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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歲月MISERIA Y COMPAÑÍA 10

悲慘歲月
MISERIA Y COMPAÑÍA

10

「幾乎都燒光!還好,卡貝斯塔尼的秘書一聽說有那麼一項交易,就機警地趕到倉庫,把卡拉斯歷年作品各拿了一本回家去藏了起來。她多年來一直負責與卡拉斯聯絡,兩人建立了深厚的交情。這個秘書名叫努麗亞,我想她大概是整間出版社,甚至放眼整個巴塞羅那,唯一認真閱讀過卡拉斯小說的人。努麗亞一向很容易移情弱者。她小時候會把街上的小貓小狗撿回家養,長大后喜歡的全是默默無名的落魄作家,大概是因為她父親始終想成為作家,卻一直沒成真。」
伊薩克嘆了一聲,幽幽抬起頭來往上看。
伊薩克長嘆一聲,低下頭來。
「事情後來怎麼樣了?卡貝斯塔尼的兒子真的把庫存書都賣給古博了嗎?」我問。
「結果呢?」
「那麼,卡拉斯寫小說,究竟是用西班牙文還是法文呢?」
「誰知道?說不定兩種語言都用上了吧?據我所知,他母親是法國人,一個音樂老師,至於他自己,從十九、二十歲就移居巴黎了。卡貝斯塔尼說,他們收到的卡拉斯手稿,都是以西班牙文寫的。至於是譯稿或原稿,他也不在乎。卡貝斯塔尼最喜歡的語言叫作錢,其他的事情,他都是馬馬虎虎無所謂。他心裏打著如意算盤,運氣好的話,卡拉斯的小說或許能在西班牙賣個幾千本哩!」
「我記得,賣得最好的是《紅屋》,大概賣了九十本。」
當我回到聖安娜街的家裡,天邊已經露出幾道黎明的曙光。我悄悄打開家門,沒開燈,直接躡手躡腳地跨進門檻。我站在玄關,看著走道盡頭的飯廳,桌上依舊是昨晚慶生會的擺設。蛋糕還是完好如初放在那裡,餐盤也沒動過。我父親靜靜地坐在搖椅上,兩眼直望著窗外。他還沒睡,身上依然是昨天那套西裝,右手上夾著一根煙,好似夾著一支筆。白色的煙霧冉冉飄起。父親已經許多年不抽煙了。
「我怎麼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歡把生命搞得很複雜,好像嫌這世界還不夠複雜似的。」
「您不必替他辯解,畢竟您還太年輕,對於女人的了解程度,就像要我烤蛋糕一樣,根本是一竅不通!」
「不然的話,您父親上次帶您來的時候,您挑中的那本書,是哪裡來的?」
「那個做事草率的公子哥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向古博獅子大開口,開出了天價,古博一氣之下決定取消這筆交易。幾天後,卡貝斯塔尼出版社位於新村的倉庫半夜失火,一切燒得精光,連一片瓦都沒留下。一毛錢也沒撈到!」
我遵從他的指示,每次走到轉彎處,就在下一條通道口的書架刻下字母C和X,二十分鐘后,我已經完全迷失在書架迷宮裡,於是,我打算就在這裏隨便找個藏書的地方。往右一看,整排都是大文豪霍韋亞諾斯的深奧論述。在小小年紀的我看來,這種書大概連老學究或書獃子都不會想碰吧。我抽出其中幾本,再看看後面第二排的書,整排書上覆蓋著厚灰塵,包括好幾本莫拉丁的喜劇劇本,以及哲學家斯賓諾莎的《神學政治論》。我決定把卡拉斯的書塞進《吉隆納市一九〇一年民事訴訟年度報告》和《胡安·瓦雷九_九_藏_書拉小說全集》之間,沒有特別用意,純粹是覺得好玩。書架上已經塞得滿滿的,於是,我決定抽出兩套書中間那本《黃金世紀詩集》,就在同樣那個位置,把《風之影》塞了進去。我對心愛的小說眨眨眼,然後將霍韋亞諾斯文集歸位,重新把第一排書擺好。
「你臉上怎麼了?」
我無言以對,心中滿懷著疑惑。這段往事,我越聽越迷惘。
我使勁搖頭,刻意避開這個話題。
「他真的這麼做了?」
伊薩克露出無奈的苦笑。
「這一跤滑得還真不輕啊!趕快擦點葯。」
我思索了好幾秒鐘,才總算聽懂他的建議。伊薩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折刀遞給我。
