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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搶灘景區市場

第六章 搶灘景區市場

與此同時,皮定方第三次沒有催到已經拖延了兩天的到貨,卻接到遠在濟源廠家的電話。不是到貨通知,而是催款電話,催促首批五千件渥爾瑪飲料的銷售款,捎帶著還給了個暫停執行代理協議的通知。老皮傻眼了,扔下攤位,火急火燎地到了五龍口景區,半天才從車堆里找到了躲在貨廂里的帥朗,這貨傻了吧唧正數著當天的結算款,一大包呢。老皮急火了,關上廂門前後一說,帥朗聽了,大張著嘴巴,一臉愕然,半晌才憋了句:「老皮,你坑了一輩人了,這是報應……我也坑過人,我的報應也來了。我也接到正濃的催款通知了,要咱們結清餘款,羅嗦和程拐已經上門鬧去了……估計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杜玉芬說著,臉氣得煞白。沒想到辛辛苦苦做起了兩個市場,被人賣得乾乾淨淨,還替人家數了十天錢。兩個市場的置換各取所需,飛鵬分銷的不是同質競爭最激烈的產品,得到的卻是一塊利潤大的市場;正濃雖然丟了這塊市場,可對於李正義本來就是白來的,更何況換個全省的渠道銷售並不比景區和車站那兩個小區域差……於是就被賣了。
「不能吧,杜姐人挺不錯的,喝酒挺仗義……」老黃給了個簡單的評判。不料羅少剛伸手就是一巴掌,訓道:「你傻呀你,仗義能當錢花?這兩塊市場一天銷四五千件,兩三萬的毛利,誰收到手裡都是個金窩窩。這麼多錢,親爹親媽都能賣了,甭說什麼朋友……」
「呵呵……不開玩笑啊,我是和你說正事。從今天開始,每天掌握在你手裡的營業款將會有十萬以上,甚至更多……我也明告訴你吧,私人企業里沒有什麼歸宿感和道義可講,上午收貨的錢,是我以個人名義從公司借的款。今天我和李總談,他這個人呀,怎麼說呢,心思很縝密,說難聽點兒就是陰險,他的意思是,你們今後的業務全部要算我名下。也就是說,以後每天的營業款項,都像今天的借款一樣,都跟我要……」杜玉芬挑明了,直說道。
「好嘞……」帥朗又搬了一箱。剛搬起來,轉身的工夫聽到有人脆生生地喊道:「帥朗。」
生意上強弱之勢很微妙,原本可以睥睨市場和競爭對手的飛鵬飲業,愣是被這幫行內人也算不上的對手拒於市場之外,不能前進分毫。
「婁子肯定要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麼大的市場份額和利潤空間,不來幾個拉鋸戰都不可能。」帥朗沒心沒肺地笑著,好容易才給了杜玉芬一個建議,卻是,「杜姐,要不你別當副總了,出來領著我們一起干。說白了,你還是個打工的,打工沒前途啊。」
「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品。」帥朗道。
「林總,這個人不識時務得厲害,我之前請過他兩次,他都拒絕了,根本不和我們談。」葉育民輕聲提醒道,很看不懂這個帥朗有什麼值得林總青睞的地方。
程拐沒說話,訝異地盯著羅少剛,羅少剛眼神很堅定,瞪著眼,那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了。只有老黃喊了句「壞了」,後悔不迭地直拍額頭:「媽的不早說,我把今天的貨款已經結給帥朗了,賠大發了……」
帥朗噎了一下,很禮貌地招招手:「當我沒問啊。」
人多吶,人真多吶!下車一眼望過去,帥朗忍不住喟嘆了一句。低矮的小山,沿台階直到景區全是人,路邊的大巴車停了二十多輛,夾雜著各式私家車一字排開,綿延了一公里多。帥朗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車的地方,車剛停,負責這片的羅嗦招手喚人,四五個大小伙膀子上摞三四件,快步扛著往景區上走。一趟送上去,有些等不及的攤主也跟著下來了,七手八腳地扛著貨,往景區攤位奔去。
明白了,這是以分銷或者入職來彌補市場的失利,不管選擇哪一種,市場順理成章地就回到飛鵬旗下了。這麼算下來,倒也不錯,秦苒明白了林總的意思,沒準兒惜才的心思里還有一份委曲求全。
這一天,恰好是帥朗搶灘景區市場的第十天。
這一耽擱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帥朗又在夜色和夜風中站了很久,無聊地想著這其中的曲里拐彎。踱著步走到門廳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看,是老皮的,再一看,老皮就站在門廳口。打了個照面,老皮卻不容分說,拉著帥朗就進酒店,邊走邊咧咧說著:「哦喲喲喲,這幾個倒霉娃喝得吐了一地,說啥也不走。服務員不敢進去,保安進去也被趕出來了,喝得連我也不認了,拽著我讓我給他們叫小姐呢……」
十一日,葉育民又一次通過牛必強,想邀帥朗一干人出來,帥朗給了個和上次同樣的姿態:婉拒了。
程拐不吭聲了,老黃和羅嗦也苦著臉,看著臉氣得煞白的杜玉芬,安慰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一個老爺們走了背運吧,看著是傻兮兮的,而一個女人倒了霉,怎麼看怎麼覺得可憐。即便不久前還準備黑這筆貨款的羅少剛,也覺得很不應該了,人家因為這事飯碗都砸了,咱們還尋思著扣人家的錢,真有點不地道。
「擋得住就擋,擋不住就跑。我這個攤和你們比起來是小攤,可你們公司和中州市場比起來,也是個小攤。死人救不活那叫沒辦法,活人也憋不死,那叫有的是辦法……」帥朗帶著幾分不屑地說,似乎在故意激怒林鵬飛,又像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不過這個挑釁里留了足夠的餘地,那意思就是,我就是個打游擊的,你拿我沒治。
沒有畏懼,沒有恭敬,帥朗就那樣不卑不亢地站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三個人。三個人走到他面前,停了下來。
「不會吧?這不能防著別人,也防著自己人吧?累不累呀?」帥朗一聽納悶了。
就著袖子抹了把汗,這會兒站在太陽底下實在不怎麼好受,帥朗乾脆又蹲到了車陰影下。林鵬飛此時才覺出身處的環境,輕輕拭了拭額頭,早已沁出了一層汗,再看帥朗這麼憊懶和不上檯面的樣子,有點失望地搖搖頭,好像不確定地問道:「帥朗,一生能碰到的機會不多,你確定要為了個口頭協議放棄這個機會?如果你放棄,我們可還要站在對立面上,雖然對於,你我有點投鼠忌器,可也並不是毫無辦法……真要站到對立面上,你覺得,你有贏的機會嗎?」
「你大爺的,騙我們兄弟……王八蛋,你等著,這事沒完啊,你吃了多少,老子非讓你吐出多少來……」
很大氣,林鵬飛睥睨的表情,那是擁富聚財已久養成的大氣,輔之以親和的語氣,有一種不容拒絕的魔力。葉育民和秦苒雖有微詞,不過在林總面前不敢說出什麼不同意見。事實上,私營企業這些老闆多少都有點獨斷,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林總的這種獨斷就體現在用人不拘一格上。
那眼神里說不出的憐憫和同情,就像看到落難的逃荒者一樣,差不多就要掏腰包周濟貧弱了,看得帥朗走也不是,說也不是。帥朗還沒說出話來,有人替他說了,那攤主催道:「快點兒呀,這麼多人,小羅挺精幹的人嘛,怎麼找了你這麼個手腳不利索的……」
兩個人說完了,都看著林總。這位年過半百、叱吒飲料行業的人物以眼光獨到著稱,而且韜光養晦,很少與人一爭長短。想和飛鵬一爭長短的先有沸思特,後有正濃,兩家中一家倒閉了,一家俯首了,難得見這麼一位老總會對一個對手這麼重視。比如現在,林總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兩位下屬說的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搬完飲料、抹著一頭一臉汗水的帥朗,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說:「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你們都沒有看到。」
坐在豪華辦公室的林鵬飛也看清了,飛鵬在人員、渠道、價格以及市場各方面處處掣肘,稍有波動根本傷不起,真要撕破臉降價和這些人斗,又划不來。而這些人連公司都沒有,賣的產品都不是自己代理的,根本無所顧忌,競爭太過於不對等,根本沒法爭下去。
