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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CIUDAD DE SOMBRAS 28

幻影之城
CIUDAD DE SOMBRAS

28

「昨天晚上,跟你分開以後,我寫了一封信給巴布羅……」貝亞說。
生活在這棟里卡多先生以陰險手段得來的房子里,阿爾達亞一家人不曾快樂過。阿爾達亞太太不斷哀求丈夫把房子賣了,然後搬到市區,甚至可以搬回名建築師布伊·卡達法赫替老阿爾達亞設計的豪宅去住。里卡多斷然拒絕,因為他大部分時間在外面辦公事或四處巡視家族企業,並未感受到家裡有任何問題。有一次,小豪爾赫竟然在家裡失蹤了八個小時,他的母親和所有用人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他,卻一直不見人影。當小男孩再次現身,只見他臉色蒼白、飽受驚嚇,他說,他一直跟一個皮膚黝黑的神秘女子待在圖書室,那個女人向他展示一摞老照片,她還說阿爾達亞家族的女人都會死在這棟房子里,以此替她們的男人贖罪。神秘女子甚至向小豪爾赫明白說出了他母親的死期:一九二一年四月十二日。不用說,這個神秘黑女人當然是從來沒被找到,不過,多年之後,阿爾達亞太太被發現死在她床上時,那天的確就是一九二一年四月十二日。她全部的首飾珠寶都不見了。後來,工人排放庭園的池水時,在池底發現了那一大包遺失的珠寶,旁邊還放著佩內洛佩的洋娃娃。
我抬起頭來,定定望著她的雙眸。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貝亞低下頭,忽然往走道盡頭跑去。接著有一扇門,進門后是一排大理石欄杆,面對著大宅院的中庭。我看見她的身影淹沒在雨中。我追上前去,攔住了她,把她手上的信封搶了過來。雨水打在她臉上,衝掉了她的淚水和憤怒。我把她帶回屋內,回到溫暖的壁爐前。她一直在閃躲我的目光。我拿起信封,丟進火里。我們看著那封信在爐火里燃燒,信紙燒出了一縷縷藍煙。貝亞跪在我身旁,已經熱淚盈眶。我把她擁入懷裡,她的氣息就在我脖子上。
我看著那個信封在她指間繞來繞去,就像一張撲克牌似的。
不過,當格拉柏宣稱他擁有新澤西州夢洛公園愛迪生公司最新產品時,一切又為之改觀,因為這種先進技術號稱能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拍攝影像。有一天,格拉柏有個片廠助理不小心打翻了氣泡酒,正好就倒在裝滿顯影劑的桶子里,產生化學作用之後,沖洗出來的影片出現了一些詭異的圖像。豪沙邀請阿爾達亞到迪比達波大道三十二號豪宅的那天晚上,放映的就是這部影片。
「我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事是偶然發生的,你知道嗎?你看,到頭來每件事背後都有個秘密,雖然我們未必能理解。就像你在遺忘書之墓找到胡利安·卡拉斯的小說,就像你和我此時此刻在這棟阿爾達亞舊宅……每件事都有我們無法了解的部分,但都和我們有關係。」
這個忠厚老實的托馬斯,居然會暗箭傷人。
「我知道,她叫克拉拉·巴塞羅。」
任何人都不難想象,這個皮膚黝黑、眼神深邃的美麗女僕,其實是豪沙的情婦,根據報紙社會版刊登的報道,他們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奸|情。這女僕還是個精通巫術的女巫。她名叫瑪麗瑟拉,至少豪沙是這麼稱呼她的,她那謎樣的神秘作風,馬上就成了巴塞羅那上流社會貴婦茶餘飯後的話題。這些富太太在下午茶聚會時言之鑿鑿,直說這個黑女人是從地獄https://read.99csw.com來的,她和男人通姦做|愛的時候,都是女上男下的姿勢,換言之,她把男人當馬騎!這种放盪行徑至少觸犯了五六條道德原罪。於是有人寫信向主教投訴,並請求主教舉行特別的祈福儀式,保佑巴塞羅那所有的善良子民免於污染,永遠保有白雪般的純潔靈魂。更糟糕的是,豪沙依然我行我素,他不畏異樣眼光,每周日早上照樣帶著妻子和女僕瑪麗瑟拉坐馬車遊街,在恩寵大道上,每個參加十一點彌撒的純真青少年都會看到這出巴比倫式的墮落戲碼。報紙上還提到那個黑女人目中無人的傲慢神態,她觀望巴塞羅那人的樣子,「就像一個叢林皇后在看一群非洲小矮人」。
「別讓我跌倒了,達涅爾!」她在我耳邊低語著。
「你認識她?」
「托馬斯說,你從來沒交過女朋友?」貝亞說道,彷彿那就是她對我的觀感了。
那年十一月,豪沙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顯然,他曾經也出現在格拉柏的某一卷特別影片中,那是他逃過一場意外時所拍攝的。阿爾達亞先生要求格拉柏將影片修好,接著,他私下看了那捲影片之後,把影片丟進火里燒掉了。他慷慨地簽了一張天文數字的支票交給片場助理,要求他最好把這件事忘了。當時,阿爾達亞已經是失蹤的豪沙大部分資產的指定代理人。曾經有人說,其實是死去的瑪麗瑟拉把豪沙帶到地獄去了。還有人說,這幾個月來,城堡公園附近出現了一個乞丐,很像失蹤的百萬富豪,直到有一輛黑色馬車大白天從他身上碾過……故事就這樣四處謠傳:鬧鬼豪宅的黑色傳奇,就像美洲歌舞入侵了城市裡的舞池,已經不可能被移除了!
