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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是這樣,杜戈爾想。「弗農·瓊斯把它放在送給莉娜的一個大教堂模型的房頂上。鑽石被縫在一個皮袋子里。」
阿曼達在說話。他暫時不去理會這種不確定性。
電話那邊靜了下來。據他推測,李可能會在前台接電話:房間里沒有電話,杜戈爾也不記得有讓客人使用分機的電話間。餐廳的門開了,菲利普那張睡眼惺忪、毛茸茸的臉向內張望。杜戈爾瘋狂地揮手,讓他走開。「一會兒就好了,非常重要的電話。」
「他肯定是故意把事情搞複雜了。穆恩斯一家有可能會受到傷害。」這麼說連杜戈爾自己聽著都覺得假正經,可是李哼了一聲,表示同意。
「什麼交易?」
「如果你們只是想為自己贏得一點時間……」
「好吧,隨你怎麼想。我不認為會有什麼大不同。反正,真正的問題還沒出現。」杜戈爾正在琢磨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突然,她的思維又跳躍了一下。「我想,必須看起來是個意外,無論是那個東西還是李都要完全消失。」她用手指碾碎了紙板上的一根火柴,然後費力地將碎了的火柴擺在沒有劃過的火柴頭周圍。
「不,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吧。昨天晚上他可能很難受。」那瓶格蘭菲迪酒空了。
「你好。」杜戈爾說,突然覺得自己很蠢,「聽著,我們想和你做個交易。」
「完事了。」說著,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全答應了。這個雜種。菲利普去哪兒了?」
「他們知道有這個東西嗎?」停頓片刻后,他問道。
「他在樓上。我洗碗的時候,他和我聊了聊他研究的課題。」
「在薩福克什麼地方?」
「哦,你好,親愛的!你們是不是落下什麼東西了?客房服務員正好在樓上——(當然,她們星期日不來,不過,這又不是戰前,對不對?)」
廚房裡,阿曼達正在用毛巾擦裝過燉菜的盤子。
「呃,口渴。我可能發燒了……有茶嗎?洗手間的柜子里有一個溫度計。」
「該死。」
「什麼?」有那麼一刻,杜戈爾以為自己聽錯了。
過了一會兒,杜戈爾端著一個托盤上了樓,托盤裡放著一壺咖啡、一杯水和兩瓶蘇打水。他敲了敲菲利普的房門,然後把門推開,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渾濁的空氣。
李沒有立刻回答。杜戈爾對周遭的聲響異常敏感起來:盤子的磕碰聲、廁所水九九藏書箱滴水的聲音,以及普利姆羅斯的嘀咕聲。
李說「孩子」的口氣讓杜戈爾咽了一口吐沫。他給出了適當的承諾。沒有必要表現得像一個擔驚受怕的無辜者,不過,這的確是他當時的感受。李必須相信他,這一點至關重要。他們唯一的希望是盡量延長李低估他們的時間。終於把電話放下時,他的手心汗津津的。他恨李。他忽然想到,恐懼對他扮演的這個角色不利。
「有咖啡。」杜戈爾直截了當地說,「也許喝咖啡更好。蘇打水可以活躍新陳代謝系統。可以用一下電話嗎?打完我會查一下電話費。」
「不知道。我們不聲不響地就把鑽石拿走了。她們沒理由知道。」杜戈爾認為這應該是凱蒂·穆恩斯的功勞,是她讓自己和莉娜擺脫困境的。
「還不知道。我得先和這個傢伙聯繫一下。這個人做事比較謹慎。」
「你在九點到十點之間給我打電話吧,不得有誤。手邊有紙和筆嗎?」杜戈爾抓起細心的普利姆羅斯放在電話簿上的便箋紙和圓珠筆。李給了他一個倫敦的電話號碼。杜戈爾認出,這是漢普斯特德的號。「記住,遊戲時間已經結束了,孩子。」
又來了。不可能再若無其事了,即便不是今天,也會很快進入議事日程。
「哦,他在吃早餐,等他吃完了,我再讓他給您回電話可以嗎?」里瓦拜德夫人是在暗示,不能輕易打破一個人和他的早飯之間的紐帶。
電話里李的聲音比往常還要平淡,彷彿是一個稍有瑕疵的機器人發出來的。當然,這個機器人是愛爾蘭製造的。
「不知道。差不多有四十塊大小不同的石頭。有的相當大。我們倆都對鑽石一無所知。麻煩就在這兒。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事。」
里瓦拜德夫人似乎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和諧的東西。「啊,生意,」她會意地說,好像這個詞給出了解釋,甚至為最明目張胆不合規範的行為找到了借口,「我去叫他——我想肯定到了吃吐司喝咖啡的階段了。」