這下子林鵬飛訝異了,看著帥朗不像矯情也不像自抬身價,看來看去,就是看不出像什麼來。林鵬飛側臉看看秦苒,又看了看葉育民,三個人一般的心思,這位不識時務得厲害,還真以為這塊市場在手,別人奈何不得了。
「我覺得你夠壞,也夠陰險,你要坑我,我根本防不住,所以還不如乾脆相信你。」杜玉芬很誠懇地說。
怎麼制人?嚴肅之後的帥朗又像懵然一般,似乎對於三位不速之客的來意無從知曉。
「這個我相信,不過我倒希望你更陰險一點兒……給你。」杜玉芬說著,把PDA遞給帥朗。帥朗一看是圖表、文字資料,一看就頭大,問了句這是什麼,杜玉芬解釋道:「這是正濃、飛鵬、綠爾、藍莓等幾家代理商的銷量、布點、二三級分銷商和批發商,名單和輻射區域都有詳述。東西送給你,你慢慢看,全省的不太完備,不過中州市的飲料行業基本全了。我在這行幹了五六年了,好多代理商手下的銷售員我都能認全了,你細細看看,找找哪兒還有空間……景區和車站兩個地方,你都打了人家個措手不及,經過這事以後,飛鵬飲業肯定要整頓市場,給下面的批發商壓擔子,小批量搶地方還有可能,再像這樣大規模搶灘,我估計可能性已經不大了。再說飛鵬究竟會怎麼樣出手,我還真想不透,不過咱們得處處小心,別著了人家的道。做銷售的坑人,那可是管殺不管埋,坑了你,你都不知道是誰……」
畢其功於一役的搶灘,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開始了,估計這個時候帥朗還蒙在鼓裡。林鵬飛駕著車開得很慢,像在思忖著什麼,等兩位手下打完電話,莫名其妙地嘆了句:「可惜呀,這個時代有問題,出賣和被出賣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很可惜呀,有做生意頭腦的人未必會做事做人……人不卑鄙到骨子裡,當不好商人,這一點,他不如李正義。」
本來就是質問來了,可沒想到碰見這麼個結果。唯一掣肘的事沒想到被李正義這麼解決了,責任都壓到了一個女人身上。此時想想,也許從一開始,全盤讓杜玉芬負責就已經埋下了這個禍根。李正義知道無法控制這夥人,所以乾脆把這夥人賣了個好價錢,而杜玉芬,只不過是適逢其會地被捎帶而已。
帥朗笑了笑,頭枕著手臂不知作何想法。半晌,聽杜玉芬再叫自己的名字,帥朗似乎才從自己的臆緒中回過神來,側頭卻見到杜玉芬有點不悅的眼神,哦,似乎在嗔怪帥朗在這個時候也能走神。帥朗笑了笑,坦誠相待反而覺得有點不自然了。杜玉芬提醒道:「是不是該說晚安了……」
於是三個人質問的眼光,又成了關切的眼神。杜玉芬半晌無語,嘴唇囁嚅幾下,輕聲說了句:「我辭職了。」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就不必說了,不過第二天從酒店出來的牛必強真有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感慨。而且這貨嘴巴嚴重不牢靠,沒過中午就跟幾個哥們兒吹噓昨晚多麼多麼銷魂。配貨的帥朗無意中發現了大牛的反常,細細問究之下知道了原委,直接的反應是對著大牛臀部狠踹了幾腳。大牛有點理虧,不過邊被揍還邊辯白道:「人家就問問你是誰,哪兒來的,幹什麼的……你說人家跑了好幾趟請我,我總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吧?哦喲喲,媽的再踢我,我跟你急啊,兄弟這麼多年,你都沒請過我……」
十天,也是在這第十天的午後,帥朗駕著貨廂車到了極目閣read.99csw.com景區。據說旅行社今天往景區多拉了十二個團,大巴的調配出了點兒問題,滯留了一部分遊客在等候,眨眼引起連鎖反應了,周邊飲料攤和商店被遊客掃了個乾淨,一天的貨到中午就售罄了。
林鵬飛頭也不回,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步履不再遲疑,大踏步走著。落下幾步的秦苒怪異地看了帥朗幾眼,跟著追上去了。數十米的距離很快就到了,進了車裡,空調的涼意還沒有退,坐到涼爽的車裡,才感覺到外面有多熱。秦苒給林鵬飛遞紙巾擦汗,後面坐著的葉育民也在抹著汗,不過談了幾分鐘而已,渾身出了這麼多汗。再看停車場里,一直坐在車旁的帥朗,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待下去的。
一說這個,老黃後悔更甚了,要是都黑一筆就自己沒撈著,那情何以堪,他懷裡像揣了一百隻老鼠,撓得心痒痒人慌慌。羅嗦小聲安慰道:「沒事,回頭再要回來……走,不找了,反正錢在咱們兜里,找個地兒花去……」
羅少剛還待再教育幾句,旅行社混久了,這張嘴利得緊,不過下作得連奸商程拐也聽不下去了,上前拽著,拉開爭辯著的倆人道:「帥朗之所以讓我們來找杜姐,是有用意的,咱們是直接對杜姐負責的,算計也得先把貨款算回去再動手,哪有把自己先逼絕路上的。現在爭什麼爭,一天的貨款在咱們手裡,已經掌握了那麼點兒主動權……關鍵是這個事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果根本不是咱們想的那麼回事,你要揣著小錢就走,那可虧大了啊……」
這幾位早已過了一言不合拔拳相向的年齡,也都知道揍這種身份的人後果會怎麼樣。程拐和老黃斥了羅少剛一頓,羅少剛雖然氣憤不已,可也無計可施,過了好大一會兒,仨哥們兒一臉悻然,也走了……
「不能找份正經工作呀?你好歹也中州大學畢業的,不至於賣苦力吧。」關妍慧小聲教訓道,估計是覺得有失當代大學生的風範了。對於打這等嘴皮官司,帥朗向來是張口就來,針鋒相對地反駁道:「這就不錯了,北大都出了賣豬肉的學子,廣大都出了掏茅廁的碩士,咱們中州大學找不著工作的一多半,能掙著錢就不錯了,有人想干還干不上呢。」
這個問題,讓帥朗很難回答了,他笑道:「掙錢唄,夏天飲料賣得快,所以就來這兒了,就成這樣啦。」
「切,小農意識……真沒見過錢。」杜玉芬翻著白眼斥了句。帥朗倒不好意思了,嘿嘿笑著,杜玉芬教育道,「一招鮮,吃遍天,一招准,賺得狠。飲料這個行業,單位利潤看似薄,可架不住量大,別說飛鵬一年掙多少,就有些小代理公司逢上好年景,租個倉庫都能賺十幾萬甚至幾十萬。正濃飲業不怎麼樣,輻射全省的分銷網路每年都收入兩三百萬,知道人家怎麼掙錢嗎?坐在辦公室里打電話、招招商、調調貨,錢就回賬上了。你們現在還屬於最初級的階段,這就已經滿足了?我可還指望你們做大事呢啊。」
這個猝來的消息和帥朗怪異的態度,讓老皮又一次傻眼了……
「你倒幹得上,就干這個?我都替你臉紅。」關妍慧翻著眼皮,不屑加不認識再加上不以為然。
「那慘了,大晚上咱們去哪兒找幾千件貨……再說,找上怎麼換呀?總不能都賣小牌子飲料吧?」老黃髮愁了。
「我自己都信不過自己,你相信我什麼?」帥朗道。
提到了帥朗,杜玉芬有幾分難色,又有點期待地看看三人,想到了什麼,有點失落,以帥朗的聰明勁,肯定早判斷到出事了,恐怕出了這種事,不會再面對自己了。一念至此,她有點黯然地搖搖頭,要走時,黃國強追著安慰道:「您別擔心帥朗這邊,杜姐,生意做不做,咱們這份人情都在,帥朗要敢不給您貨款,我們跟他急……」
「哦,對,晚安杜姐,開車小心點兒,別走三岔口那紅綠燈啊,有人查酒駕呢。」帥朗道,「嗒」的一聲開門,下車,又回過身來,有點狐疑地問杜玉芬,「杜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著話,兩個人向門廳走去,迎賓躬身道著「再見」。一腳踏出門廳,杜玉芬放慢了腳步,迎著微微有點熱意的夜風輕攏了下頭髮,蜷曲、半長、隨意揮灑的頭髮。她向後看著帥朗,正出門的帥朗愣了愣,稍微喝了點兒,酒意微熏,被這個猝來的回眸動作看得微怔了一下。
「呵呵……你不說,不是故意讓我亂猜嘛。」帥朗笑了笑,心掉肚子里了,看來自己想錯了。終於可以不做艱難的抉擇了,否則這麼個風韻不減當年、又有錢又性感的大妞,估計上不上結果都一樣——肯定要後悔。
帥朗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催款通知,款倒無所謂,只要不是存心賴賬都要給,而這十天他從來沒有拖欠,很有信譽。關鍵是在應該給下一天貨的時候,來個莫名其妙的通知再停了貨,明顯是卡兄弟們的脖子。佔一塊市場,誰都知道得有個拿得出手的品牌,一線牌子除了飛鵬手裡的可口可樂、統一、匯源,就剩正濃手裡的百事、娃哈哈、紅綠茶一類。飛鵬已經是堅壁清野嚴密防範了,要是正濃出問題,那眼看著全完了……
「錢不錢的,憑良心給吧……反正我也沒臉朝他要……」說著心裏有幾分難受,有幾分欲說還休,抹了抹一眼的濕潤,杜玉芬生怕失態似的,加快了腳步,朝自己那輛紅色小豐田走去。箱子隨意地扔到了車后,關上車門,逃也似的開走了……
