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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75

托馬斯·希爾德的故事

75

幾分鐘后我回到了斯特蘭德街。我走得很慢,已經累得不知道疲倦且心力交瘁,絲毫沒在意是否被跟蹤了。恍惚中我覺得自己正坐在浮腫的雙腳上,沿著人行道漂浮,而且左邊的鞋子進了水,因為鞋底磨破了。
啊呀波,我默默地對自己念叨,啊呀波。
困住我的是,在過去六七個月中,我已經受夠了被別人操縱的苦,我就像布偶戲里的龐趣先生一樣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要是我接受諾克先生的提議,就得把索菲變成我的玩偶。其實她決定嫁給卡斯沃爾先生是非常理智的。他們一個有錢,一個缺錢,雖然一個暮氣沉沉,一個青春貌美,可若反過來看這也是個優勢,因為這段婚姻註定持續不了多久。她如此選擇肯定不是出於愛情,我懷疑那老頭這麼渴望得到她也不是因為愛慕,read.99csw.com而不過是出於純粹的佔有慾,想成為她的主人,跟愛情完全無關。那就可謂各取所需了。沒有愛情的快樂婚姻從古到今比比皆是,可沒有錢的快樂婚姻卻無從覓及。就像弗洛拉·卡斯沃爾小姐說的,男耕女織是沒法支付生活的賬單的。沒有錢,吃什麼,穿什麼,怎麼供養孩子?
我停下來,靠在一排柵欄上,腦子裡的某根神經終於意識到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我接著往前走,那腳步聲也跟著響了起來。我重複了幾次這樣的試驗,結果都一樣。雖然倫敦是個喧鬧的都市,可到了晚上還是很安靜的,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可此時我的身體實在太疲憊了,神經又被焦慮所折磨,沒能從這不尋常的腳步聲中聽出警示意義。
要說我拂袖而去可能有點誇張了。我表現得彬彬有禮,只是態度稍微有點冷淡而已。不過我的確是立刻起身走掉了。我拒絕再聽諾克先生的任何提議,或者他精心組織的要read.99csw•com我幫他的理由。我也沒讓漢姆威爾給我叫車,更別說送我回家了。
外面下起了毛毛細雨,街上依舊站滿了飲酒作樂的人,以及想從他們身上賺一點錢的人。我在人群之間穿行著。我走到城堡街尾的濟貧院,摘下帽子,抬頭仰望夜空,想象著看不見的星星。夾帶著水汽的冰涼夜風吹在臉上,我終於開始接受一個事實:自打索菲走出芬德爾宅邸的那間小屋,我就永遠地失去了她。其實,除了一絲肉|欲,我從沒擁有過她,所以也談不上什麼失去。她只是臨時把自己借給了我,出於她自己的目的。就像借貸交易一樣,手續只是一瞬間的事,收取的高額費用卻往往是借貸者難以料到的。
我一邊走,一邊回憶著在諾克先生那裡發生的事情。我在疲倦的時候腦子總會呈現出虛假的清明。諾克先生很坦白,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實在太想為兒子報仇,急切地想看到進展,再加上年紀大了,大腦在退化,或是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的緣故。抑或他https://read.99csw.com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假設、每一次信心表露都是裝出來的,為了一個我尚且不知的目的。
今晚諾克先生也在我面前掛起了可能的誘餌:他暗示說要是我把索菲變成了他的眼線,我就有希望贏得索菲。一旦卡斯沃爾先生聲名掃地,她除了我別無選擇。諾克先生答應我說,要是一切進展順利的話,他一定會幫我獲得一定的地位,以便養得起她。可是這個承諾太虛了,也沒給我什麼保證。我覺得只要我答應幫他把斯蒂芬·卡斯沃爾拉下馬,並找出惠靈頓別墅那名死者的真實身份,他會答應我任何東西。最終,我不相信這個美國人了,於是就沒告訴他那截手指的事,當然他也就不知道那個牙醫的存在,以及那個牙醫今天還出現在艾弗森先生店裡的事。
我已經走到崗特院門口了。這裏當然沒有煤氣燈照路,街角只有一個油燈籠,微光搖曳。我對自己說,自打索菲今天下午跟我告別,之後什麼也沒改變。
走到通往三號的台階前時,我九九藏書停下來,靠在柵欄上,轉身回頭看巷子里。我聽到遠處有馬車跑過的聲音,嘚嘚的馬蹄聲,挽具的叮噹聲和車輪在路上顛簸的聲音。我沒有聽到腳步聲——最後幾分鐘里它們停住了。我跟自己說倫敦是個每晚都在上演無數戲劇的地方,沒有理由說這些腳步聲就屬於我的小悲劇。可現在腳步聲沒了,我反而莫名地緊張起來。
我努力站直身子,跌跌撞撞地朝斯特蘭德街走去。比身體更為糟糕的是精神上的絕望。諾克先生的提議給了我一個贏回索菲的機會,這是我從未遇到過的誘惑。我差一點就屈服了,因為一想到能把索菲從卡斯沃爾那個人渣那裡救出來,我就忍不住激動。
我又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慢吞吞的,就像我自己的腳步聲的迴音。復讎女神跟在我後面,她知道無須匆忙。
諾克先生針對死敵的偉大計劃是這樣的:他要我監視索菲,再通過她監視卡斯沃爾先生。克里奇太太顯然非常樂意告訴漢姆威爾先生一些信息,她就通報了那天下午我跟她的女主人在墓https://read.99csw.com園的會面。諾克先生也是從她那裡得知我被趕出蒙克希爾山莊的真正原因的,據此,再加上自己的觀察,他正確推斷出我對索菲婭·弗蘭特心懷愛慕。他甚至進一步推測出我剛認識卡斯沃爾先生的時候,曾被他雇來干過些秘密差事。於是我第一次去女王大街的時候他派漢姆威爾跟著我。那次我是去找大衛·坡或者亨利·弗蘭特的,幸虧他這麼吩咐了,漢姆威爾才在我遭到艾弗森先生雇來的歹徒襲擊時及時救了我。而現在,諾克先生希望我做出回報。
今晚的事不過是一系列事件的最新進展。從開始到現在,我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亨利·弗蘭特、斯蒂芬·卡斯沃爾,現在是諾克先生;還有弗洛拉·卡斯沃爾,甚至也包括索菲——儘管我心中掙扎著想要把她歸入我所在的受害者陣營。我不能否認差點兒就接受了諾克先生的提議,因為那個目標與我的期望那麼接近。可是這個計劃最糟糕的地方是:要說誰最想殺死弗蘭特先生,那非諾克先生本人莫屬。我實在無法消除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