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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

第二部

第一章

乾精次郎沒有結婚。為了逃避制度的監視,分離派的教義也允許教徒同女性發生性關係,甚至結婚也在許可之列,但沉迷女色卻是違背教義的,當然也違背了作為神之子及超人的教徒身份。乾精次郎也只是把女性作為性|欲的發泄工具對待,從來不承認其精神性。他所愛的,只有自己年過半百時邂逅的小山內守雄一個人。時代變遷,日本也有這樣的美貌了啊——當乾精次郎第一次遇到小山內的時候,他便為此喜悅不已。在慶幸自己活到了這一天的同時,他也不禁為自己步入老年而感到悲傷。幸好小山內尊敬乾精次郎,也終於回應了他的愛。就這樣,乾精次郎全心全意地愛上了這個充滿了古典風味的、希臘式的美貌青年。
而在今天,聖戰的對象自然就是開發了PT儀的時田浩作和千葉敦子,當然也包括只知道運用這種反人類治療技術的現行制度。
小山內作為優秀的精神醫師,當然非常了解乾精次郎的心理,同時也對他產生了認同感。為了將精神醫學研究所的主導權授予自己所愛的恩師,他從大約半年前便開始了地下工作。第一步是拉攏冰室,成功以後則是令時田浩作和千葉敦子的盲目崇拜者津村和柿本發病,傳播分裂症會傳染的恐怖謠言。在那之後,事態開始沿著小山內他們的設想自行發展下去,其速度甚至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到了最後,拿到了迷你DC的小山內和乾精次郎,決定不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時機,抓住機會採取行動,一鼓作氣取得勝利。他們使用被乾精次郎稱為「惡魔之源」的迷你DC,依次令島寅太郎和時田浩作發病,只剩下千葉敦子一個人。不過對於千葉,他們不太敢貿然行事。她是擅長化身「帕布莉卡」使用PT儀治療精神疾病的優秀醫師,要把她也變作迷你DC的祭品,恐怕不像對付島寅太郎和時田那麼簡單。更https://read•99csw.com何況她已經生出了戒心,而且若是一擊不能成功,她的反擊恐怕非同小可,安全的做法還是避開她的鋒芒,把她在研究所里孤立起來更好。
「因此,我臨時代行理事長一職之事,也在此向諸位一併說明。我提出的方針是,迄今為止猶如失控列車一般朝著技術開發一邊倒的惡習,首先需要徹底斷絕。我想對於諸位自身來說,研究所里迄今為止所進行的非人性的治療技術,應該也抱有抵觸性的認知吧。對於令人眼花繚亂的開發速度以及過於匆忙的態度,應該也懷有極大的疑問。」
「突然召集大家過來開會,是因為發生了對於包含附屬醫院在內的研究所來說極其重大的事態。諸位應該已經注意到了,研究所目前出現了一些不愉快的傳聞,影響到了研究治療所必需的平穩局面。正是在這樣的時候,我們更應該直面事態,努力改善目前的狀況。接下來副理事長將要說的是,在表面的事態背後,有一些波及整個醫學界的重大問題,可以說已經擺在了諸位的面前。關於副理事長的談話內容,希望諸位能夠仔細斟酌。」
乾精次郎在自己的醫院里接到小山內的電話,聽說島寅太郎不知去向的時候,他便認定島寅太郎一定是被千葉敦子藏起來了。這時候雖然已近黃昏,乾精次郎還是趕到了研究所,把研究所及附屬醫院的職員、醫師、護士長等主要員工全部集中到會議室。那是經常舉辦記者招待會的會議室,可以容納兩百人以上。在乾精次郎發言之前,小山內首先說明了目前的情況:
「作為從事醫學的人,我們必須以強烈的自覺警惕那種無視人類的尊嚴、只知道依賴科學技術的做法。到今天為止,我們研究所的方針真的正確嗎?在出現如此事態的今天,我想,我們不得不認為,研究所的方針是錯的,九九藏書本應該踏上醫學的正道才對。身為副理事長的我,對此當然也需要承擔責任。正是因為我沒有堅持強烈反對,才導致事態發展到如此可嘆的地步。具體來說,這是有幾個職員魯莽進行PT儀的開發失控而產生的惡果。其中甚至出現了醫師自身都發生精神錯亂的情況,這當然會引起外界媒體的關注,煽動他們的好奇心,使研究所陷入尷尬的局面,甚至面臨連過去的違法診療行為都要暴露的醜態。而現在更是連島所長都失蹤了,原因都不清楚。這一連串的事件,其根源可以說都在於研究所大錯特錯的方針上。」
大多數職員都是首次聽說島所長行蹤不明的事,有些人發出嘆息,有些人絕望地叫喊,議論聲四起,會議室里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乾精次郎第一次聽說這支教派,是三十多歲的時候在維也納大學留學的期間。這時候二戰已經結束了十幾年,同性戀也開始在維也納大學里悄悄復活。身為美男子的乾精次郎入學之後不久便接受了來自醫學部某教授的同性|愛之洗禮,並且在他的勸誘下加盟了教派,隨後在加盟儀式上又接受了作為宗教儀式的真正的洗禮。
分離派以信仰希臘文化和思想為背景的古代神秘主義為特徵,舉行希臘主義的秘密祭祀儀式。這一點與東方正教會頗為相似,不過在他們的禮拜中卻又使用了浪漫派末期的煽情音樂,在焚香中也會混入麻藥。
15世紀,隨著帝國權威的失墜和文藝復興的發展,羅馬天主教會的統治也產生動搖,不得不在歐洲各地致力改革。改革過程中當然也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不同於正統的異端教會。到了16世紀初,德國、瑞士等地更是出現了民族宗教改革運動,並最終發展成為新教。
在這一時代中出現的異端教派中的一支,一般被稱為撒克遜密教的,試圖繼承羅馬天主教會喪失的文化及思想上的統九*九*藏*書治力。然而,這支教派後來對於教義的學術探究愈發褊狹,逐漸被當做異端中的異端,多次遭受鎮壓。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這支教派的信徒數量非常少。不過,儘管信徒很少,這支教派卻依然在各個時代細弱卻又堅韌地延續著,其基礎主要來自於不被大眾認可的宗教學者、藝術家、自然科學者們組成的地下結社。
那麼有請副理事長——在小山內的催促下,乾精次郎站到了講台前。他用彷彿隱藏著脅迫意味的眼神掃視了台下基本上清一色白衣的百余號人一圈。都在恐慌吧——乾精次郎心想——長期以來可以依靠的人不在了吧。島寅太郎也好,時田浩作也好,都不是可以當作指導者依靠的人物,然後千葉敦子又是女流之輩,真可憐啊——乾精次郎不禁有些憐憫眼前這些員工。事到如今,威脅也罷,恐嚇也罷,勸誘也罷,欺騙也罷,這些人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乾精次郎帶著冷酷到足以讓所有人深刻領會的嚴厲表情,君臨講台。
分離派的教徒多是喜好辯論的人物,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教派基本上不限制任何對《聖經》與教義的詮釋上的爭論。不過話雖如此,但只要是會議上決定了的教義,就被認為具有絕對的權威,每個教徒都必須遵守。教徒的議論多數都是在討論如何將最先進的文化與思想成果融入到教義之中,加之多數教徒多少都有受到尼采超人思想的影響,教義也就逐漸脫離現實生活,變得愈發褊狹。他們認為,「現行制度」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壞的,因此作為神之子與超人的分離派的成員,不被世人接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此,成員們可以採取一切手段與現行制度的所有權威和權力進行聖戰,聖戰所取得的所有權威與權力也都全部歸屬於教派,同時也可以為教派的全體成員所用。對他們來說,耶穌既是與制度作戰的同志,也九九藏書常常是他們同性戀的對象。