阿爾達亞聽了事件始末,總覺得格拉柏一定是害怕失去豪沙這個大客戶,才會搞出這麼無聊的把戲來討好金融大亨。然而,豪沙卻對影片呈現的影像深信不疑。不僅如此,別人眼中一團漆黑的陰影,在他看來卻是幽靈。他發誓自己真的看到了瑪麗瑟拉的身影,身上蓋著裹屍布,她的影子看起來就像一匹狼,挺直了身子,只靠兩隻後腳走路。對阿爾達亞來說,那部影片除了一團漆黑的陰影,其他什麼也看不見,此外,他認為影片本身和執行拍攝計劃的助理簡直褻瀆了美酒和其他酒精飲料。即使如此,身為一個手腕靈活的生意人,企業大亨阿爾達亞認為,這個混亂情況還是有利可圖的。一個發瘋、孤獨、滿腦子想著抓鬼的百萬富翁,這就是最完美的受害者!於是他提出理由,鼓勵豪沙繼續經營事業。接下來好幾周,格拉柏和助手們拍了好幾米長的影片,他們藉助化學藥水,還添加了外國烈酒、土產雪利酒以及山泉水,把影片沖洗成各種不同色調的氛圍。這段時期,豪沙也慢慢移轉了他的權力,他簽署同意書,授權里卡多·阿爾達亞處理他的財產。
幾個月後,里卡多·阿爾達亞舉家搬進了迪比達波大道的豪宅,才住進去兩周,他的小女兒佩內洛佩出生了。為慶祝女兒誕生,阿爾達亞把豪宅命名為「佩內洛佩別墅」。然而,這個新的名稱始終不曾引人注意。這棟房子自成一格,新主人根本無法影響它。阿爾達亞的家人抱怨,晚上經九-九-藏-書常聽見嘈雜聲和撞牆聲,屋裡散發著腐臭,室內始終有冰冷空氣盤旋著,彷彿哨兵似的。這是一幢充滿神秘異象的大宅院,有兩層地下室,其中第二層是地窖,第一層有個小教堂,擺放著一尊大型耶穌基督像,以及五彩繽紛的十字架。用人們常說,那尊耶穌基督看起來倒像是當時赫赫有名的「魔僧」拉斯普京。圖書室書架上錯位的書總是回歸原位。三樓有個閑置的卧房,牆面莫名其妙出現了發霉污漬,看起來像是一張模糊的臉,只要把鮮花放進那個房間,幾分鐘內就會凋謝。還有,房裡總傳出蒼蠅飛來飛去的聲音,但是沒有人看得見它們。
「我在信里告訴他,我希望我們能夠儘快結婚,可以的話,最好在一個月內。我還告訴他,我想永遠離開巴塞羅那。」
經過一年,三位建築師帶著新提案出現在哥倫布大飯店的豪華套房。豪沙在黑女人瑪麗瑟拉陪同之下,靜靜聆聽報告,結束之後,他問建築師,六個月內把房子蓋好的花費是多少?建築事務所的主導人物馬托雷清了清嗓子,接著,為了慎重起見,他在一張紙上寫下數字,交給金融大亨。豪沙一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馬上開了一張同等面額的支票給他,然後就下了逐客令。七個月後,一九〇〇年七月,豪沙帶著妻子和女僕正式遷入新居。同年八月,驚傳這兩名女子命喪豪宅,警方在現場發現一|絲|不|掛的豪沙,奄奄一息地癱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負責偵辦本案的警官在報告中提到,當時整座房子的每一面牆壁都沾了血跡,花園的每一座天使雕像都被搗毀,天使的臉龐畫上了土著面具,雕像的基座旁還殘留著黑色大蜡燭。偵辦過程歷時八個月。那段期間,豪沙一直保持沉默。