「直截了當地說吧,你們有什麼建議?」
「李能跟蹤我們的唯一方式,」他慢慢悠悠地說,「就是開車。他需要把關係網撒得夠寬——我們必須假設他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可以把車留在劍橋,放在一個長期停車場里,然後給租車公司寄去鑰匙和一些現金。」
read•99csw.com「小便先生」平躺在床上,下巴揚起,大口喘著粗氣。床很窄,是專門為兒童準備的單人床。床兩側的牆上擺滿了書和照片,照片大都是他上中學和大學時和同學拍的合影。謹慎的普利姆羅斯在床邊放了一隻碗預防嘔吐。杜戈爾很高興地看到那隻碗是空的。
「我明天上午給您打電話。今天我得找到那個朋友,把一切安排妥當。」
「昨天離開你以後,我們找到了……我們一直在找的東西。」
杜戈爾設法在言辭上給對方留下一個可以信服的印象,就是假裝這件事已經把他的精神擊垮了。「直言不諱地說,您願意出一些現金作為傭金來交換這些鑽石嗎?假設這些鑽石價值十萬,給我們十分之一怎麼樣?這樣,我們就都能從中獲利,誰也別記仇。畢竟,沒有我們,也許您永遠也找不到那些鑽石。」
李聽他這麼說似乎很滿意。
阿曼達掏出半包煙和十字鑰匙旅館的紙板火柴。「菲利普怎麼樣?你要不要給他送一杯咖啡?」
他們的房東剛醒過來,找眼鏡的時候差點把咖啡杯從桌子上推下去。杜戈爾替他找到了眼鏡,說他必須走了。種種跡象表明,菲利普想要聊天的需要即將戰勝他對睡眠的需求。
「不,真的沒這麼想。」杜戈爾絞盡腦汁,怎麼才能讓李不懷疑他是在欺騙呢?「如果是那樣,我就沒有必要給您打電話了,更別說告訴您我們已經找到鑽石這件事。」
「給菲利普編個故事很容易。」杜戈爾繼續說,「最重要的是,你要看起來像個落難女子;你要凝視他的雙眼,彷彿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男人……這樣就能奏效了。必須奏效,否則你和我就得在劍橋流浪,不斷地換車、去銀行,給李留下即便在睡夢中都能找到我們的蹤跡。」
「那鑽石怎麼辦?菲利普也能替我們處理那些鑽石——把它放在一個保險箱里。我們倆一人拿一把鑰匙。以防萬一。」
「還是用壺煮咖啡好。」他說,「你包里有煙嗎?」
「我得說你一句了,比爾,你這個電話打得也太長了,還是在高峰時間。」
「你打算什麼時候把細節告訴我?」
「哪兒?」剛問完,杜戈爾忽然想起來,這是他們倆應該去的地方,「哦,不錯,謝謝。就是一直下雨。」這種說法比較安全,聽起來頗有地方特色,「老夫人九_九_藏_書很高興見到我們。」感謝上帝,李還沒走。第一個障礙排除了,「反正,李先生……」
那根火柴彷彿到了生命最後階段的薊,是來自另一個國家、另一個時代的植物群。杜戈爾盡量不去注意它。他發現阿曼達務實的殺人方法簡直令人驚嘆——相比之下,他在塞德里克不情願的協助下朝著那個方向付出的笨拙摸索顯得極其業餘,簡直到了丟人的程度。她正看著他,盼望他能說點什麼。那些詞語從嘴邊掉落的方式好像它們出自他人之口:太粗糙,他無法清晰地表述出來。
「在穆恩斯那兒。弗農·瓊斯給了漢伯里一份複印件,是一份用卡洛琳字體書寫的文本。莉娜的全名是卡洛琳。小卡洛琳,您明白了吧。」
杜戈爾眨了眨眼睛。他甚至有點嫉妒阿曼達的直率。她已經把昨夜的含義完全消化吸收了,而他只是強咽下去的。但是,把問題以一系列現實需求的形式呈現出來也是一種寬慰。一方面,問題會變得極其簡單;另一方面,它讓你有事可做。
「那些東西值多少錢?」李想當然地以為杜戈爾會把一切告訴他。
「的確如此,李先生。這就是我們要和您達成和解的原因。求您了。做這種買賣我們和您可不在一個檔次上。」杜戈爾不知道是什麼讓李覺得可以和他們結盟——他認為他們是窮擺架子的業餘騙子?也許他還沒有錯到家。「我們甚至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這些鑽石兌換成錢,更別說安全地花掉了。所以,我們想和您做個交易。如果緊抓住它們不放,我們將失去內心的安寧——」
「里瓦拜德夫人?早上好。我是威廉……嗯,梅西……」
濃濃的咖啡冒著熱氣,淺棕色的泡沫星星點點。
「梅西先生?」
他想起了馬爾科姆,那個熟悉阿姆斯特丹的朋友。如果他沒進監獄,也許能幫上忙。馬爾科姆善於應對生活中棘手的問題。只要有可能,他就會盡量遠離麻煩。他的船停靠在薩福克郡的一個河口……
「你想告訴我,是不是?你知道,那些鑽石絕對不可能留在你們手上。而你們派任何人去處理那些東西,我都有辦法收拾他們。如果一開始read•99csw•com找不到你們,別擔心,我早晚會找到的。有些東西太昂貴了。」李單調的嗓音裡帶著氣聲和沙啞,彷彿一隻用呼嚕來表示威脅的貓。