每個女人都有最美的一面,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展現出來。此時的杜玉芬細眉彎月、亮眸如星,眼神中那種期待似淡而濃,表情中似有一份化不開的愁緒,看著帥朗的時候凝著眸,如同初見般打量得非常仔細。
帥朗胡亂想著,駛出了幾公里,本來被生意興隆撐起來的欣喜又被這驚鴻一瞥沖淡了。回到五龍景區,停車場上又一車飲料送來了,小皮駕的車,大車上的貨正分開碼到小貨廂車上。帥朗捋著袖子,壓抑著心裏湧起的失落,和司機助手一起分著貨,只有在揮汗如雨、疲累交加的時候,那種關於生活、關於將來、關於職業的種種無可奈何,才能稍稍淡化,才能不去想它……
停車場外,景區路邊,離著帥朗分貨車的地方不到五十米,奧迪車裡的空調把車廂吹拂得涼意絲絲,駕車的是林鵬飛總經理,副駕上坐的是秦苒,後座是葉育民。一路從市區到景區,四十多個景點幾乎看遍了,一直以來飛鵬的貨是根本不愁出手,不管是助理還是主管,這個市場區域根本就沒來過,一個電話就解決問題了。
這句話沒把林鵬飛氣著,倒把葉育民氣著了,他剜了帥朗一眼,示意秦苒,那意思好像在說,這種貨色根本講不通道理。秦苒狀似很無語地搖了搖頭,這倒也在她預料之中,人家本來就是推銷小廠三無產品的,大不了被打回原形,沒有什麼損失。說起來還賺了一筆,要再細說起來,景區和車站兩個市場讓飛鵬吃了這麼大虧,還不是賺了一點兒,是賺大發了,就現在這身份,到哪個代理商手裡都是奇貨可居。
聽著兩位下屬的話,林鵬飛似乎不太滿意,追問道:「還有呢?」
「呵呵……就想見見面,認識認識……沒什麼其他意思,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意思的話,那就是還想和你聊聊。」林鵬飛縮回了手,不以為忤。而倨傲的帥朗就顯得有點不識時務了,即便林鵬飛如此謙和,帥朗翹起嘴角一笑,依然無動於衷地說:「我們好像沒什麼聊的,你要幹嗎直接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必客氣呢?」
賺了,賺了不少。賺得越多,這個團隊的凝聚力越強。帥朗成了這個團隊的靈魂人物,有什麼大事小事,不是電話詢問就是來人追問。大到配貨出貨,小到中午晚上吃啥,他每天忙得不亦樂乎,甚至哪裡斷貨了,人手擠不出來,帥朗還得當送貨司機和扛貨搬運工。
一直關注事態發展的秦苒很快從正濃公司員工那裡得到了杜玉芬被迫辭職、李正義出門遭襲的消息,這個消息對她來說,不啻於一個好的開端。外患未起,內亂已生,別指望還能聯合在一起成什麼事了。市場是靠財力、實力和能力坐莊的,而這些人已經坐不住了,快狗急跳牆了……
扭著車鑰匙,發動了車,呼呼的空調風吹著,涼意絲絲,手扶著方向盤的林鵬飛心裏某處被觸動了。他又側頭透過車窗看著剛剛談話的地方,那位黑黑的小夥子,不知道為什麼讓他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毒辣辣的日頭曬著光脊背,一身汗一身累,走街串巷艱難地掙著錢,苦裏累里掙到的不僅僅是錢,還有彌足珍貴的經驗,更有那份挺著腰桿走路的尊嚴。
「好自為之吧,我話說到了,別懷疑我有什麼目的。其實我們在一條船上,不過是為了你每銷出去一件貨,公司會付我三毛五的提成,我希望能安然地把這單生意做好,別出婁子。」杜玉芬道,給了一個坦誠相待的態度,或許是想以這個態度來贏得帥朗的信任以及對等的態度。
這一刻,帥朗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
「自食其力,自謀生路,不丟人……回去問問你爸和你爸的同事,收了我十幾萬學費,沒把我教育成材,他們臉紅不臉紅。」帥朗聽得話里有刺,給了更大的一根刺。關妍慧哪裡是油嘴滑舌、痞味一身的帥朗的對手,霎時被氣得剜眼嗤鼻,一指某個方向,激著帥朗:「去,去告訴雪娜,自謀生路不丟人。不是想追我們雪娜嗎?機會來了啊……」
三個人次第下了車,男的西褲、白襯衫,還系著領帶,女的工裝裙,雪白襯衣打著領結,像兩個公司的談判一樣正式,一前兩后,邁著自信而瀟洒的步伐朝帥朗的分貨車走去。
杜玉芬諄諄教育了一大堆,帥朗隨意地翻著資料,敘述得很詳細,多少有點佩服這女人的心細,這工作做得很認真了。帥朗笑了笑插了句:「沒事,我都說了,一無所有就是我們的優勢,大不了我們再回到一無所有,也沒什麼損失。何況我們已經掙了不少了,我現在已經站到了批發商和代理商之間的位置,幾乎在食物鏈頂端了。他拖延一天趕不走我,我每天就多掙萬把塊……哈哈,我跟你說啊,杜姐,我還真沒掙過這麼多錢,去年累死累活,仨月才掙了不到兩萬,這兩天就差不多兩萬,今年不管怎麼樣,我都賺大了……看來還得當老闆,不能跟人屁股后打工。」
林鵬飛就著台階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帥朗卻是席地而坐,瞧也不瞧的樣子。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讓林鵬飛很反感,特別是知道這幫人的出身和使用的半黑半白手段之後,想當然地把帥朗這個態度當成有所恃了。只不過這種有所恃在林鵬飛看來,還是上不了檯面,永遠只是囂張一時,依憑不了一世。
十五點四十分,八輛貨櫃車提前到達,叉車開始上貨。飛鵬的車隊,上的卻是正濃代理的百味系列果汁,兩個競爭對手意外地聯了手。其實林鵬飛說服李正義很簡單,兩家的市場份額合起來,佔了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業務量,完全有可能在代理領域形成壟斷,最直觀的優勢可以制約廠家,再大點兒的優勢可以左右市場大部分產品的價格……說服李正義,只用了十分鐘。
這話也就是和帥朗說說而九_九_藏_書已,要和那幾位說,怕早就暴跳如雷了。帥朗原本也是這號脾氣,只不過這兩三年打工受人騙、上人當、吃人虧已經學得很乖了,聽杜玉芬細細道來,偶爾微微點頭,不管是什麼目的,這份提醒總是善意。等杜玉芬講完了,帥朗收起了PDA,斟酌著說:「謝謝杜姐,我覺得你想得太多了。如果到了我把持不住的時候,我會主動放手的,用不著他們趕。」
誰也沒談成,不過好像誰也沒有失望。
後悔,有點後悔……帥朗霎時有了這麼個感覺。喝得有點少了,倆人喝得都有點少了,要是多喝點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歸咎到酒上而不必接受良心的譴責。可現在這麼清醒,有些話還真不好說出來……
十七點左右,杜玉芬聞訊風風火火地趕回了公司,直奔總經理辦公室,把和秘書、財務密謀的李正義堵了個正著。爾後幾位屬下膽戰心驚地退出來,在門口聽到了杜玉芬歇斯底里地和李總大聲叫嚷,罵李總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而李正義在罵杜副總是胳膊肘朝往外拐的賤貨。過了不久,杜副總捂著臉抽泣著從李總辦公室奔出來,摔門而去……
二十三點,守在公司等候消息的葉育民接到電話,菜園路那個山寨銷售處也撤了,連人帶東西帶車都撤了。為了證實這一消息,他還親自到現場看了看。沒錯,是撤了,牌子摘了,院子里燈火熄了,估計是已經得知廠家和飛鵬達成了協議,這幫外來戶失去了立足之地,只能選擇無聲無息地消失……
「你在旅行社混,還朝我要人?」帥朗扭頭過來,沒搭理這茬。
「和幾個高中同學一起出來玩唄,快畢業了,整天介沒事,凈玩了。對了,你怎麼成這樣了?」關妍慧解釋了一句,又追問不休了。不知道是出於對帥朗的關心,還是覺得和上次見到的差異太大。她很納悶,那次好歹還駕了輛別克車,像個冒牌花|花|公|子,總不能才一個月,又成民工了吧。
帥朗笑了,笑得很燦爛,笑時沒忘扔過單子來喊道:「簽字。」
這個時候好像明白了,看著林鵬飛臉上的閑適,看著葉育民臉上的得意和秦苒掩飾不住的微笑,帥朗有點明白了,這是已經勝券在握,準備開始后發制人了。
「很下功夫,他投入的人不少,幾個區域幾乎是盯守,我們稍有動作,他馬上就會知道。」秦苒說道。不遠處那位扛貨的小伙和公司里的搬運工根本沒有什麼區別,更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殊不知,正是此人調得飛鵬公司緊鑼密鼓準備十天了,就為一擊而勝,重奪失地。
嗯嗚……林鵬飛長長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有點被氣著了,背後的葉育民終於發話了,提醒林鵬飛道:「林總,咱們走吧,天氣這麼熱,別中暑了。人家根本不領情,咱們還留什麼情?」
「好嘞……」帥朗碼到了攤后,那老闆以為是送貨的,又指揮道:「搬一箱可樂過來。」
「不能。」帥朗沒好氣地回道。明明不是勾引,還湊這麼近,就像勾引,搞得他心裏七上八下的,說話都沒好氣了。