「萊因·古博?」
「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我最早是從出版人托尼·卡貝斯塔尼口中聽到卡拉斯這個名字,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還在經營出版社,經常到倫敦、巴黎、維也納等大城市出差,每次出差回來,他就會到我這裏來聊一下。我們倆都是中年喪偶,算是同病相憐吧!他經常感嘆,我們是跟書結婚的男人,我娶的是舊書,他娶的是新書。我們是交情深厚的老朋友了。有一次他來找我聊天,談到他只花了一點點錢,買下胡利安·卡拉斯小說的西班牙文版權,那是個旅居巴黎的巴塞羅那作家。我想,那大概是一九二八年或一九二九年的事吧!聽說,卡拉斯晚上都在酒店彈鋼琴,白天則窩在陰暗的閣樓寫作。巴黎是世界上唯一還把餓死視為藝術的城市。卡拉斯在法國出版了幾本小說,每一本都滯銷。沒有一個巴黎人願意花錢買他的書,可是,卡貝斯塔尼這個人啊,只要價錢便宜他就買了。」
「在那本小說里,萊因·古博是惡魔的名字。」
「我對她的了解甚至超乎她的想象。她是我女兒。」
「據我所知,卡拉斯一九三六年返回巴塞羅那,有人說他後來死在這裏。他在巴塞羅那還有家人嗎?有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
伊薩克在舊報紙的空白角落寫下地址,撕下來遞給我。
伊薩克皺起眉頭。「小說里的人物?」
「你一整個晚上去哪兒了?」
伊薩克皺著眉頭,把我那杯難喝的飲料又添滿了。
「卡貝斯塔尼先生後來怎麼樣了?」
「動什麼手腳?」
「當然。」
「唉!我跟您聊的是五十五年前的往事啦!可是不瞞您說,這麼多年了,我沒有一天不想她,我懷念我們倆當年一起散步到一八八八年萬國博覽會的舊址,也忘不了我對她念情詩,她呵呵笑個不停的模樣,那首情詩還是我躲在叔叔的海鮮香腸店角落寫的。我甚至還記得那個幫我們看手相的吉卜賽女人的長相,她說,我和特蕾西塔會終生相知相守。其實,她說得也沒錯。我還能說什麼?沒錯,我想努麗亞心裏一定還想著那個男人,只是她從來不提罷了。老實說,關於這件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卡拉斯。您還太年輕,根本不會明白,可是我知道這有多麼令人傷心。您如果問我對卡拉斯的看法,我告訴您,他是個無恥的偷心賊,偷了我女兒的心,讓她的生命陷入痛苦深淵。我對您只有一個九*九*藏*書請求,當您見到我女兒的時候,多跟她聊聊,然後回來告訴我,她過得好不好,幸福嗎,是否已經原諒她父親了……」
「這未免也太戲劇化了吧!唉,管他是誰,至少他這個人還挺幽默的。」伊薩克說。
「或許吧。不過,我可不保證她說的會比我誠懇相告的內容還要多。您別忘了,這些都是陳年往事啦!老實說,我們父女之間的關係並不像我所期待的那樣融洽。我們一個月見一次面,頂多就是在附近吃個午餐,然後她就回去了。好多年前,她嫁給一個還不錯的男孩子,是個性格有點莽撞的記者。唉!說實在的,這樣的人十之八九都會去搞政治,不過心地還算善良。她是自己去公證結婚的,沒請任何人去觀禮。她結婚一個月之後我才知道。她從來沒把丈夫帶來給我看過。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婿,好像叫作米蓋爾吧,要不就是類似的名字。我想她大概對自己的父親不太滿意。唉,我不怪她。她現在已經變了個人,甚至學會了織毛線,她還告訴我,再也不做西蒙娜·波伏娃式的打扮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家當法語和義大利語翻譯。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她是在哪裡學會義大利語的,總之,肯定不是跟我這個做父親的學來的。我可以給您她的地址,但我不確定,如果她知道是我給的地址,會不會反而不高興呢?」
