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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CIUDAD DE SOMBRAS 29

幻影之城
CIUDAD DE SOMBRAS

29

「哎喲!看看您的黑眼圈,達涅爾,好像是樓房一樣,一層一層疊上去!肯定是幹什麼好事去了吧!」
「那就表示努麗亞·蒙佛特這條線索通了!」
「這下您高興了吧?」我沒好氣地說。
「禮拜二,下午六點,可以嗎?」她問。
「我洗耳恭聽。」
我幾乎整夜輾轉反側,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天色正好和我低落的情緒相呼應。把我吵醒的是費爾明,他在教堂廣場上拿著小石子砸我的窗戶。我起床一看是他,立刻下樓給他開門。費爾明每到禮拜一總有令人無法忍受的工作熱情,一大早就急著要來上班。我們拉起鐵卷門,掛上「營業中」的牌子。
「拜託您,費爾明,講重點!」
於是,我們快步往巴爾梅斯街走去,一路走在路樹下,一來為了避免淋雨,或許也為了偶爾能夠眉目傳情。我覺得貝亞的腳步似乎很急,她幾乎是拖著我走。我突然有個念頭:說不定我一鬆手,貝亞就會跑掉了?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她嬌美柔嫩的胴體、她的味道上。真想立刻就在路旁的長椅上和她激|情擁吻,在她耳邊傾訴甜言蜜語,給她講無聊笑話。然而,貝亞已經心不在焉,她默默地想著別的事。
「現在就要講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到了那裡之後,先去巴結了一些熟客,混熟之後,我開始打聽米蓋爾·莫林納這個人,也就是您那位神秘女子努麗亞·蒙佛特的丈夫,據說在監獄里吃過牢飯的。」
「那現在怎麼辦?米蓋爾·莫林納這條線索已經斷了……」
我點頭回應她,看著她搭計程車離去,彷彿是個陌生人。有個司機在一旁看著我們之間的眼神交流,他看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好奇地望著我九_九_藏_書說:「怎麼樣,朋友,要回家嗎?」
「我到下周二才能跟你碰面。」貝亞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彷彿突然懷疑我是否願意再見她一面。
「不要猜想了,您就接受吧!」
「這一切聽起來就像是您編出來的!」我覺得費爾明講的這一切,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您有什麼建議?」
我不假思索就上了計程車。司機從後照鏡里打量著我。而我,則是盯著貝亞那輛車出神,終於,那兩盞車燈還是消失在黑暗中。
最近幾年來,聖露西亞養老院收容的都是奄奄一息或遭遺棄的老人,有些又瘋又窮,有些本來就是巴塞羅那苟延殘喘的遊民。還好,這些老人大部分都是入住沒多久就過世了,反正那裡環境條件差,同伴難以相處,實在也不宜久留。根據費爾明的說法,死去老人的遺體都是在天亮前不久送出養老院,然後,那輛由幾年前鬧過重大丑聞的香腸食品公司捐贈的貨車會將遺體運到公墓埋葬。
「話說昨天,我和我的貝爾納達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她那個小屁股都被我捏得瘀青了。後來,我送她回家之後,自己倒是一點睡意都沒有,沒辦法,香艷刺|激的場面一直留在腦海里嘛!所以,我乾脆繼續往下走到巴塞羅那最大的八卦中心,艾利多洛撒夫曼的酒館,那地方雖然不怎麼衛生,不過,拉巴爾區的各種小道消息都能在那裡打聽出來。」
「貝亞……」我的聲音幾乎卡在喉嚨里,「我愛你……」
我想,我和貝亞理所當然要約在阿爾達亞舊宅見面,因為這座城市的任何其他角落都無法庇護我們。再說,我總覺得,只要離開了那棟房子,她對我似乎就變得疏遠,https://read.99csw.com她的情意和熱情在每一個步伐中遞減。到了大道,街上幾乎不見人影。
他睜大了眼睛,露出神秘兮兮的偵探式表情:兩道眉毛,一道皺著,一道揚起。
「嗯,你覺得好就好。」
「您該不會告訴我那個奶媽也不見了吧?」
