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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67

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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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我只跟從前的同事聯繫過一次。一月底,我給愛德華·丹齊寫了封信,感謝他的善意,但沒說得太詳情,並且拜託他把我的東西整理好,待我方便的時候去取。信里我夾了點錢,以支付可能的花費。不過我沒給他我的地址,只是補充說一旦安定下來了會再給他寫信。我還在信里附了一張給布蘭斯比先生的條子,對被迫這樣離職表示遺憾,請求他拿走我尚未領取的薪水,聊作補償。
「你是學校里的老師?」他喘著粗氣說,「我正好有封新信要寫,你要是能幫我一下就很感謝了,感激不盡。」他朝我揮了揮裝了個鉤子的右手,「我沒法寫字了,不行了,寫不出像樣的了。」
當然,我讀報紙還有另一個目的。讓我大為放心的是,報上沒有提到戒指丟失的事,沒說要逮捕托馬斯·希爾德。我由此相信——或者希望——在看到我嚇得屁滾尿流,並讓我失去了工作之後,斯蒂芬·卡斯沃爾決定放我一馬。又或許是因為他覺得不值得再施加額外的報復,以免在他女兒美好生活開始的關鍵時刻爆發醜聞。他不會拿自己的外孫、未來的卡斯沃爾·路易斯皮奇及其美好的未來冒險的。
我過得優哉游哉。二月完了是三月。我九*九*藏*書對生存現狀還算心滿意足。因為我知道,即便在一年前,甚至半年前,這樣自給自足的獨立生活都像是不可能的夢想。我完全變了,我的思想全部轉換了。
索菲和查理有沒有跟著一起回來呢?埃德加回布蘭斯比先生的學校了嗎?斯托克紐因頓新學期開始的日子是二月的第一天,我真想知道卡斯沃爾小姐是不是還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期待。偽君子就是偽君子,哪怕他能給她一個爵位和大量的財富。
傑姆一家有自己獨特的愛與善意。他們所住的崗特院三號,是河岸街邊的一棟又高又窄的房子,一片老舊骯髒的住房群里的一棟。這裏就像沒有收入的老女人,只能遠離眾人,在同樣又老又丑的同類中尋求安全。那天,我來要回我那六先令的時候,看見一扇窗戶上貼著一張卡片,說有一間房間出租。通往前門的台階剛清掃過,門環也剛努力擦拭過,雖然效果不是很好。
一星期後,一八二〇年一月二十九日,可憐的瘋子喬治三世終於把王位讓給了他放蕩的胖兒子。世界只是聳了聳肩,繼續往下轉。此時我已經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在命運的驅使下,而不是自我選擇的結果。一個人到處漂泊時最https://read.99csw.com好不要驚起什麼浪花,只需靜靜地躺著,隨波逐流就行了。
不管怎麼說,我的生活總體還算舒服。我很窮,也沒什麼地位,雖然掙得不多,但總有活兒干。我吃不上山珍海味,可也不會餓肚子。我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身邊的朋友雖然不算志同道合,但至少人家把我當成他們中的一員。天氣好的時候,從我房間的窗戶還能看到遠處的屋頂、煙囪和鴿子;夜晚,窗外的夜空會被倫敦西區的燈光染成不正常的黃色。
我徹底與從前的生活割裂了,那段日子里我不是很快樂,但我覺得很安全。
傑姆太太和我相處得很好。她對我非常信任,她只知道我嬸嬸是個值得尊敬的人,而我念過大學,會很多知識。我告訴她說我剛回到倫敦,因為並非自己的過錯失去了工作。我沒有透露任何細節,只要我在這裏行為檢點,也沒人打聽這個。