貝亞從襯衫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給我看。封口已經粘上了,還貼了郵票。
那天下午,我坐在壁爐邊取暖時,貝亞向我敘述了「霧中天使」落入阿爾達亞家族手中的來龍去脈。這個故事,就像胡利安·卡拉斯筆下高潮迭起的小說情節一樣精彩。這棟房子建於一八九九年,由諾里、馬托雷和柏嘉達三位建築師的事務所負責建造,出錢的主人則是財力雄厚、行徑古怪的加泰羅尼亞銀行家薩爾瓦多·豪沙,他在這棟房子里僅僅住了一年。這位大亨出身貧寒,六歲起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後來在古巴和波多黎各累積了傲人的財富。據說,美西戰爭期間以及古巴等殖民地淪陷后,他賺了不少黑心錢。他從新大陸帶回來的不只是大筆財富,還有個美國太太,這位蒼白虛弱的貴婦來自費城上流社會,一句西班牙文都不會說。此外,他還帶了個黑白混血的女僕回來,這個女孩從他在古巴的時候就開始服侍他了,她跟著主人到巴塞羅那時,帶了七大箱行李,還有一隻關在籠子里穿著小丑服裝的短尾猴。剛回國時,他們暫時在加泰羅尼亞廣場旁的哥倫布大飯店落腳,直到豪沙找到他滿意的住所為止。
「我還以為你弟弟沉默寡言,沒想到他這麼大嘴巴。怎麼樣,他還說了我什麼?」
「因為我要你告訴我,該不該把這封信寄出去?這就是我叫你今天來這裏的原因,達涅爾。」
我越來越習慣她的沉默,也習慣看著她緊鎖心門,帶著迷惘的眼神,慵懶九-九-藏-書地說著話。
我這輩子認識的人之中,最有智慧的就是費爾明·羅梅羅·德·托雷斯,他曾經告訴我,生命中的種種經驗里,沒有一樣可以和脫掉女人的衣服相比。他很有智慧,他真的沒騙我,但是,他也沒把事實告訴我!他沒說,解開紐扣時,手會一直發抖,每一個拉鏈都像大猩猩金剛一樣難對付!他沒告訴我,那白皙柔嫩、微微顫抖的肌膚,竟是如此令人眩惑。接觸她的雙唇那一瞬間,皮膚上的每個毛細孔都在發燙。他沒告訴我這些,因為他知道,那個奇迹,一生僅此一次,當它發生時,它會輕聲細訴著秘密語言,然後永遠消失。我曾經千百回試著想要回到我和貝亞在迪比達波大道豪宅內共處的那個下雨的午後。我想要重返現場,再次沉溺在只剩下一個身影的回憶里:貝亞。她赤|裸的嬌美胴體,與窗外的蒙蒙雨絲交相輝映,她躺在壁爐邊,那迷人的眼神,從此緊緊依隨著我。我依偎在她身旁,用指尖輕撫著她的腹部。貝亞閉上眼睛,對我露出微笑,很篤定、很燦爛。
看著她那深不可測的眼神,我的身體幾乎在顫抖。
貝亞說話的同時,我的手已經笨拙地放在她的腳踝,然後慢慢往上摸到了膝蓋。她看我的樣子,就像看到一隻誤闖進房子里的昆蟲。我心想,如果換作是費爾明,他這時會怎麼做呢?我最需要的時候,他的智慧在哪裡啊?