「來吧……哥們兒面前,你永遠甭想翹尾巴充大。」羅嗦不容分說,拽著帥朗,一扭身子,「嘭嘭嘭」,三箱直摞到了帥朗背上。帥朗正要罵一句,四箱分自己三箱實在不地道,羅嗦扛了一箱,哈哈笑著奔著,早一溜煙衝上台階了。
一輛白色馬自達戛然而止,剎車停到了奧林花園寫字樓的停車場邊。這裡是高新技術開發區的中心地帶,聚集了一些中小企業的辦公場地。說起來都是城市新秀,這裏出來的人很能代表中州白領、金領一族,車也不例外,白色灰暗、車漆斑駁的破馬自達一停到這兒,在奧迪、藍鳥、帕薩特、寶馬系列名車裡,顯得很另類。
五月七日,葉育民肩負著老闆的囑託,三顧茅廬,終於在鐵路家屬區找到了牛必強家。每每都提著煙酒禮物上門,把吃軟不吃硬的牛必強好歹感動了,葉育民終於請到這個火車站的坐地虎。本來牛必強以為這是想討個好,在車站銷貨什麼的,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這位大公司出來的銷售主管根本沒提那茬兒,反倒是東拉西扯不著邊際,和牛必強在世紀美食苑吃吃喝喝完了,又到了五星級酒店洗洗涮涮,後來據說還給大牛找了個很水靈的妞……
這其中的引申義帥朗也聽出來了,那是提醒自己,自己什麼都不是,現在是不得不用而已,萬一能把持住局勢,自己這幫兄弟隨時都可能被踢出局。畢竟處在最底層的地位,根本無從了解另一個階層的思維和行事方式。
哦,這麼說,有點可能。羅少剛不吭聲了,一直吸涼氣和咂巴嘴,一方面是被催款和停貨氣的,一方面是被那筆貌似可以黑了的貨款攪了。程拐知道兄弟們的心思,趕緊撫撫胸給羅少剛平平氣,剛準備上公司的當會兒,老黃猛地喊了句:「杜姐……喂,那不杜姐嗎?」
「謝謝你們……」杜玉芬停下了腳步,前後差異如此之大,連她也要有幾分感慨了,嘆了口氣說,「李正義算得很清楚,扣了我一個半月工資加上半年獎金,還有上半年的業務提成,正好抵得上一半貨款。他不但把我開了,而且限我一周之內結清餘款,否則就起訴我……在這個破公司,我算是倒了血霉了……對不起,是我連累你們了,我真不該把你們拉到正濃這條船上。以前我知道李正義陰險,可沒想到他能卑鄙到這種程度……我以前是處處防著帥朗,生怕帥朗坑我,可沒想到,我自己的老闆卻把我賣了,回頭還得你們安慰我。」
拿貨簽字,羅嗦隨手往上畫了個名字,剛簽了個字,「吧嗒」一聲,豆大汗珠滴在紙上了,羅嗦乾脆拿著那本子使勁扇著,齜牙咧嘴,看著倚在車旁的帥朗白活道:「我日他的,這天熱得呀……老子掙錢都不想掙了。哎,我說帥朗,給招倆人唄,我這兒就八個人、一輛車,忙不過來。」
大牛倒不覺得,還在後面招著手喊道:「嗨,別這麼小氣呀,大不了我改天請你,總行了吧?」
「是嗎?李正義再陰險也鬥不過林鵬飛,而你出手兩天,就搞得林鵬飛灰頭土臉。真要玩陰險,我想李正義說不定都不是你的對手。就你這幫賣盜版、倒車票和混車站的哥們兒,一個比一個橫,和你們合作,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是啊,肯定不會,秦苒笑了笑,林鵬飛也笑了,笑著說:「沒錯,既然你證明自己的能力了,那你就有這個資格。如果我給你兩個機會,一個是到我公司市場部任職,一個是成為飛鵬的簽約分銷商,你會選擇哪一種呢?」
美好的事,錯過,就當沒有經過,或許更甚於破壞那份已經定格的美好回憶。
這仨人一圍,你一句,我一句,除了程拐還能沉住氣,羅嗦和老黃的語氣可是很沖了。本來出門想躲的,不料沒躲開的杜玉芬默默聽著,被三人質問了一堆,一言未發。程拐發現不對勁,拉著羅嗦和老黃示意別嚷嚷了,再嚷嚷把保安都招出來了,而且杜姐看樣子有點不對勁。
「辭了也不是壞事……其實辭了是好聽的,說起來我是被開了。下午我發現三個貨倉集中出貨,而且是飛鵬的車隊,一了解知道了內情,回頭和李正義吵了一頓。我說要斷貨我就辭職不幹了,沒想到這王八蛋接著我這話頭就通知財務結算……算了,我再賤也不能賤到被他賣了都沒脾氣,還給他賣力吧?他就不辭我,我也干不下去了……」杜玉芬氣咻咻地,又有幾分無奈地說。
「找工作唄,這麼大城市,還能餓死怎麼著?要不找個老公嫁了得了。」杜玉芬自嘲了一句,邁步要走,仨人下意識地讓開了路。要走時,杜玉芬眉間動動,嘴唇囁嚅,似乎有話要問,不過好像有點言不由衷地說:「你們……算了,隨後再說吧。」
「去呀!我們同學都在啊,要不我替你引見引見……讓他們審核審核。」關妍慧刺|激著帥朗。帥朗跟著發現了這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團隊,四男三女,有人招手喊著關妍慧,只有王雪娜沒有打招呼,不過目光也沒有離開過帥朗。隔著那麼遠,遠得像一條天塹,她走不過來,好像自己也邁不出腳步,稍稍一愣神的工夫,帥朗做了一個意外的動作,扭過頭,邁步就走,向著下山的方向。關妍慧追了一步喊道:「嗨,怎麼走了……」
「別別……還有四箱,幫扛上去。」羅嗦見僱工們扛得還剩幾箱,拉著帥朗不客氣了。帥朗有點不樂意,翻著白眼:「你丫好意思,我現在好歹也是你老闆,有指揮老闆干粗活的嗎?」
回過頭來,看了看兩位不解的屬下,林鵬飛挪著身子道:「這個時間,我們所有的對手裡面,凡吹著空調、打著電話、看著報表的對手,哪一位都不足懼……站在一線,站在太陽底下曬著扛貨,一邊扛貨一邊還思謀著搶市場的對手最可怕。就像我們當年創業的那一幫子人,沒有什麼苦吃不了,吃得了現在的苦,看得見將來的路,這種人不可小覷呀……外人雖然說咱們家大業大不在乎,可一個景區和一個車站,幾乎相當於我們一個二三線城市的年銷量,又是集中供貨成本低廉,實在是可惜呀……走,會會這位去,招不到咱們旗下,只好把他永遠趕走了……」
「我知道你們是誰,再來鬧事的話,我會報警的……」清秀五官氣得略有變形,李正義也憤然來了一句。旁邊那位女人卻不認識程拐幾個,叫囂著要報警,不料被李正義攔下了,或許他真有幾分心虛,詐唬了一句轉身就走。但凡這號家累千金、坐不垂堂的人,是不會在拳頭上和人一爭長短的。
羅少剛卻一把揪著程拐訓道:「你不平時多跩嗎?跩得以奸商自居,怎麼轉悠了一圈,這事都沒防著?」
十四日,雨天,景區的銷售量下滑了一半,仍然銷了兩千一百多件,才一周多,就幾乎銷出了正濃三個貨倉一個月的存貨。行業里消息傳得飛快,菜園路那個破舊的倉庫時常有代理商光顧,知道這幫人沒有和正濃簽代理協議之後,不少人直接拿著協議上門談分銷。
「呵呵……好了,談話到此為止,而且就此一次啊,以後我可不會再在你面前說我老闆的壞話……我倒不是不想單幹,而是我擔心要單幹,現在的市場競爭這麼激烈,沒準兒還掙不到現在這個八萬年薪。再怎麼說,我一個女人家,沒有你們那麼有闖勁。」杜玉芬說道。
黃國強也關切地安慰了句:「要不杜姐,您再回去跟老闆說說,明兒把貨款給他們結清,沒準兒念著你也有點功勞,收回辭職得了。我們無所謂,反正也是業餘的,你找個工作不容易,好歹也混了個副總,丟了怪可惜的……」
「告訴我,你們看到了什麼?」
「那,杜姐,那你怎麼辦?」羅少剛有點訥言,有幾分憐惜地問道。
熱呀……帥朗不時抹一把從額頭到臉頰直到脖子里的汗,濕漉漉的一片。
十六點,剛剛回到公司,出貨的傳真已經擺到了林鵬飛的辦公桌上,是濟源渥爾瑪廠家的傳真,五輛貨櫃車,零點以前到達中州。說服這個廠家也沒有多難,一聽飛鵬排出了年銷不低於十萬件的銷量,廠家恨不得連廠子都劃到飛鵬旗下。至於放到中州開拓市場的那位姓皮的,廠長說就是個當地的老油條,實在沒辦法了才用他……現在有辦法了,怎麼辦呢?當然顧不上他嘍……
read.99csw.com這事沒完,當天下午帥朗就組織人回到市區,沿著東風路、文化路向飲料攤、商店、小批發門市以及超市拋售,價格每件降了三塊多,直逼分銷價。不但拋售,而且還造了張假價格表亂給零售商分發,把飛鵬代理的系列產品批發價降了一大截。這下子又引起了市場小範圍的波動,批發商的電話打到了飛鵬總部,詢問價格變動一事,不少人火急火燎奔回總部問計,還以為公司有大動作了。這些人的拋售價比批發商的出貨價還低,著實把飛鵬旗下的批發商嚇壞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批發商前腳剛到,後腳幾家大超市的連鎖店也來人了,是聞訊趕來低價要貨的。
愣了,林鵬飛意外了,問了句:「你擔心正濃?據我了解,你和正濃好像沒有什麼協議吧?」
「什麼?」杜玉芬問。
「認識一下,我姓林,名鵬飛……」林鵬飛友好地伸出手。
「兄弟哎,這能怨我嗎?貨源掌握在人家手裡,我說了不算呀。」程拐咧著嘴,不樂意了。老黃倒無所謂:「得了得了,別爭了,反正都掙了不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散夥……」