就在天亮前不久,我提著一盞油燈,再度踏進遺忘書之墓。我邊走邊想著當年,伊薩克的女兒也是這樣穿梭在黑暗的走道,內心和我有著同樣的決心:搶救一本書。起初,我覺得自己走的是初次造訪時走過的路線,但沒過多久就發現,這座迷宮裡錯綜複雜的走道,數目之多,任誰都不可能會記得。我試了三條自認為曾經走過的通道,最後走回了原點。伊薩克面帶笑容,站在原點等著我。
「這倒也是。」我自認理虧,「您的女兒從倉庫拿出來的那幾本書呢?後來怎麼樣了?」
我定定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背著晨光的他,眼神模糊難辨。
「您好像對她了如指掌。」
「那是卡拉斯最後一本小說《風之影》里的人物。」
「卡拉斯重返巴塞羅那,如果不是回來探望他父親,有沒有可能是為了想要再見您的女兒努麗亞一面呢?既然他們交情還不錯……」
父親只是默默地點頭。我隨手拉出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來,低頭看著地板。
伊薩克一臉微笑地望著我,表情介於玩笑和擔憂之間。
「他想啊,只是來不及。就在他決定改變經營策略之後,沒多久,有個人去找他,而且提出的條件非常優厚。他想買下胡利安·卡拉斯的所有庫存作品,開出的價錢是市價三倍。」
「您不用告訴我,我知道,他要把那些書燒掉……」我喃喃說道。
「我不想再看到克拉拉,也不想再跟她講話了。」
「昨晚你出門之後,過了好幾個小時,克拉拉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他說,「從她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擔心你。她特別留話要你回電,不管什麼時候都行。」
「雖然賠錢,但他還是繼續出版卡拉斯的小說。」我補上九*九*藏*書一句。
「沒錯!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卡貝斯塔尼絕對不是搞浪漫的人,不過,每個人大概都有自己的秘密……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六年之間,他替卡拉斯出版了八本小說。其實,卡貝斯塔尼真正賺錢的是宗教概論書籍,還有一系列以都會女子紫羅蘭·拉芙為主角的羅曼史小說,這兩套書在書報攤很暢銷。至於出版卡拉斯的小說,我想,大概是興趣,不然就是存心要挑戰達爾文的適者生存理論。」
「年輕人,您還真有點遲鈍。想想希臘神話中牛頭怪物彌諾陶洛斯的故事……」
「您的意思是,他們倆是情侶?」
伊薩克滿臉驚奇地笑了。
「感激不盡!誰知道,說不定她會記得別的事情。」
「說不定您誤會他了……」
「禮物的作用是讓送禮的人高興,無關接受者。」父親說道,「再說,這個東西是不能退的。快打開來看看吧!」
「她從小就能記得每一件事情。真的,她全都記得。唉!孩子大了,你再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了。我想,這大概是人之常情吧!我跟您說的這些,千萬別在努麗亞面前提起啊!今天晚上聊的內容,您和我知道就好,不能傳出去。」
「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說實在的,我毫無所悉。跟我講的人也從來沒見過那個神秘陌生人,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卡貝斯塔尼的兒子隔天把事情告訴他的秘書,於是就傳開來了。是不是有張灼傷的臉,他倒是沒提到。這該不會又是您從小說里看來的吧?」
伊薩克撇著一抹微笑,神色黯然。