那個年代,現代主義的狂潮已經吹進巴塞羅那,然而豪沙卻明白指示他請來建造新房子的建築師們,他要的是與眾不同的風格。在他的字典里,「與眾不同」便是頂級的形容詞。豪沙曾經在美國大亨聚集的紐約第五大道住過好幾年,他目睹了一幢幢新哥特式大樓在中央公園旁的第五十八街到七十二街之間興起。這位金融大亨念念不忘美國夢,拒絕接受當時流行的各種新潮建築風格,他甚至因為不喜歡黎塞歐歌劇院的建築而不願意在那兒租包廂,那座人人讚賞的經典建築,竟被他鄙視為聾子群集之地,一個擠滿倒霉鬼的蜂巢。他希望他的家遠離市區,於是挑中了當時還非常偏僻荒涼的迪比達波大道。他說,他喜歡從遠處眺望巴塞羅那。他對於新居只有一個要求:花園裡的天使雕像,必須按照他的指示特別打造(其實這是瑪麗瑟拉的主意),每一尊天使雕像的頭頂上,一定要有一個七角星星,多一角或少一角都不行。為了讓打造新居的計劃及早實現,加上他又有花不完的財富,豪沙乾脆把他的建築師送往紐約住三個月,他們的任務是研究美國名流如范德比將軍、富豪雅斯陀以及卡內基等人的豪宅。他要求的是類似的風格,至於技術層面,他最欣賞史丹佛派、懷特與麥金等名家。另外,他再三交代,千萬別帶著他所謂的「賣豬肉的小店」或「紐扣工廠」那種提案來敲他的門。
她那年十七歲,生命,在她雙唇間閃閃發光。
一周后,里卡多·阿爾達亞先生決定搬離這棟房子。當時,他的企業王國已經岌岌可危,大家都認為,誰住進了那棟被詛咒的鬼屋,誰就會招來厄運。另外一些比較嚴謹的人則認為,阿爾達亞王國的沒落都是因為里卡多先生一直不懂得市場發展趨勢,是他經營不當才搞垮他父親席蒙大公一手建立的企業王國。後來里九-九-藏-書卡多宣布要離開巴塞羅那,舉家移民阿根廷,因為他在當地的紡織事業正興旺呢!許多人說,他其實是因為挫敗和羞恥而遠走他鄉。
「我那次受傷的只有嘴唇和自尊而已。」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偵查終結后的報告是這樣的:根據所有跡象顯示,豪沙和妻子都被瑪麗瑟拉下了毒,毒藥是某種草藥萃取液,警方後來在女僕房裡發現好幾瓶相同的液體。豪沙雖然撿回一條命,卻也承受了可怕的後遺症,他不但失去言語能力和聽力,還半身不遂,後半輩子簡直生不如死。豪沙的妻子陳屍在她自己的卧室里,赤|裸倒卧在床上,身上披掛著珠寶,包括手上那隻閃亮奪目的鑽石手環。據警方推測,瑪麗瑟拉下了毒手之後,隨即拿尖刀割腕自盡,接著踉蹌走過豪宅的每個房間,鮮血沾滿了走道上的牆壁,最後在她閣樓上的房間斷了氣。至於行兇動機,警方認為是因妒生恨。金融大亨的妻子遇害時,似乎已有孕在身。據說,瑪麗瑟拉用滾燙的紅色蠟油,在豪沙太太裸|露的肚皮上滴了骷髏頭的圖案。這個案子沸沸揚揚地喧騰了好幾個月,最後就像豪沙緊閉的雙唇一樣,從此被封鎖在記憶里。巴塞羅那上流社會盛傳,這座城市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慘劇,一切都怪從新大陸回來的暴發戶以及美洲來的蠻族,他們破壞了這個國家固有的道德傳統。許多人私下都覺得慶幸,言行古怪放蕩的豪沙,終於走到了窮途末路。然而一如往常,眾人都錯了——好戲才剛剛上演呢!