「哦,來了,來了……」帥朗趕緊給攤主遞上去,幫忙拆封,幾瓶幾瓶抽出來,扔進漂著冰塊的涼水裡,那攤主明顯嫌帥朗手腳不利索,揮手打發著他。這個態度全落到關妍慧眼中,待帥朗回過頭來,同情心泛濫的胖妞那份憐意更甚了幾分,弄得帥朗不好意思了,岔著話題問道:「妍慧,你怎麼來這兒了?」
「我是說人品。」杜玉芬道。
「不至於都像你這麼下作吧?」老黃苦著臉反駁了一句。
「還喝?哦喲喲,這啥人嘛……」老皮愕然叫了一聲,很不理解。倆人快步走著,到了包間門口,服務員、保安、小皮站在那兒估計時間不短了,不過到了門口卻很安靜。帥朗推門而入,愣了一下,跟著眉眼綻開,笑了。老黃趴在桌上,羅嗦頭仰在椅子上,程拐一眼沒瞧見,再一找,早窩到牆角起不來了,就大牛還睜著眼,拿著個酒杯。帥朗正要表揚一句兄弟海量,要不要再來一瓶,不料這貨頭一歪,身子一軟,直接鑽桌底了。
「嘿嘿,不滿足……誰跟錢過不去啊,能多掙我絕對不含糊。明兒再瞅瞅,看把誰的灘再搶一把……我干這個在行,這叫開拓市場,對吧?」帥朗道。
「非要回答嗎?」
零點,渥爾瑪廠家的四個貨櫃車一萬件貨準時到達飛鵬總部,監工卸貨的葉育民看著這些日子搞得自己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的貨源全部進了飛鵬的貨倉,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里。
累呀……這三箱雖然不重,可要扛著走兩百多級台階,還真有點腿軟。
亂子大了,林鵬飛又被搞了個哭笑不得,緊急叫停,讓葉育民出面,通過牛必強找到帥朗,把沒有拋售完的三百多件貨高價回收了。
話說經歷就是財富,有前幾年干這行的經驗,應付現在的事綽綽有餘,最起碼現在是堂而皇之做生意,不像以前偷偷摸摸的。
賺了,帥朗在銷量放大之後,降低了給兄弟們的出貨價,每件只給自己留了一塊多錢。說起來已經很厚道了,每瓶平均不到一毛錢,不過這個厚道的賺法每天都有近一萬元的入賬,每每看著存摺上增長的數字,帥朗睡著都能笑出聲來。
對,是不對勁了。老黃和羅嗦這才注意到了,杜姐手裡端著個小紙箱子,零亂地扔著幾樣女人用的東西,再看人,像眨眼憔悴了幾分似的,頭髮稍顯零亂,眼睛紅紅的,哪還似幾日前意氣風發和眾兄弟把酒言歡的樣子。本來眾兄弟加上老皮小皮,先前還開帥朗和杜玉芬的玩笑,不過處了幾日才發現,杜姐不僅喝酒豪爽,人也仗義,不僅破費請客,而且還給忙不過來的景區找幫手。於是後來沒有猜測帥朗和杜姐這一茬了,唯一原因是既漂亮又仗義的杜姐,連大伙兒也覺得,和既奸詐又猥瑣的帥朗扯一塊兒,實在是鮮花和牛糞不能相提並論。不過眨眼杜姐成了這副棄婦般的模樣,落差如此之大,可把眾人看得面面相覷了。
「你為什麼相信我呢?咱們才認識一天。」帥朗奇怪地問。
很短,也很漫長。這十天里,正濃旗下以百事可樂為代表的七種系列產品加上渥爾瑪,每天銷售接近五千件,景區尚有幾家爭來搶去的小批發商,而東、西火車站已經是清一色正濃和渥爾瑪的產品。正濃公司每天用四輛大貨櫃車準時把配貨送至貨場和景區,剩下以大牛、程拐、羅嗦、老黃為首的幾撥人各司其職,使出吃奶的勁出貨,連老皮也感覺到了其中的商機和豐厚的利潤。以渥爾瑪做陪襯的捆綁辦法看似優惠了不少,不過提升起來的銷量足以彌補損失,更何況因為勉強贈送的緣故,也無形擴大了渥爾瑪的銷售,即便將來停止贈送,也會有一部分銷量。
帥朗笑了笑,餌拋出來了,不過話似是而非,目的在於勾得你心裏痒痒的。帥朗像很笨沒有聽出話意一般問道:「不是非要偷偷摸摸,沒搶市場以前,我就是找你,你會搭理我嗎?」
帥朗沒有理會,快步走了,還真有點像羞於見人一樣快步走著,奔下了台階,上了車,頭也不回,直駛著離開了極目閣景區。
「不過這樣的話……」秦苒接著說,「時間一長,渥爾瑪在景區沒準兒還真有一席之地,不管銷售和消費都有一種慣性。」
其實當初搶市場的時候,帥朗就發現,這裏除了人多市場基礎好,還有一個最大的盲點是服務根本跟不上。本來不掙多少錢,那些送貨的何至於還給你扛上山,而經營攤位的也就一兩個人,真要扛扛貨,那得一個多小時。自打這幫搶市場的棒小伙來景區之後,這道工序全省了,現在程序基本已經形成了,你送什麼貨,他們賣什麼貨,沒事了批發和零售的還在一塊兒打撲克賭錢。這生意關係已經漸漸發展到人情關係了,牢固到飛鵬來送貨,攤主轉手就給了這幫小伙。
「今天的貨款唄,笨蛋。」程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停下腳步了,一看羅少剛那德行,立馬明白了,沉聲問,「你他媽想黑了這筆錢?」
稍傾,三個人等著帥朗點頭的時候,帥朗卻搖了搖頭,笑而不語,那意思是不接受。
「你要擋不住呢?」林鵬飛突然問。
「你沒喝多少呀,怎麼成了這樣?」杜玉芬動作停下了,愣了愣,看著帥朗躲躲閃閃的眼光,有點猥瑣的偷窺表情,再看看自己,霎時明白了。她「撲哧」一笑,揶揄地笑道:「看來男人都一樣啊,十八歲和八十歲沒什麼區別……你以為我叫你出來幹什麼?」
杜玉芬有點懊悔地說:「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的,如果出問題就在貨源上,他們這次是做絕了,不但挖了正濃的牆腳,而且他們也拿到了渥爾瑪的省代理,廠家不會再給老皮供貨了……這個王八蛋,我給他的公司辛辛苦苦幹了幾年,換來了個出賣……」
三個人越走越近,正蹲在車陰影下乘涼、想著極目閣那位小學妹的帥朗,驀地發現了這三位不速之客,下意識地站起身來。
「錯了……你告訴他們是我乾的,我不生氣;但是,有了好處你一個人佔了,我就生氣……憑什麼我乾的好事,他們請你呀?」帥朗說清了話,掉頭就走,這回沒準兒真有點生氣。
五月九日,飛鵬飲業嘗試了一個營銷上慣用的伎倆,暗地裡聯繫了黃河景區管委會下屬的浮天閣管理處,強勢從這裏介入,把一貨櫃車八百多件飲料堆到了管理處的一間空房裡,以分銷價暗地送給管理處,準備通過管理處的影響,把貨上到周圍的飲料攤以及商店裡,從中心突破。不料僅僅持續了數小時,飛鵬走上層路線,帥朗一夥走下層路線,串通周邊的攤主把這批貨又原封不動地回收了,白白讓管理處某主任以及攤主得了點兒便宜實惠。
還有更另類的,有點小帥的羅少剛還光著膀子,估計是到了這場合了,才想起形象不佳了,套著汗衫,一頭黃毛的老黃趿拉著「人」字拖。倆人下車,看到闊街高樓,第一句話還是延續著車上的討論,羅少剛邊套汗衫邊罵道:「肯定是這倆伙王八蛋合夥擠對咱們……」
夜幕降臨之後,景區傳來消息,這幫搶灘市場的人兩大四小六輛貨廂車全部撤離了。以往為了防止有搶市場的人出現,配貨的車前一天晚上就會等在各景點,今天全撤了,無聲無息地撤了……
帥朗沒吭聲,像是心動了,眼珠子也在動,骨碌碌轉著看著林鵬飛,看著秦苒,又看了看葉育民,像有點拿不定主意般地躊躇。林鵬飛笑了笑,覺得自己的話奏效了,飛鵬飲業名聲在外,別說總經理親自點將,就是公司在人才市場豎個招兵旗,哪號人才也不缺。要招帥朗這號無業游民,似乎應該是手到擒來才對,林鵬飛笑著加碼:「你可以打聽一下,我說話是算數的。我想你應該是有點放不下這兩個市場的利潤吧,我要勸你眼光放長遠一點兒,旺銷的季節最多持續三個月,每年秋涼以後,這個行業頂多收支平衡,再往冬春,那是賠錢生意……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主宰市場沉浮的說不定已經易主了,說不定你連今年也撐不下來。而到我們公司任職,最起碼你會有一份旱澇保收的薪水,即便你選擇分銷,在公司限定的區域內,相當於專賣的位置會給你帶來一份長遠的利潤……怎麼樣,我能說服你嗎?」
賺了,苦盡甘來了,這許多年累著、苦著、熬著,終於碰到了一個綻放自我的機會。儘管這機會是搶過來的,儘管一路磕磕絆絆還沒有走順當,儘管危機四伏還沒有坐安穩,不過總算有了個機會,終於有了一個走出別人白眼、冷眼的機會。
「怕什麼不敢停?」程拐下了車,拍上車門,肥步蹣跚,邊走邊說,「你以為這是黑錢,見不得光呀?出貨有單、上貨有簽字,說破大天,你也跑不了。」
帥朗不是非要婉拒,而是這些日子給自己伸出橄欖枝的代理商太多,差不多都是些不上不下的牌子。他們知道帥朗掌握著黃河景區和火車站兩塊大市場,在這個渠道制勝、終端為王的市場條件下,誰收買了這號人,那等於馬上開闢了一塊大市場。帥朗是來者不拒,很厚道地給各個代理都留了點兒份額,當然,不管銷售誰的貨,都有錢可賺,拿的都是分銷價格,差別只是牌子的大小。
對手的懵然,當然會給這三位有了幾分優越感和成就感。葉育民和秦苒互視了一眼,兩個人的微笑中,對於帥朗這副打扮和他本人似乎也多了一份憐憫,不過他們都沒有說話,把開口的機會留給林總。