「事情很簡單。卡貝斯塔尼出版社倉庫失火之後,隔了幾天,我女兒努麗亞有天晚上突然到這裏來。當時,她神情非常緊張。她說有人一直在跟蹤她,她很怕那個叫古博的人盯上了她手上那幾本書,會用盡各種手段把書毀掉。努麗亞告訴我,她要把卡拉斯的書藏在這裏。然後她走進大廳,穿梭在錯綜複雜的書架迷宮裡,彷彿埋藏寶物似的。我沒問她到底把書藏在哪裡,她也沒跟我提過。她離開之前還告訴我,一旦找到卡拉斯,她就回來拿書。我覺得她似乎還愛著卡拉斯,不過,在她面前,我也沒說什麼就是了。我曾經問過她,最近有沒有見過卡拉斯,或是收到過他的消息。她告訴我,已經好幾個月不知道他的下落,事實上,自從他在巴黎寄出最後一本作品的修正稿之後,就沒了消息。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騙我。我可以確定的是,自從那天之後,努麗亞就再也沒有卡拉斯的消息了,而那幾本書就一直放在這裏,除了積灰塵,也沒啥用啦!」
接著,我馬上離開那裡,循著先前刻下的記號,走過一條又一條昏暗的通道,心中不免還是浮現一絲哀愁。我不禁想,假如我在這本偶然找到的書里發現了新世界,那麼,還有多少未知的世界尚未被發掘,而且終將永遠被遺忘在這裏?我覺得周圍有千百萬個找不到主人的靈魂,那一頁頁遭棄絕的文字,都是被遺忘的世界,無言地沉沒在幽暗的汪洋……
「既然這樣,您最好還是動點手腳吧!」
「那個叫作古博的人,九-九-藏-書他臉上有一大片灼傷的傷痕,整張臉的五官都模糊了,對不對?」
「好像叫作奧博或古博吧?我不太記得了。」
「您聽說過這個人嗎?」
「到處逛逛。」
我在幽微的晨光中小心翼翼地拆著包裝紙,裏面是個手工製作的木盒,質地光滑,四周還鑲了金邊。打開盒子之前,我一直是面帶微笑的。打開的那一刻,盒子發出了清脆響亮的一聲,就像鍾錶的嘀嗒聲。盒中鋪了一層深藍色絨布,大文豪雨果那支傳奇的萬寶龍鋼筆就躺在木盒中央,閃亮耀眼。我拿起鋼筆,走到陽台邊仔細看了又看。筆套的金色夾子上,刻著一行小字:
「您覺得,您女兒願意跟我聊這件事嗎?」
「請您告訴我卡拉斯的事情吧!」
「早安!」他輕聲說著,隨即擰熄了才抽一半的香煙。
「您放心,我不會的。您覺得,她是不是還在想著卡拉斯呢?」
「即使如此,我大概也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吧!唉,我好歹也是她父親。我所知道的是,有一次,大概是一九三二年或一九三三年的時候,卡貝斯塔尼派努麗亞到巴黎出差,當時,她在胡利安·卡拉斯家裡寄居了好幾個禮拜。這件事還是卡貝斯塔尼告訴我的。她明明告訴我,她是住在旅館里。我女兒當時還沒結婚,我總覺得卡拉斯似乎在纏著她。我家那丫頭努麗亞,是個能讓男人一見傾心的女孩。」
他指了指餐桌上那個用玻璃紙包裝的禮物盒。我遲疑了一會兒。父親點點頭。我拿起小盒子,左看右看,然後原封不動地交還給父親。
「在這裏?」
「卡拉斯的書怎麼樣了?全都燒掉了?」
「年紀大了,這是所有人都要付出的代價。他後來病了,財務上也出現問題。一九三六年,他的大兒子接手經營出版社,唉!那傢伙大概連皮鞋的尺寸都看不懂,還看書?他接手不到一年,出版社就開始走下坡。值得慶幸的是,卡貝斯塔尼死得早,沒看到自己辛苦建立的王國就這樣垮了,這是他畢生心血的結晶,熬過了內戰時期,卻毀在自己兒子手裡。萬聖節的晚上,他死於心肌梗死,走的時候,嘴上叼著古巴雪茄,大腿上坐著二十五歲的妙齡女郎。他那兒子根本就不成材!蠢得要命,偏偏又喜歡說大話。他提出的第一個偉大經營策略,竟然是賣掉所有庫存書,把他父親一生的資產拿去換鈔票。他有個朋友,也是個紈絝子弟,住的是豪華別墅,開的是義大利跑車。他告訴卡貝斯塔尼的兒子,他們出版的羅曼史漫畫和希特勒自傳《我的奮鬥》,一定會狂賣,到時候訂單接都接不完。」
「都在這裏呀!」
他面無慍色,話中也聽不出任何責備的語氣,只有無盡的溫柔。
「那個人是誰啊?」我問他。
「您以後會回來拿書吧?」