時間一天天過去,傑姆太太,這個關係網和影響力遠超崗特院的女人,在她的朋友和熟人圈裡幫我找到了不少家教和寫信的活計。現在,就像大衛·坡老先生一樣,我也成了個自由寫手,一個替別人溝通的卑微抄寫員。
不,崗特院不是聖賈爾斯貧民窟read•99csw.com:窮人並不只有一類。傑姆太太堅定不移地認定她的房子是正經人住的地方。每個星期天她都帶著孩子們去兩次教堂,只要可以,傑姆先生也得去。她用男子漢般的氣概統治著自己的王國。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她看到住在三樓的女裁縫穿得花枝招展地在乾草市場晃來晃去,就把這個可憐女人的東西全扔到街上去了。要想窮得有志氣,你就得用非常手段。
不過我無法說我的心也跟著變了。我沒有一天不在思念索菲。生活的平淡讓我有充足的時間來反思、做夢。我無數次在幻想中回到格洛斯特的那晚。我試圖記起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從我們第一次在布蘭斯比學校外面遇到,到我在蒙克希爾山莊的最後一晚、索菲看到卡斯沃爾小姐走出我房間的那一殘酷時刻。
我甚至懷疑他能不能寫好自己的名字。信的內容是請求一個曾經替他工作過的人幫忙。第二天傍晚,我徒勞地教傑姆太太在紙上記賬,而不是僅憑腦子。又過了幾天,我竟然順利融入了傑姆一家和他們的房客中。我們因為貧窮而互幫互助、各取所需。
傑姆夫婦和他們的孩子佔據了地下層和一層除客廳以外的房間。前廳租給了一個製作那不勒斯曼read.99csw.com陀鈴仿製品的男人,所以那裡充滿了木頭刨花和清漆的味道。樓上的房間擠滿了房客,但不像聖賈爾斯的貧民窟那樣雜亂無章,這裡有著自己的秩序。我知道有個寡婦為人洗衣服;一個男人在艦隊街擺了個咖啡攤;一個獨腿的水手溫柔體貼又無所不能地照顧著傑姆家年幼的孩子們;一對只會講幾句英語的俄國夫婦非常害怕警察,卻會樂呵呵地端給你熱茶;還有一個病懨懨的職員,他身體好的時候是在城裡工作的。至於我,就幫著大家記賬,搞清楚誰欠誰多少錢,教傑姆太太的孩子認字,有時幫人寫信賺幾個錢。
一條生命就這樣消失了,入棺殮葬,然後被人永遠地遺忘。三月初,事故過去了一段時間后,卡斯沃爾小姐和喬治爵士訂婚的消息出現在了倫敦的各大報紙上。幾天之後,我看見有消息說卡斯沃爾先生攜家人回到了倫敦,住進了位於瑪格麗特街的老宅里。
傑姆太太還認得我。沒多說一句話,她就打開櫥櫃里的一個上了鎖的抽屜,拿出包著的六先令。我又詢問了一下那個房間,她咚咚地上了樓,向我展示了那個有一張小床的閣樓房間。我認為傑姆太太不會讓任何人盜竊我的財物,所以幾分鐘后我就與她達成協議,租下了那個房子。條九九藏書件是我預付一個星期的租金,膳食和洗衣另算。
基本上我每天都會到小酒館或是咖啡廳里去讀報紙,於是,我在《晨間郵報》上看到了關於約翰遜夫人案的簡短報道。喬治爵士把這件事處理得非常乾淨,滴水不漏。我看到的是,約翰遜夫人,一位在西印度服役的海軍軍官的妻子,由於當天天氣惡劣,不幸跌進了鄰居家的冰窖里,頭部撞在鐵欄杆上,導致當場死亡。驗屍陪審團判定為意外身亡。表面上看,這一報道確實說的都是事實,只是點到即止。
不過這個協議還需得到傑姆先生的同意。他是個極其肥胖的傢伙,整天待在床上,不過這道手續還是不能少,就像國會的議案必須經過女王陛下首肯一樣。傑姆先生曾經是個木匠,手下有一幫人,可惜一次意外事故讓他丟了右手。
現在唯一能把我跟過去聯繫起來的東西就是阿米莉亞·帕克的那枚悼念戒指。我不敢把它扔到泰晤士河裡,那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因為它是我跟索菲婭·弗蘭特之間的唯一聯繫了。要是我知道誰是它的主人的話,我倒是可以還回去。於是我就把它藏在一根椽子的裂縫裡,並用石膏把縫封了起來,免得忘記藏它的位置。後來一隻蜘蛛在那裡拉了張網,我也就漸漸把這枚戒指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