「李總,小心開車啊,別撞死了,我明兒還得送花圈啊。」程拐對著這倆人背影喊了一句。李正義回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那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知道罵了句什麼,兩個人上了一輛墨綠色寶馬,走了……
人一走,保安沒怎麼再為難這仨人,反而小聲說,經常有來討債的堵門,甚至發展到打架的地步。聽著程拐、羅嗦都是中州口音,保安小聲說道,不是兄弟們跟你們過不去,咱們吃人家這碗飯,也沒辦法不是?你們別到門廳堵人,影響不好,我給你們地址和車號,你上他家砸玻璃砸車去吧,甭給我們找麻煩,反正這樓里也沒幾個好鳥……
十二日,秦苒和閆副總二赴濟源市。
「我們被賣了……」杜玉芬有點難堪九-九-藏-書地說,「被李正義當籌碼賣了。我沒想到,他拿景區和車站的供貨做籌碼,爭取到了飛鵬的渠道共享。他通過飛鵬的渠道,把百味果汁系列推向全省了,代價是斷了你們的貨,把景區和車站市場再還給飛鵬……」
在東、西兩個火車站,葉育民打聽到了不少消息。車站裡從站長到乘警、乘務員包括管理層,多數都認識這幾個小害蟲,一個大院里長大了,見了都叫叔叫嬸叫阿姨叫大爺呢,有這層關係,車站這個市場,恐怕肥水難流外人田了。對了,還打聽到帥朗的父親是乘警大隊長,幹了二十多年的警察。葉育民覺得再以正常方式進入市場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根本沖不破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
是啊,終究還是有擔心的,一個無業游民、一個車站混混、一個倒票的黃牛和賣盜版的書商,再加上一個開黑車的司機,這個組合誰看也不會有誠信可講。
所有人期待的都沒有錯,黃河景區和火車站東、西站市場丟失之後,這個行業的幾方關係開始很微妙了……
看樣子老皮被這幾個嚇得不輕,倆人快步走,帥朗笑道:「沒事,再給他們多弄兩瓶放倒就安生了。」
帥朗沒說,杜玉芬倒先說了,回頭一笑,說道:「來我車上,我有話和你說。」說著她在前面走著,似乎要給倆人一個獨處的空間。帥朗聽得溫言軟語,像被窈窕的身姿和玲瓏的倩影吸引著,亦步亦趨跟在杜玉芬背後,直到那輛紅色豐田車前。
是關妍慧,胖姑娘一百個不相信地往前走著,幾步到了面前,看著帥朗,汗出一頭,油亮一臉,直延伸到脖子,襯衫濕了一片,人曬得更黑了。關妍慧上上下下愕然地打量了半天,看清了,的確是帥朗,她皺著眉頭問:「你……你不是在超市當店長嗎?怎麼成這樣了?」
十天。十天是個什麼樣的概念?
王雪娜也在?帥朗嚇了一跳,有點不相信地回頭。海拔高十幾米的閣台上,遊客人群中,依欄而立的,正是許久不見的學妹王雪娜,烏黑的辮子翹在腦後,站在那裡已經看了好久了。即便看不清表情,帥朗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這個形象給她的驚訝和不解會有多大。
其實商業競爭沒有那麼玄乎,特別是不對等的競爭中,掌握足夠財力和資源的飛鵬飲業有其他公司無法比擬的優勢。林鵬飛一行尚未回到公司,公司大院得到通知的車隊已經開拔了,目的地是中港高速路段第29號、35號和48號貨倉,這是正濃飲業的配貨倉庫。
直到凌晨車隊開拔的時候,都沒有發現什麼異樣,葉育民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市場的天平終究還是要向強者傾斜的,帥朗輸掉了這一次,恐怕再也沒有機會翻盤了……
「生意上除了錢親,親戚都不親啊……今天下午……」
對,防備得很嚴,這幾日飛鵬旗下所有批發商都控制出貨,除了一些熟客戶,百件以上生人一般拿不到貨。帥朗讓大牛找批發商搗鬼、低價收貨都沒有辦到,一直看不明白賣貨的這麼惜售是什麼原因。
喲,杜姐……這眼神好像很饑渴哎!帥朗眼珠子一轉,從杜玉芬臉上讀到了這麼一個內容。跟著小心臟又在打鼓,再怎麼說才認識一天,不至於這麼快吧?不過轉念一想,好像現在都市裡發生一|夜|情什麼的,也不需要很長時間,一天足夠了……接著又想,她要真暗示我這樣那樣,我該怎麼樣呢?
「旅行社除了小妞就是玩嘴皮的,咱這活兒扛上搬下,他們來不管用呀。哎,對了,我朝大牛要幾個人……他那兒的人一人能扛七八箱……」羅嗦扇了涼。帥朗一看出貨單被搞得亂七八糟,忙不迭搶過來,放回到車裡,提醒著羅嗦:「甭嘚瑟啊,好不容易有個掙錢機會,趕緊干吧,好年景可不是天天有……我走了。」
帥朗心裏微微一動,腦海里很不合時宜地閃過長曷,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桑雅,於是又有點很不合時宜地蠢蠢欲動。看著杜姐今天的打扮,一襲黑底亮花的連衣裙,白色鏤花的短襟外套,胸很高,臀很翹。不知道是因為跟杜姐合作確實賺了一筆很有好感,還是杜姐確實漂亮,這當會兒看著杜姐,帥朗多少有點忍不住心旌飄搖。
沒有怨,沒有恨,也沒有更多留戀,或許那時候不經意的邂逅留個美好的回憶是個不錯的結果。帥朗曾經矢志要去追求這位清純的小學妹,可每每相見之時,總有那麼一份自慚形穢,曾經信誓旦旦一定要約她送她,可後來卻自食其言了。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事,帥朗心裏總被一個人的影子擠得滿滿當當,無法走出那一夜的回憶。
不過沒有笑到最後,而且現在也笑不出來了,帥朗很嚴肅、很深沉,又像很無奈地看著林總一干人。
「哎,這次,我想你猜不著我要告訴你什麼。」杜玉芬說著,俯身到副駕位置,從車前窗工具箱里翻出一個精巧的手機大小的PDA,摸到手裡,沒吭聲,頭仰著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很正色、很奇怪地湊到帥朗面前,細細打量著他,莫名其妙地問了句:「我能相信你嗎?」
沒辦法,生意忒好了,這哪是賣,簡直是搶。閣口那攤位從台階下都能看到,貨剛到攤位就圍著一堆人,成件的飲料眨眼只剩下包裝箱了。
「呵呵……確實不識時務,老話說仗義多是屠狗輩,一點兒沒錯呀,有些人就能仗義到不識時務。不過萬一我有倒台的一天,不知道我的手下里,會不會有這種不識時務的人?要是有這麼兩三個仗義之輩,我這幾十年就沒有白辛苦……」
「杜姐,您是說貨款吧?您別擔心,我們雖然掙黑錢,可從來不欠別人錢……」程拐道,踢了羅少剛一腳。
又過了一天,飛鵬全線系列產品退出黃河景區。
服務生領著倆人下了樓,一前一後都沒有說話。杜玉芬刷卡埋了單,回頭又把卡遞給帥朗,生怕上面那幹人再加酒加菜喝多了沒人付賬,帥朗笑了笑沒接,好歹還留了兩個清醒的,應該沒事。
「他做得很細,把市場分割了,分屬於幾個不同的人,都是他哥們兒,而他居中做分銷。」葉育民道。
「呵呵……其實不用想就是通的,林總,您別客氣,我知道你準備把我們趕盡殺絕。其實無所謂,從我們搶市場的第一天起就準備走,可不能把市場丟了再落個出爾反爾、出賣合作夥伴的小人罵名吧?本來我們機會就不多,以後誰還敢再和我們合作。」帥朗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林總,既然趕盡殺絕了,不至於連尊嚴都不給我們留點兒吧?」
「這個我知道,我也沒打算跟你要預付,反正上了你的賊船了,你要真坑我一把,我也認了……誰讓我鬼迷心竅相信你呢,在你沒坑我以前,咱們還是合作關係,既然合作,有些事就得做好,而且得和你先通通氣……」杜玉芬說著,摁著開機鍵。
五千件渥爾瑪系列,眼看著快送完了,老皮現在也不耿耿於懷出不出自己的貨了,反正都賺錢,誰的都一樣。要不是有免費贈送這一說,老皮覺得直接賣正濃的產品都成。
喲?成本忒大了,葉育民和秦苒都吃了一驚。飛鵬的代理商市一級光保證金都要十幾萬元,幾乎相當於一個專賣權,就這還是適逢其會才能得到,要是有人轉讓分銷商身份,價格翻一倍都不止。而林總看來招攬之心很甚,直接開出了這麼個有誘惑力的條件。
只不過仗義歸仗義,生意歸生意。只過了片刻,林鵬飛回復了林總經理的身份,駕著車,思忖著得失,有條理地安排道:「小秦,通知李正義,讓他們的人準備好,接貨送貨別耽擱時間……小葉,你守著公司,明天早晨出貨以前哪兒也不要去。景區、東西車站所有的貨馬上就要斷,一斷肯定要引起混亂,你們要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迎接搶貨風潮……另外,通知一下閆副總,把各批發商手裡的存貨登記一下,把你收集到的這幾個人的照片、車號一人送一份,告訴他們,誰要把貨私自給他們,別怪咱們撕毀供貨協議……這次釜底抽薪,咱們可是下了血本了,連渠道都給正濃共享了,一定要把這夥人抽得乾乾淨淨,讓他們在市場上無所依憑,再也沒機會興風作浪……」
怎麼辦?
