚上也許會覺得冷,因此必須在她的房間里生上火,還得為她多準備一床被子。
「警察。」
我把車停在市場上。拜菲爾德太太看著窗外,等待著我為她開門,亨利則忙著把行李從後備廂往外拿。她的屁股似乎非常痛,我只好攙扶著她下了車。
「昨天晚上他對屍體進行了檢查。如果有人要割開自己的喉嚨,刀口通常會非常利落,屍體的頭部會稍微有些後仰,這意味著頸動脈里的血液會產生逆流,這樣刀刃就不可能割斷頸動脈,出血量會比想象中少得多。我說的話你們聽明白了嗎?」
大衛看了看我和亨利。「很抱歉讓你們看到這個場面,你們為什麼不出去吃午飯呢?」
「似乎不怎麼認識。」
她皺起眉頭。「是某種事故嗎?」
大衛帶著我從後門走上高地街,車就停在市場。我把車開下里瓦爾山,然後沿著布里奇街前往火車站。我晚到了幾分鐘,發現拜菲爾德老夫人正在讓搬運工對她的行李多加註意,亨利則裝作流連於一張介紹諾福克湖區的廣告。
「這樣嗎?」
珍妮特嘆了口氣。「想看就儘管看吧。」
拜菲爾德太太緊閉著嘴唇,像是怕說錯話一樣。大衛扶起她的胳膊,動作輕柔地把她帶進了房間。我跟上去,亨利拖著行李走在我後面。最後他關上門,把門銷也插上了。
「你來之前他們還透過廚房窗戶往家裡看呢!」
「真讓人受不了。」拜菲爾德太太說,「怎麼能讓他們這樣亂來呢?」說著她一瘸一拐地沿著人行道朝達克旅店走了過去,我和亨利匆忙跟在她身後。她用拐杖敲了敲菲利的肩膀,說:「年輕人,讓一讓,你擋著我的道了。」
「所有地方都給他們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