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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2

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2

他的病人大多是瘋子和弱智,有的很暴力,有的很蠢,但都一樣不開心。精神錯亂的人、梅毒病人、傻子、深陷奇怪而恐怖的幻覺的人,或是患有循環性精神病的人,從一個極端衝到另一個極端。不過也有幾個跟我一樣,從不跟其他人攪在一起,還經常被醫生和他妻子邀請到房子里他們住的那部分一起用餐。
其實我畢業以後就沒見過雷諾茲嬸嬸了,他們把我關起來的時候我不得已給她寄了封信,因為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其他法定親屬了。
這之後不久,他宣布對我的治療結束了。嬸嬸帶我回了她的住處,一處位於斯特蘭德周邊小巷子里的租住公寓。在那個溫暖的小巢里,我就像一隻髒兮兮的杜鵑鳥,成天只會張嘴要吃要喝。白天我佔據著客廳,晚上也睡在這裏,把沙發當床。時值夏日,從河邊傳來的惡臭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她搖了搖頭。「你拿它砸了斯坦霍普隊長。」
我很快就發現嬸嬸的情況不怎麼好,而我做出的愚蠢的「勳章襲擊事件」又極大地增加了她的開銷。當著我的面她總是竭力掩飾,但我無疑read.99csw•com是一個負擔。我還在天沒亮時聽到她的呻|吟和沉重的喘息聲,我看到病魔像一支野蠻的軍隊,正粗暴地侵襲著她的身體。
「不。」她接著說,簡直是在求我了,「你應該驕傲,托馬斯。你為了國王、為了國家英勇戰鬥過。」
「你讓他們很想得到你的肯定。」
我回笑了一下。她們咯咯樂了,拎著裙子趕緊走掉了。她們真漂亮,我感到身體里有一股慾望在膨脹。其中一個又高又黑,讓我想起了芳妮,我的初戀情人。女孩們像風中的樹葉一樣飄走了,我看著她們的身體在薄薄的衣衫下扭動著。我想,我嬸嬸一天不如一天,可我卻一天比一天壯實,簡直就像一個靠她活命的吸血鬼。
「這種事完全不值得驕傲。」我咕噥道。不過為了讓她開心,我還是把勳章拿起來,塞進袋子里。然後我說:「我得去找份事做,不能再這麼拖累你了。」——事情就這樣開始了。
「哪兒來的?」
它在我手上涼冰冰、沉甸甸的。我摩挲著血紅色和深藍色條紋的寬綬帶,然後手一翻,勳章滑落到read•99csw.com桌上的茶葉罐邊。我把它推了回去。
「我以前怎麼沒這麼干?」我大聲說道,兩個女店員手挽著手走過去,衝著我笑。
一天飯後喝茶的時候,嬸嬸把我的滑鐵盧勳章還給了我。
她在地方治安官們面前為我求情。其中有一個治安官當過兵,願意網開一面。可我確實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勳章扔了出去,嘴裏還大叫著「你們這些渾蛋殺人犯」,所以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覺得我罪無可赦。那名近衛隊軍官是個睚眥必報的傢伙,雖然我扔出去的勳章根本沒傷著他,但把他的馬嚇得立了起來,把他摔了下去,讓他在現場女賓面前顏面盡失。
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解釋九月十三日,星期一那天,我為什麼願意接受在斯托克紐因頓村的莊園學校當初級助教的工作。離開嬸嬸家的前一晚,我出門往東走,走到城區,上了倫敦橋。我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看著河水在碼頭及上下漂蕩的小船間緩緩流淌。然後終於,我從褲兜里掏出那枚勳章,扔進了水裡。我站在橋的上游一側,看著那個小鐵片翻轉著,反射著黃昏九_九_藏_書的陽光,沉下水面。它乾脆利落地鑽進了河水裡,就像回家一樣輕車熟路。也許它從來就沒存在過。
在斗膽揭開迷宮面紗之前,請讓我簡單解釋一下所謂我發瘋的事件。
過了一兩個星期,他開始巧妙地治理我的情感,他建議說如果我每天教他兒子和女兒半個小時的拉丁語和希臘語,他就把我嬸嬸應付的住院費扣掉一些。上課的第一個星期,我教孩子們語法或讓他們背詞尾變化規則的時候他就在客廳里讀書。後來他讓我們單獨待在一起,開始只有幾分鐘,後來慢慢加長。
起初我不是很信任他。我晚上做夢,全是人們臨死前的痛苦呻|吟,我感到對死亡的恐懼,並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為什麼還活著?那麼多好人都死了,我憑什麼活著?最初,每一晚我都滿頭大汗、心臟狂跳著驚醒,感覺到自己的叫喊還在夜空中回蕩。房子里其他的人也半夜大喊大叫,我為什麼不叫?
「我對他們毫不客氣,還留很多作業。」
想要得到寬恕只有一條路,就是聲稱我瘋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無法反對。治安官裁決說我患有間https://read.99csw.com歇性精神失常,在一次發病中攻擊了一位騎著馬的近衛隊軍官。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瘋病,必須接受治療,於是我被釋放,交由嬸嬸帶走照料。
可這種時候差事可不是那麼好找的,尤其是對我這種被認定有精神病,辭去上一份教職工作時也沒拿到推薦信的人來說,我既沒資歷,又沒關係。我的雷諾茲嬸嬸曾在布蘭斯比府上當過管家,他們對她還不錯。憑藉著這點聯繫,舊交情里的一點機會,習慣和感情形成的看不見的紐帶,將我與其他毫無關係的人的幸福,甚至生命,聯繫到了一起。
她把我安排到海恩斯醫生那裡住院,審訊期間她就一直向他諮詢我的狀況。海恩斯是個仁慈的人,他不喜歡把病人像狗一樣拴起來。他和家人就住在醫院旁邊。「我贊同泰倫斯說的,」醫生對我說,「我是人,凡是人做出來的我都接受。說實話,有些可憐的傢伙可能有些不尋常的習慣,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可他們跟你我一樣,都是用同一種泥巴捏出來的。」九-九-藏-書
「不是一回事嗎?」
「你很有教小孩子的天分。」有天晚上他對我說。
「可我已經把它扔了。」
可是醫生卻說這樣不行,每晚給我開一劑鴉片酊,讓我安靜下來,或者說至少沒那麼狂躁。他還設法讓我跟他聊天,聊我的所見所聞。「不幹凈的記憶,」有一次他對我說,「就像不衛生的食物,應該吐出來而不是咽到肚子里去。」我不願意相信他,我緊緊抓住我的痛苦不放是因為那是我僅有的東西了。我對他說我不記得了;我假裝暴怒;我放聲大哭。
「給他一點時間,一個安靜的環境,稍作鍛煉再加上良好的飲食,」海恩斯醫生當著我的面對我的嬸嬸說,「你侄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治安官讓我交給你的。」她說,「他人挺好的,也在加利波利半島服過役。他說這是你的,你立功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