是里瓦拜德夫人接的電話。像她這樣在電話里保持自然回聲的人很少見。
「對。我的意思是,如果李先生還在,我想和他說句話。」
「哦,那個愛爾蘭來的先生。你很走運——他打算今天上午離開,現在正在吃早餐呢,和他的朋友一起。威爾士怎麼樣?順便問一句。」
「至少是這樣。」
杜戈爾勉強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然後把手伸進錢包里。有時候,他希望生活能暫停在一個服務站,這樣,他可以下車待一會兒。
說完這些話,杜戈爾懷疑自己是不是反應過激了。他相信李具有超能力,極力躲閃著腦子裡的那個陰影。他沒有一條準繩來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一種無所適從的奇怪感覺。另一方面……
「這樣就解釋通了。」
門開了,「小便先生」走了進來。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杜戈爾,好像不希望他在這裏。一片沾了血跡的手紙掛在他的臉和脖子上,可見他的剃刀喜歡血的味道。
「菲利普可以替我們做這件事。」阿曼達說,「萬一李知道了我們的真名實姓,菲利普可以用他的名字再租一輛車。」
電話機位於夾在起居室和廚房中間的小餐廳里。杜戈爾拿起印有十字鑰匙旅館電話號碼的紙板火柴、一根香煙和一個煙灰缸。拖延下去是沒有意義的。阿曼達正帶著厭惡的表情把餐具往水槽里堆。她朝他笑了一下,但沒有說話。
「去一個荒涼的地方。把他弄到那兒做交易。用棍子擊打他的頭部。殺了他。」
他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就在這時,他發現普利姆羅斯睡覺前讀的是彌爾頓的散文集。他個人認為,《出版自由請願書》與其說是催眠葯,不如說是催吐劑。可是「小便先生」把它放在那兒也許只是為了裝飾。
「你有那個複印件,我有一個小小的黃銅鎮紙,大教堂形狀的,那種在羅辛頓買的紀念品。九_九_藏_書這個奸詐的老王八蛋。」
電話鈴響起時,他用最後一根火柴點著了煙。假設李昨晚離開了羅辛頓,假設……
阿曼達拒絕了杜戈爾遞過來的煙,等他咳嗽完,說:「威廉,我一直在想……」
「實際上——」難點正在這裏,「我希望是明天,在薩福克郡。」當然,李是不會對交易地點斤斤計較的,因為他相信,這兩個人受到驚嚇后變得很乖。「您瞧,我們想離開英國。不光是因為這件事,我們想現在就結束這一切另有原因。」杜戈爾希望他的話能傳達出足夠的神秘和焦慮,「我們希望一個朋友明天把我們帶到歐洲大陸去。如果可以在停船處見面,事情就不會出什麼大的差錯,做完交易后,我們可以隨著星期二的大潮乘船離開——」
「……依我看,有四個細節問題需要解決。」每說到一個問題,她就用指甲輕輕敲一下桌子,「一、我們必須消失,這樣,李就無法跟蹤我們,除非我們願意讓他這麼做(我知道,也許他已經沒有辦法跟蹤我們了,但是我們必須確認這一點)。二、必須想出一個殺死他的地點和方法。三、必須把他帶到那裡去。最後一點,我們必須這麼做。」
他拉開窗帘。這是二月的早晨,天灰濛濛的,不過並不影響他看清屋內的所有細節:由碎布拼成的泰迪熊放在書櫥一端,菲利普昨天戴的領帶掛在廢紙簍上。菲利普微微動了一下身,杜戈爾問他感覺怎麼樣。
杜戈爾的毛衣穿反了,腳上套的還是昨天的襪子,因為它們比箱子里那雙乾淨的襪子更讓他感覺溫暖親密。
阿曼達點了點頭。沒有一個人補充:這是以防萬一李殺死他們中的一個,或者兩個人都被他殺死。
「該死,你們真的找到了。」李的音量突然降低了,好像在回頭看是不是有人偷聽。
「——而且四處找我們會浪費您的金錢和時間。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我們倆還有可能失去它們。」
「十萬火急。」杜戈爾充滿歉意地說,「我過一會兒得出去。您知道的,和生意有關的事。」
「只是荒唐的僥倖罷了,您知道的。」杜戈爾盡量讓他的聲音里充滿歉意,「這是個意外,求您了,李先生,不要傷害我們。」
「放哪兒了?」
「是啊,聽起來有這個可能。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了,嗯?那麼在倫敦,還是羅辛頓,這要取決於你現在的位置。今天上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