市場貌似越來越穩固了,當帥朗吭哧吭哧扛著三箱貨到了極目閣景區的中段攤位,羅嗦早鑽到涼亭里歇上了,大聲喊著帥朗把貨送到懷古亭邊。景區里人更多,說是旅遊,其實跟趕羊一樣,導遊領著一路走馬觀花,一簇一簇人群,帥朗幾乎是在人群中間擠搡著走。到了攤位跟前,老闆忙得焦頭爛額,直指著攤位旁邊:「這兒,放這兒……」
帥朗不知道杜玉芬到底要幹什麼,不過聽杜玉芬這破罐破摔的口吻實在有點刺耳,苦著臉問:「杜姐,甭說那麼難聽好不好,我好容易做一回正當生意,什麼叫上賊船了?主要問題是你們李總太陰險,我可沒那麼陰險。」
「為什麼?」杜玉芬笑著問。
已經見過了,這位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得多,臉上永遠掛著很親和的微笑,像隨時要和人鞠躬握手一樣。不過他這回可沒準備示好,雙手互扶著放在腹部,在離帥朗兩米遠處閑適地站著。帥朗突然想起盛設計師的理論,五十厘米是友好的距離,那麼離這麼遠,應該是心裏還有所防備。
可惜嗎?有那麼點兒。林鵬飛駐足,看了看又想了想,掏出一張名片示意秦苒給帥朗送去。秦苒接到手裡,款款幾步踱到帥朗面前,雙手持著名片遞給帥朗。帥朗笑了笑,接到手裡,看了一眼,就聽林鵬飛招呼道:「想通了就來找我,位置和機會都留給你,能做成什麼樣,看你的本事了。」
帥朗給誰都留了路了,就是把飛鵬擋在市場區域之外。不是非要擋,而是飛鵬手裡代理的品牌太過強勢,可口可樂、雪碧、統一、王老吉,這些大牌一旦湧進市場,其他貨包括正濃的百事可樂,馬上就都成了陪襯。恰恰這些貨,作為競爭對手肯定不會給帥朗分銷價供貨,那麼就無利可圖嘍。
「好,到時候一定成全你。」
「這個我相信……不過我替你想了個更好的辦法,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林鵬飛涵養功夫不是一般的好,微笑著說了句很提神的話。帥朗眼睛一動,明顯心思動了,就聽林鵬飛緩緩道出來了:「這些年手裡拿著不三不四牌子,想在中州佔一席之地的人不少,不過都倒下了。你是個另類,很聰明,知道一個新品牌站不住市場,就拿我們的品牌來搶我們的市場,這個辦法不但沒人用過,別人根本想都想不出來……不過你再怎麼干也是偷偷摸摸,何必呢,直接找我,說不定我也能給你個分銷商身份……」
要罵人的帥朗又被氣笑了,這幾個大院里一起長大的發小從來不知道客氣為何物,雖然這回名義上是老闆領著大家干,可事實上是誰都指揮得了帥朗,哪兒忙就把帥朗拉上幫忙,不掏工錢的好勞力使喚得還挺志氣。帥朗笑了笑,扛著扶著三箱飲料,閃避著下山的人,一步一步朝極目閣走去。
有些事未必和想象中一樣,更何況是空想出來的。帥朗跟著出來時,明顯感覺到杜玉芬像有什麼心事,而杜玉芬也看出來了,帥朗臉上雖然笑意盎然,可同樣是憂心很甚,否則不會喝酒吃飯都心不在焉。
帥朗沒動,抬了抬眼皮,似乎有點不識時務地倨傲,不動聲色地說:「甭客氣,我九*九*藏*書認識你在先,你查我在後,咱們不光認識,恐怕還很了解了……林總,您這是想幹什麼?」
明爭暗鬥這許多日子,終於面對面地站在一起了。秦苒看到這個並不算陌生的人,突然想起來了,那天林總帶著人去買回自己公司的出貨時,這個人就混在搬運工的人群里。秦苒之所以能想起來,是因為這個人很黑的膚色和那雙很亮的眼睛,對了,當時他是在幸災樂禍地謔笑。
「想守約,和簽不簽約是兩個概念……謝謝您,林總,不過現在我和正濃、渥爾瑪都有約定。我這人在別人看來可能有些不齒,可也不至於出爾反爾。聽得出您的條件很優厚,也看得您是真心實意,為這個,我謝謝您,您的大度很讓我這個背後算計的臉紅……」帥朗笑笑,自嘲道。
十七日午後,風塵僕僕的秦苒和閆副總趕回來了,直奔林鵬飛的辦公室,像是有重大喜訊彙報。倆人喜滋滋地進了林總辦公室,稍後又急匆匆出來了,緊接著是調配車輛,通知各地市分銷商。大中午的時間,飛鵬旗下的十幾輛貨櫃空車整裝待發。深居簡出、韜光養晦的林總也在這個時間踱步出了公司的辦公大樓,叫上助理秦苒和市場部的葉育民,輕車簡從出了公司。
傻眼了唄,還能怎麼辦?連一慣自我標榜無商不奸的程拐也訥言了,羅少剛和老黃呢,就更嫩了點兒,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這個事終於看清了,以前帥朗搶灘市場是來了個上樓抽梯,而人家來了個更狠的,釜底抽薪。渥爾瑪的省代理拿走了,帥朗的價格利器自然丟了;再把自己的家門一清,捎帶把正濃拉過來,帥朗連拿得出來的一線品牌也沒了,即便還能從其他小代理商手裡拿到貨,肯定也占不穩市場了……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即將天黑的時間,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搞得到明天銷售的幾千件貨呀。
完了……全完了……羅少剛罵罵咧咧,蹲在寫字樓的台階上,全部心血都付諸東流了。這些日子他連旅行社的事也扔到一邊了,誰想到發財好夢才做了個開頭就要結束了,想說句什麼狠話,卻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這麼些日子苦了、累了,一身疲憊一身臭汗,全白忙活了……正坐著的工夫,不料羅少剛一個魚躍起身,朝著門廳方向沖了過去。程拐一看嚇了一跳,大喊道:「快攔住他……」
杜玉芬壓低了聲音,把今天見到李總的事詳述了一遍,雖然僅僅是懷疑,不過綜合自己在正濃公司工作的經驗,還是解除不了這個懷疑。這位李總是海歸出身,本來在一家大飲料公司當過市場總監,後來跳槽,自己成立飲業代理公司,和起步較早的飛鵬飲業相比雖然差了不少,可在同齡人里,也算是事業有成了……對了,這是告訴帥朗什麼呢?是告訴帥朗,人家是海歸,人家是成功人士,人家是企業的小老闆,人家是社會精英階層,是什麼人都有可能,就不會是自己人。因為這種人從骨子裡根本就瞧不起他的同類,即便是她這位副總,說白了也是跑腿幹活的大丫環而已,更別提帥朗這幫子草根了……
林鵬飛莫名其妙地說了句,發動了車,緩緩起步,目視著前方。秦苒和葉育民詫異地互瞪了一眼,敢情林總表面憤慨,內心卻很欣賞這種不識時務。說起來也奇怪,倆人已經了解了內情,而了解內情之後,總覺得能把帥朗說動是順理成章的,此時無功而返,除了覺得這個不識時務的人有點可惜之外,莫名地多了一份尊重。畢竟現在違約的人多了,更何況人家和正濃還只是個口頭約定,都不願意違約,就這份仗義,都值得尊重。
秦苒和葉育民應著,免不了心裏升起幾分涼意。秦苒和閆副總已經談下了渥爾瑪的省代理,小廠家對於飛鵬自然是巴結得緊,至於還有個什麼私人代理的,早扔過一邊了。而林總也和李正義談下了渠道共享,代價就是景區和車站的市場,這等於把這夥人手裡可能拿到的貨源全部掐斷了。正如林總所說,帥朗聰明就聰明在,拿飛鵬的貨搶了飛鵬的市場,接著又用可替換的同質產品坐穩市場。這一次猝然一斷貨源,即便帥朗再神通廣大,也拿不到飛鵬和正濃的一線產品,只要沒有這類大牌的一線產品坐莊,剩下的二三流小牌子飲料就不足為慮,更何況帥朗所依仗的渥爾瑪也被掐了。
