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託您，一定要誠實回答我。」他清了清喉嚨。「您覺得，我有沒有可能成為一個父親啊？」

「這就表示您對她動了真感情！上帝保佑！來來來，您坐下，我幫您泡杯菊花茶。」

「不是您想的那樣啦，費爾明！」

「我今天才剛見過這個女人，就在她家裡……」我喃喃低語。

「真的？」

「我能不能請問一下，這個努麗亞·蒙佛特是誰？今天那個在郵局上班的朋友告訴我，他還清清楚楚記得這個女人的模樣，因為她前幾周才來拿過信，他說這女人比維納斯女神還要迷人，而且胸部更豐|滿！我相信他的眼光，因為內戰爆發前，他本來是個美術老師，可是呢，因為他是社會黨黨魁拉爾戈·卡瓦耶羅的遠房表弟，後來只好淪為天天舔郵票的郵局小職員。」

「對。您看著好了，我對神父特別有一套，別看我一副無賴的樣子，幾句好聽的話哄他一下，他就對我掏心掏肺了。」

「沒有！」

「好像比較接近卡著磚頭的感覺。」我說。雖然，我其實也有全身發熱的感覺。

費爾明驚訝地盯著我看。

「費爾明，您為什麼會問我這個？我一直以為您不相信婚姻和家庭這一套。您還說那是束縛，記得嗎？」

「阿爾達亞。」

「我說，達涅爾，這就跟消化不良一樣，您有沒有覺得肚子里好像卡了一塊磚頭？或者只是覺得全身發熱？」

「那個女人為什麼撒謊，我們目前還沒辦法釐清真相。」費爾明說，「不過，我們可以大胆推測，如果她是以關係人的身份介入的話，那麼，她介入的事情恐怕不只這一樁。」

「您跟貝爾納達是認真的？」

「您並沒有耽誤到我的時間，費爾明。我想，我大概一時ｈｔｔｐｓ://ｒeａd.9９ｃｓw.ｃｏm也睡不著。」

「您和貝爾納達提過共組家庭這件事嗎？」

「我親眼看到那些收據了，上面都有名字和身份證號。看您一副快要嘔吐的樣子，我猜想，這個訊息八成是把您給嚇壞了吧？」

費爾明也嘆了一聲，然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達涅爾，我可不可以問您一個私人的問題？」

「當然可以，什麼都能聊，尤其是跟這女人之間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您都可以跟我說。」

「我告訴您，那都是很膚淺的想法。婚姻和家庭，就看我們如何去經營，不用心的話，頂多就是個虛偽的巢穴，裝滿了垃圾和空洞的言語。如果是真愛，不需要掛在嘴上，也不用到處宣揚，舉手投足之間就看得出來……」

「她讓您碰她了嗎？」

「我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啊！因為，我只要想起自己的老爸，再想到我也可能變成他那個樣子，我就覺得自己還是絕子絕孫比較好。」

我點點頭。

我突然覺得全身發冷。

「拿信的是誰？雷克豪律師的員工嗎？」我問他。

「費爾明，我覺得您已經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了。」

「是的，我變了。貝爾納達讓我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男人。」

我將一雙手臂交叉在胸前，心裏想著，這件事到底進展到什麼狀況了。

「您查出什麼了嗎？」

「您說的是真的嗎？」

我們在後面倉庫里的桌旁坐了下來，四周堆滿了書，兩人默默無語。整座城市已經沉醉在夢鄉里，我們的書店就像一艘小船，航行在寧靜的暗夜汪洋中。費爾明端了一杯冒著白煙的熱茶給我，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他有心事。

「唉！真是自找麻煩……對了，您上回提九-九-藏-書過郵政信箱那件事，還記得嗎？」

「我要變得更好，這樣才配得上她。您還太年輕，不懂這些，但是以後您就會了解，有時候，重要的不是一個人能付出多少，而是他願意放棄多少。貝爾納達已經跟我談過了。她是個具有強烈母性的女人，這是您也知道的。她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覺得，她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成為母親。我非常珍惜這個女人，她比糖漬水蜜桃還要珍貴！我告訴您，為了這個女人，我願意在脫離教會三十二年之後，再次走進教堂，甚至要我誦經禱告都行。」

「您會不會太衝動了，費爾明？您才剛認識她沒多久……」

我望著眼前這個身材矮小、瘦骨嶙峋的男子，大大的蒜頭鼻，膚色黃黃的，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他已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好父親？」

「我哪知道啊！」接著，我還特別指明，「我是說，那兩件事，我都不懂啦！」

那天晚上，我二度敘述了胡利安·卡拉斯的故事以及他的死亡之謎。費爾明聚精會神地聽著，偶爾還在筆記本上寫下重點，有時甚至還打斷我的話，問了一些我漏掉的細節。我聽著自己的敘述，總覺得故事里的許多空白和疑問越來越清晰。我幾度分心，怎麼也想不透努麗亞·蒙佛特為什麼要騙我。她多年來定期領取那些寄給一個冒牌律師的信件，究竟是怎麼回事？富爾杜尼家位於聖安東尼奧環城路的公寓，難道是她在處理？我越說越激動，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何止認真，我們已經是心靈相通了！您和這個俏妞貝亞特麗絲怎麼樣？我一看到她就知道，這是個嬌貴的千金小姐。不過，真正的關鍵在於：她是那種讓人動情的女孩子，九九藏書還是讓人只想調情的那種呢？」