「托馬斯說,你後來沒和其他女孩約會過,因為你總是拿她們跟這個女孩做比較。」
我把手縮回來,沮喪地低下頭。我想貝亞大概是在笑我,但我寧願相信事實不是這樣。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睛直盯著爐里的烈火。
「我一直很想帶你來看這個地方,你知道嗎?我想給你驚喜。聽了卡薩蘇斯的敘述之後,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帶你來,因為這是你的故事中的一部分,也是卡拉斯和佩內洛佩的人生場景之一。我從父親的辦公室拿到大門鑰匙。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在這裏。這是我們的秘密。我想和你分享這個秘密,可是,我一直很懷疑你會不會來。」
廚師們確信,有些東西,像是糖,總是不可思議地突然就在食物儲藏室消失了,另外,每個月正值新月時,鮮奶就會被染紅。偶爾,用人會在幾扇房門前發現死鳥或死老鼠。他們還發現有些東西不翼而飛,尤其是放在抽屜和盒子里的珠寶和紐扣。偶爾有些失物會在幾個月後出現在屋裡的角落,或是被發現埋在花園裡。但是,遺失的東西通常都找不回來。里卡多先生把這些事情斥為無稽之談。在他看來,全家禁食一個禮拜就可以擺脫恐懼了。不過,對於妻子遺失了首飾一事,他認為非同小可。已經有超過五個女傭因為夫人遺失珠寶而被辭退,雖然每個女傭都哭著發誓她是無辜的。不過,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根本就無關神秘:主要原因是,里卡多先生習慣在半夜溜進年輕女傭房裡以滿足他偷腥的慾望。他喜歡拈花惹草的響亮名聲,幾乎可與他的財富相比擬。有人說,他四處偷腥搞出來的私生子,恐怕已經多到可以組織工會了。總之,可以確定的是,遺失的不只是珠寶而已,read.99csw•com這家人失去的是生活的愉悅。
豪沙最後只好孤獨地守著豪宅、守著他的妄想,以及他那些隱形的幽靈。沒多久,他自認找到了辦法,關鍵就在於克服隱形這個障礙。這個暴發戶大亨曾經在紐約見識過新奇的電影技術,於是就想到了利用攝影機來「吞噬」瑪麗瑟拉的幽靈。他遵照這個思考邏輯,委任格拉柏在「霧中天使」附近不斷地拍攝電影,耗盡了一尺又一尺的底片,就為了找出幽靈世界的蛛絲馬跡。這位電影導演想盡辦法用了各種最新科技,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她叫克拉拉……」我乾脆自己招了。
「大家都知道克拉拉·巴塞羅這號人物,沒看過至少也聽過。」
一九二二年,「霧中天使」以可笑的極低價在市場上拋售。起初,許多人有意承租,因為那個區域正在快速發展,不過看了那棟房子之後,卻沒有買家願意出價。一九二三年,豪宅被封。房子所有權轉移到一家阿爾達亞積欠大筆債務的公司名下,他們可以決定將房子出售,或將建築物拆除重建。這棟房子在市場上求售多年,始終未獲得任何買主青睞。那家公司叫作「波特尤弗雷有限公司」,一九三九年倒閉,因為其中兩名主要負責人被捕入獄,原因不明,更凄慘的是,兩人在一九四〇年因為一場意外而死在聖文森監獄。後來公司被馬德里的一個財團併購,財團股東包括三名將軍和一名瑞士銀行家,擔任總經理的是阿吉拉爾先生,也就是我的朋友托馬斯和貝亞的父親。儘管他們運用了各種宣傳手法,阿吉拉爾手下仍沒有任何一個中介能把這棟房子賣出去,即使售價遠低於市場行情,一樣乏人問津。十多年了,都沒有人再走進過這棟房子里。
「他說,你曾經暗戀一個年紀比你大的女孩子好幾年,那次的經驗讓你傷透了心。」
「你想對我做什麼,儘管做吧!」她低語著。
警方和豪沙的律師團打算結案時,暴發戶卻無意收手。就在這時候,豪沙認識了里卡多·阿爾達亞,這個當時已富可敵國的企業家,一向花名在外,脾氣暴躁易怒,他有意低價買入這個大宅院,把房子拆掉以後再高價賣出,因為當時這裏的地價已經漲了好幾倍。豪沙不願意將房子脫手,卻還是邀請里卡多·阿爾達亞到他的豪宅,用意是想展示他所謂結合科學和靈魂的新實驗。自從命案偵查結束后,再也沒有人踏進這個大宅院。阿爾達亞看了那棟房子,嚇得全身冰冷。豪沙已經瘋了。屋內的牆上依然留著瑪麗瑟拉暗沉的血漬。豪沙找來一個精通最新科技的電影創作者,名叫福歐斯·格拉柏,他預測電影將在二十世紀取代宗教的地位,於是他用豪沙提供的一大筆錢,在瓦耶斯蓋了一座製片廠。豪沙似乎深信,黑女人瑪麗瑟拉的靈魂依舊在豪宅內徘徊不去。他信誓旦旦,確定自己真的感受到了瑪麗瑟拉的存在,包括她的聲音、她的味道,以及她在黑暗中的觸摸。聽了這話,豪沙家裡的用人每個都嚇得辭工不幹了,寧可轉往附近豪宅林立的薩里亞區,找個只需要提水、補襪子的輕鬆工作。
我用力咽了一下口水。「哦,你的上尉男友?為什麼寫信?」
她笑著點頭。
「直到今天!」貝亞說道,接著又是一陣靜默。
「看著我!」她說。
「你知道我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