杜玉芬說著,有幾分調侃的口吻,聽得帥朗擠眉撇嘴,無法否認這一事實,半晌辯白著,正色說:「杜姐,其實我是個好人,是個很純潔的人。再怎麼說,咱這生意做得是你情我願,沒坑人害人呀。誰賣出去是誰的本事,賣不出去是無能……我跟你說啊,我們這本事都是逼出來的,那時候沒正經產品,都是蹬小三輪、跟著小貨廂一家一家銷貨,三五瓶都出貨,還不敢在大白天出來,都是黃昏后才開始幹活……哈哈……」
胖程拐好歹說了句公道話,把羅少剛問住了,老黃也同意回去找帥朗拿主意。不料羅少剛質疑了:「我覺得杜姐也有問題,突然就來了這麼件事,怎麼說都沒說?沒準兒就是她算計咱們……」
「他故意放開市場,幾個邊緣景區把綠爾、藍莓小批發商都放進來了,那幾個小代理挺感激他的。至於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麼協議不太清楚,不過我想不會有,中心區域的市場他不會拱手給人,主要渠道出的還是正濃的貨,渥爾瑪一直是搭售。」葉育民說著近期的分析。
「啊!」帥朗搬著飲料,轉了幾下頭,很熟悉的聲音,可沒想起是誰來。又一聲喊起的時候,帥朗這才看到飲料攤前圍著的人群里走出來一位,捲髮胖胖的姑娘,很不相信地盯著帥朗,又問了句:「你是帥朗?」
沒有出現,這幫人消失了。
這一天的防範很嚴,飛鵬市場部的員工都被派到了批發商的門市裡逐一登記存貨量,生怕這幫人再搗鬼。不但批發商這裏,連正濃的貨倉也派了人。以林總的計劃,只有這種堅壁清野、斷其貨源的方法才能一擊而勝,一點兒喘息機會也不留給對方,畢竟這幫人手裡連代理的品牌也沒有。這麼重視對手也是首次,說起來,這幫隨時能變出貨源來的人,還真讓林鵬飛有點顧忌。不過這一次他是下了大力氣卡死了,一直堅持到晚上十點,批發商的門市陸續打烊。
「對對,您放心,最遲明天給您結清。」羅少剛接著表了個態。
「當然。」
壞了,是衝上去打人去了,老黃嚇得趕緊追了上去,不過已經晚了幾步。羅少剛早一把揪住了出來的人,是個油頭白面、西裝革履的男子,戴著眼鏡。一揪一亂,相隨的一位女人驚聲尖叫著,羅少剛罵著「去你媽的」,揚手要打,不過手被那人死死抓著,後面上來的老黃摟住了他的腰。跟著門廳里的三個保安也衝出來了,嘴裏喊著「李總」,仨小伙揪著,扭胳膊把羅少剛拖過一邊了。
叫嚷的聲音頗大,那干搬運工齜著牙,樂呵呵看著倆人,帥朗倒不好意思再下辣手了,最後走時惡狠狠地揪著大牛質問道:「知道為什麼跟你過不去嗎?」
這麼個感慨法,秦苒和葉育民也站不到老闆這個高度,之後是一路沉默……
「你不就是怕人家知道是你乾的嗎?干都幹了,怕什麼怕?」大牛不服氣地說。
對了,這會兒都十八點多了,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選在這個時候催款加上停貨,讓人不懷疑合作方的居心都不可能。老黃臉色稍顯為難,一看高聳頗有壓迫感的寫字樓,多少覺得哥幾個和人家實在不在一個檔次上了,腳步畏縮了幾分,不敢用最壞的惡意揣度道:「說不定有什麼意外了吧?咱們還欠著他們十一萬的貨款呢,錢都沒結,他敢停了貨?」
這天雖然賠了兩千塊錢,可又一次成功拒敵于景區市場之外了,杜玉芬興奮之下,又請了這幫人一頓。她現在看得更清了,帥朗這幾個市井摸爬滾打長大的,已經習慣於劍走偏鋒直指要害,勝一兩次絕對不是偶然。
「沒有。」帥朗慢條斯理地說,抽出一根煙點上。景區里不讓抽煙,不過司機們都是鑽在車底悄悄抽。一點上煙,他又慢條斯理地看了林鵬飛一眼,煙熏眯眼的樣子很欠揍地來了句:「不過,你們也沒那麼容易贏。」
「別別……」程拐趕緊攔著倆人,勸阻道,「這個事,你們不能自己當家,帥朗一手攬的,得帥朗拿主意……咱哥幾個是綁在一塊兒的啊。再說這錢和杜姐有關,萬一咱們黑了這筆,那得杜姐全賠。坑別人我沒意見啊,你就坑帥朗我都同意,可你丫不能坑人家個女人家吧?」
「哦……」一聽這話,帥朗也明白了,笑道,「是對我不放心呀?不過杜姐,我給不了你什麼保證,我連皮帶骨頭也給你湊不夠預付款。」
門廳出來個人,女人,是杜玉芬。三個人一看,顧不上亂扯了,趕緊奔了上去,杜玉芬被堵了個正著,躲都沒地兒躲。仨人一圍,一個問,杜姐,怎麼啦?怎麼停我們的貨呀。另一個追問,杜姐,你們不能這樣吧,你們進不去的時候低三下四求我們,不能現在看著掙錢了,就把我們扔過一邊吧?還有一個也在問,杜姐,市場可是我們累死累活做出來的,不能關鍵時候勒我們的脖子吧?
「什麼錢?」老黃問道。
看著杜玉芬上車,招著手,帥朗坐到了副駕駛座上。不料這個時候杜玉芬做了一個大胆的動作,車廂燈一開,坤包往後座一扔,跟著脫下了小外套,自臂到肩白晃晃細膩一片直達胸前。正心猿意馬的帥朗看得「呃」的一聲打了個酒嗝,全身跟著顫了顫。
「我還沒掙夠啊……這才滋潤了幾天?我可是全身心投入了,不能就這麼算了吧?咱們雖然掙了點兒錢,可都是辛苦錢,哪像杜姐還有公司這幫子人,坐在家裡就把錢收了……」羅少剛咧了句。三個人走著,不料說到這兒,剛到門廳不遠的地方,羅少剛想到什麼了,把哥倆一手揪一個,不走了,小聲道:「喂,還有一筆錢。」
「小皮,貨廂開到門口,抬人……」帥朗笑道,哥幾個鼾聲四起、好夢正香,估計不到天亮是醒不過來了……
目的地,黃河景區。
完了,唯一的希望破滅了,要是這麼著,三個人心裏都隱隱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們不仁,咱們不義……要不別找了,哥幾個分分拉倒。十一萬多呢。」羅少剛小聲道,惡從膽邊生了。
關門,走人,車裡杜玉芬爽朗地笑了幾聲,駕車起步,走了。
被幾個人摟抱著,羅少剛怒髮衝冠,掙扎著,叫罵著。老黃死命拖著他,生怕出了事,在陌生的地方,真要幹起來,肯定討不了便宜。程拐遲了一步,上來卻攪渾水了,睜著眼說瞎話,勸著臉被氣得煞白的李正義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喲喲喲,你是李總吧,你看這事鬧的……」
「呵呵……對。」杜玉芬應了聲,看著帥朗的得意勁頭,有點揣不準帥朗是劍走偏鋒歪打正著了,還是確實胸有甲兵所向披靡。倆人笑著展望了一下遠景,但倉促間帥朗還真沒有什麼更有創意的辦法。杜玉芬心裏盤算了良久,終於把自己懷疑的事告訴了帥朗,話很委婉,只是暗示道:「對於我們公司的李總,你也要有所提防……」
哇,在車裡咱可沒試過,帥朗霎時心跳加速,「咚咚咚」地明顯響在耳際。
「那……你就辭啦?」程拐接著話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