「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每個人都把這種事情藏在心裏,更何況她現在都結婚了。我像您這個年紀的時候,有個小女朋友,我還記得她叫特蕾西塔,是貿易街上聖瑪利亞紡織廠里縫圍裙的女工。那時她才十六歲,比我小兩歲。她是我的初戀情人。您那是什麼表情?唉!我知道,年輕read.99csw.com人都以為我們這些老頭從來沒談過戀愛。特蕾西塔的父親先天就是啞巴,在波恩市場有個賣冰的攤位。您不曉得,我請求他把女兒嫁給我的那天,心裏有多緊張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了五分鐘,面無表情,手上還握著冰塊。後來,為了買結婚戒指,我花了整整兩年努力存錢,沒想到特蕾西塔卻病倒了。她告訴我,她的病是在工廠被傳染的。六個月後,她死於肺結核。我到現在還記得,我把她葬在新村墓園那天,她啞巴父親的哀傷呻|吟,聽了讓人鼻子酸。」
「哦!我在雨中不小心滑了一跤。」
「為什麼不聯絡呢?」
「天知道!卡拉斯的父母好久以前就離婚了,他媽媽去了南美洲,後來在當地再婚了。至於他父親呢,據我了解,自從卡拉斯遠走巴黎,父子就不再聯絡了。」
伊薩克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不久前才剛和那個行蹤詭異的怪客碰過面,記憶猶新,怎麼看都不覺得那個人有任何幽默感,不過,為了讓談話順利進行,我決定還是把個人意見放在心裡。
「你還是拿回去退錢吧,我沒資格接受任何禮物。」
「上床睡覺之前,至少先把生日禮物拆開來看看吧!」父親說道。
「是啊!我一直以為您看起來傻傻的,老愛問東問西,好像什麼都不懂呢!」
接著,伊薩克久久不發一語。我待在一旁,屏息以待。過了半晌,他抬起頭來,面露微笑。
「您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吧?我告訴您好了,我從來不干涉努麗亞的私生活,因為我自己也不足以成為她的表率。以後您要是有了女兒就知道了,雖然我從來不祝福別人生養女兒,您看著好了,她遲早會讓您傷心的。我說,哪天您要是有了女兒,就會開始把男人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您覺得會跟她上床的,另一種則是您覺得不會和她有瓜葛的。不同意這種說法的人,根本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懷疑卡拉斯就是屬於第一種人,因此,管他是多麼傑出的天才還是遭遇不幸的可憐人,對我來說,他反正就是個不知羞恥的傢伙!」
伊薩克拿了幾條薄毯披在我身上,還端了一杯看起來不怎麼可口的熱飲給我,聞起來像是巧克力加櫻桃酒。
達涅爾·森貝雷,一九五〇
「我不明白。」
「您知道卡拉斯的父親是否還在世?」
「我希望他還活著。他比我年輕,不過,我這幾年很少出去走動,也不看報紙的訃聞版。朋友一個個都像掉在地上的蒼蠅一樣,死啦!說實在的,心裏真不好受。對了,卡拉斯隨母親的姓。他父親的姓氏是富爾杜尼,在聖安東尼奧環城路經營帽子專賣店,據我所知,他跟兒子不怎麼親。」
「您在每個轉彎的角落都做上小記號,而且是只有您自己才認得的記號。這是很老舊的木材,上面已經布滿各種刮痕,所以,應該沒有人看出來做了記號,至少您下次要來找書的時候,就不必盲目摸索老半天……」
「你快把我嚇死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對父親扯謊,「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我已經累得都快站不穩了。」
伊薩克露出狡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