乾精次郎對於身心症治療的成功,主要是受到教派秘密儀式的啟發。在儀式上,教徒們吸入麻藥,沉湎於神秘的冥想。乾精次郎便是把這樣的方法引入到自己的治療中。因此,在獲得諾貝爾獎提名的時候,他保持了謙虛的風範,認為自己的所有功績都應該歸功於分離派。但最後那份功績卻被一個英國的內科醫生奪走了。後者僅僅是單純運用了他所提出的方法而已。從那之後,乾精次郎便化作了一味詛咒現行制度的惡鬼。他相信只有自己的治療方法和作為其理論支柱的古典精神分析理論才是精神醫學的正統,將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視為邪道,與之不斷戰鬥。
到了本世紀,在維也納,整個城鎮都開始顯露出一股色情的氛圍。隨著弗洛伊德的性解放,古斯塔夫·維內恩(Gustav Wyneken)的「青年文化」團體等諸多思想體系之間的複雜影響,在以猶太青年為中心的中產階級和學生之間,同性戀的風潮開始流行,以同性戀為目的加入撒克遜密教的學者與藝術家成為教派的中心,祭祀儀式中也融入了同性戀的色彩。在這之後,撒克遜密教為了逃避世人、特別是對待同性戀極其嚴厲的天主教會的視線,故意將名稱改成了與當時正在慕尼黑興起的藝術運動非常容易混淆的分離派。
其實對於PT儀、特別是作為其終極發明的迷你DC,乾精次郎也並非不分青紅皂白地否定。他也知道那本是對於提升人類精神大有用處的儀器。而且實際上在他與熱戀的小山內纏綿的時候,他也會用上奪自時田浩作處的迷你DC,與小山內共同徜徉在異教的法悅之中。對於在神秘冥想的同時傳授教義的精髓、將小山內一同導向法悅的過程來說,再沒有任何東西能比迷你DC更具效果了。哪怕是為了教派的興盛,也應該將迷你DC廣泛施用在未受九*九*藏*書拯救的現代人身上,尤其是他身邊那些全身都浸滿了制度之惡的、只知道供奉技術惡魔的醫學者和科學家們,讓他們早日清醒過來。自從小山內某次提及自己的容顏彷彿耶穌以來,乾精次郎在充滿慈愛地愛戀小山內的同時,也自覺自己真的化作了耶穌,並開始以精神醫學界的救世主自居。
乾精次郎在維也納留學期間,曾經遊歷了各地的美術館。他欣賞過羅馬的卡皮托利尼博物館中圭多·雷尼的《聖塞巴斯蒂安殉教》和其他許多充滿了異教與同性戀風味的繪畫,併為之深深沉醉。受到這些繪畫的影響,乾精次郎也開始愛上了古典的、極具希臘風格的美貌青年。然而回國之後,在日本人中幾乎看不到那樣的青年,這讓他非常絕望。
橋本和羽村操子這些站在最前排的人,事先就受到過小山內的叮囑,要給副理事長提供支持,這時候紛紛用力點頭。
「根本弊病在於目前的研究方式。所有資源都提供給特定的個人,試圖支持他們獲得諾貝爾獎,這一出發點本身就是錯的,」乾精次郎的聲音大了起來,「今後要返回到以患者為本的醫學根本原則上來。我強烈要求諸位為了探究人類的精神醫學而努力。另外,為了革除理事長的獨斷專行,研究所與醫院內會進行人事改革,與之相伴的PT儀今後的開發問題,當然也要從同樣獨斷專行的時田浩作和千葉敦子手中取回,重新成為全體人員的研究對象。」乾精次郎的演講達到了高潮,「諾貝爾獎絕不是科學家的目標,可見的榮譽絕不是從事醫學研究的人的榮譽。此時此刻,我們必須捫心自問,什麼才是醫療的真正榮譽。然後,我們還需要……」
對於乾精次郎而言,被其他的醫學家奪走諾貝爾獎,也是宗教劫難之一。在那之後,他遵從教義,將守護超越制度的倫理道德、守護科學的正統性,作為自己的聖戰使命,奉為自己人生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