「您跟她談過這些嗎？像是一起生個孩子……」

他那張臉立刻洋溢著喜悅之情。

「我的老天爺，當然沒有！您把我當成什麼人啦？您看我像是那種到處張揚要讓女人懷孕的人嗎？我不是不想！像麥瑟迪塔絲那種蠢女人，我恨不得立刻讓她懷個三胞胎，好讓自己享受王者之尊的感覺，但是呢……」

我只能茫然地嘆息。「您有什麼建議啊，費爾明？」

我經過書店櫥窗前，看到店裡的燈還亮著。我想，父親大概是在處理白天的信件，忙到忘了時間，或者純粹只是找借口留下來等我，想打探我和貝亞碰面的情形吧。我看了看那個正在整理書架的身影，這才發現，原來是瘦削、緊張的費爾明，還在聚精會神地工作呢！我輕輕叩了叩玻璃櫥窗。費爾明抬起頭來，又驚又喜，他向我比了個手勢，要我從後門進去。

「您放心，費爾明，不會的。再說，您的精力這麼旺盛，恐怕也很難絕子絕孫。」

「其實我只是在打發時間，因為我等會兒要到費德里科先生家。我和眼鏡行的老闆埃洛伊約好，我們倆輪流照顧他。反正我本來就睡得少，頂多兩三個小時就夠了。您也別說我了吧，達涅爾，現在都過了半夜了，依我看呢，您和那個小姑娘的約會，一定很成功哦！」

「您跟努麗亞·蒙佛特？哦，我想我真的錯看您了，達涅爾。您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獵艷高手啦！」

「費爾明，還在工作啊？時間已經很晚了！」

「怎麼說？」

「當然！」

「我還沒調查到這個部分，不過，我懷疑根本就不是。依我看，要不就是我搞錯了，要不就是這個叫雷克豪的人壓根兒不存在。我唯一能確切告read.99csw.com訴您的是，那個定期來拿信的人，名叫努麗亞·蒙佛特。」

「我能不能跟您聊一些事情，費爾明？這些事已經在我腦海里轉了很久……」

「我不是跟您說了嗎？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今天中午，我趁著午休時間去了一趟郵政總局，而且，我有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就在那兒上班。2321號信箱使用人的名字是何塞·馬里亞·雷克豪律師，事務所設在里昂十三世街。我趁機查了一下這個地址，果然不出所料，這地址根本不存在，我想您大概也知道了。寄到這信箱的郵件，多年來都是由同一個人定時領取。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們都以挂號信的方式收取手續費，要領這些挂號信，就必須在收據上簽名，這些信息都有留底。」

「我說，達涅爾，到了我這個年紀，要不就趕快認清事實，要不就繼續醉生夢死。人的一生，頂多隻有三四件事情值得去追求，其他都是糞土。我做過的傻事已經夠多了，現在，我知道自己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讓貝爾納達幸福，而且將來能死在她的懷裡。我想重新做個令人尊敬的人，您知道嗎？這不是為了我自己，對我來說，受人尊敬與否，就像姑娘的清唱，聽起來實在很空虛。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因為貝爾納達信這一套，她相信廣播劇的情節，也相信神父說的每一句話。她個性如此，我就是愛她原來的樣子，即使她的下巴長了幾根鬍鬚，我也不會改變心意。就因為這個緣故，我想成為一個能讓她感到驕傲的人。我希望她能這麼想：我的費爾明是人上人，就像加里·格蘭特或海明威一樣出色。」

「好現象！千萬別相信那些初次約會就讓您碰她的女孩子，至於那些還需要神父教導的女孩，read.99ｃsｗ.com更是不能和她們有瓜葛。請容我這麼比喻吧：上等的牛腩煎到五分熟最好吃。當然啦！如果有女孩子投懷送抱，您也別遲疑，大口嘗嘗無妨。不過呢，如果您想認真談感情，就像我跟貝爾納達這樣，那就千萬要記住這條金科玉律。」

費爾明點點頭。

「努麗亞·蒙佛特？您確定嗎，費爾明？」

「當然可以啊！」

「這種事情不需要明講，達涅爾。光是看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聳聳肩，從實招認。「說實在，我也不知道。」

「別再挖苦我了。」

「說的也是！」他附和道，「好了，您去休息吧，我不能再耽誤您的時間了！」

「好好把握機會啊！我在您這個年紀，每天就像風車音樂廳一樣，早午晚各有不同的節目哩！」

他一定看出我滿臉困惑，於是又補充道：「我不是指身強體壯的那種父親！您也知道我身材瘦弱，不過，慈悲的上帝還是賦予我蠻牛般的精力。我指的是另外一種父親！就是好父親，您知道的。」

「包在我身上！我向您保證，神父一定會像市立少年合唱團那樣歡樂高歌。」

「我這就告訴您該怎麼做。這個禮拜天，如果您沒別的事，我們就去聖加夫列爾教會中學一趟，好好地調查卡拉斯是怎麼認識那個富家公子……」

「對，就像您父親那樣的！一個兼具智慧、善良和靈性的男人。一個能夠傾聽、引導和尊重孩子的男人，從不把自己的缺點加諸在孩子身上。他愛孩子，不只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也因為他願意把孩子當個人來尊重。他是孩子心目中的榜樣。」

「既然這樣，如果您要問我的意見，那麼，我很確定您一定會成為好父親和好丈夫。您一向不相信這些事情，所以認為自己沒有這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