「怎麼了?」我低聲問她。
這個人擁有全西班牙最多的人類胚胎標本,包括各種時期的胚胎,全都泡在福爾馬林裏面,不過,歐洲和美洲各國警方對他一長串的起訴罪狀,甚至比他的收藏更驚人。當時,這地方儼然是觀光景點,「德內布拉林」(這是德洛福替王宮取的新名稱)提供招魂術、巫術、鬥雞、斗鼠、斗狗、大塊頭女子互毆、殘疾人鬥毆和群毆等各種表演,當然也少不了提供變態性|虐待服務的妓院、合法斂財的賭場、性|愛迷|葯工作室、鄉土劇、木偶戲,以及充滿異國情調的歌舞表演。聖誕節期間,博物館也會演出基督誕生在馬槽的戲碼,參与演出的都是博物館表演打鬥的基本成員和妓|女們,他們名聲遠播,連偏遠的鄉村都知道。
「您要我說什麼?」
我們離開籠罩在藍影間的別墅時,天色已經暗了。暴風雨已歇,只剩下寒冷細雨悠悠忽忽地飄著。我本想把鑰匙還給貝亞,但她使了個眼神,示意要我留著。我們打算一直往下走到大道,在那裡攔計程車或搭公交車。我們不發一語地走著,兩人十指緊扣,始終直視前方。
「沒錯!因為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坐牢的確切時間!根據我的經驗分析,八卦的可信度比司法部官方的說法還要高!我告訴您,達涅爾,最近十年來,在巴塞羅那的所有監獄里,從來沒有人聽過米蓋爾read.99csw.com·莫林納這個名字。」
轉進蒙卡達街之後,在幽暗暮色中,我看見許多老舊的昔日皇宮,如今都成了商店和工廠。海上聖母大教堂響起一串鐘聲,一時淹沒了我們的腳步聲。過了半晌,一股怪味夾在寒風中飄過來。
「我沒那個心情跟您開玩笑啦,費爾明。」
「我猜想大概是吧!」
我嘆了口氣,乖乖地掏心掏肺,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我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也談了我的焦慮,覺得自己就跟笨頭笨腦的小學生沒兩樣。費爾明突然衝上來緊緊抱住我。
「怎麼樣,說來聽聽吧?」
「費爾明,您剛剛說的話像是在念彌撒。」
她以無奈的笑容回應我,笑里隱藏著恐懼和孤獨。這時候,我在她眼裡看到我自己:一個無知少年,以為自己在一個鐘頭內贏得了全世界,卻不知道可能在一分鐘之內失去一切。我繼續往前走,早已不期待她的答覆。再美的夢,終究還是要醒來。不久,前方傳來人車嘈雜聲,四周就像街燈突然亮起似的熱鬧了起來,紅綠燈讓我覺得像是一道無形的高牆。
「德內布拉林」博物館營運相當成功,直到十五年前,德洛福一周內和地方軍團總司令的妻子、女兒及岳母都上了床的事情敗露之後,最殘酷的暴行終於降臨在暴行的始作俑者身上。德洛福還沒來得及改名換姓逃出巴塞羅那,一群殺手已經先在聖瑪利亞區的小巷子里逮到了他,接著把他帶到城堡公園弔死,然後放火燒屍,後來,屍體被丟在偏僻角落任其腐爛,最後恐怕成了附近野狗的大餐。由於原屋主德洛福惡行昭彰,廢棄了二十年的「德內布拉林」一直乏人問津,後來市政府接管,變成了由教會九_九_藏_書管理的公立贍養機構。
回到書店後面的工作間,我氣呼呼地穿上藍色工作服,他也套上了他那件。費爾明整理著身上的衣服,臉上掛著嘲弄的微笑。
那天下午,我們準時從書店下班,當然又引來父親疑神疑鬼的目光,他已經開始懷疑我們倆可能惹了什麼麻煩。費爾明匆匆在紙上記下幾件待辦的要事,然後,我們倆火速開溜。我想,我遲早要跟父親解釋一下,至於要講哪一部分,那又是另外一個大問題。
「那些通過嚴酷考驗的女士,行事作風簡直要人命。」費爾明說,「最糟糕的是,她們嫉妒這個地方的神秘過往——要我說真是壞心眼。總之,我們得找個辦法溜進去才行。」
「您談戀愛啦!」他激動地說道,一邊輕輕拍著我的背,「可憐的孩子!」
「現在,我們必須試試其他辦法。例如,去拜訪神父昨天早上提到那位善良的老奶媽,就是個不錯的點子。」
「是啊!阿卡特拉斯監獄、辛辛監獄,或是巴斯提亞監獄……唉!達涅爾,那個女人根本就是在說謊!」
「您自己選,是被刺了幾刀,還是挨了幾拳……」
走在路上,淘氣的費爾明當然還是要耍耍嘴皮子,聊起我們即將造訪的目的地。聖露西亞養老院向來以陰森恐怖出了名,它位於蒙卡達街上的一座王宮的廢墟里。這個年代久遠的地方,可怕的氣氛介於煉獄和停屍間之間,至於衛生環境,連上述兩種地方都比它強。關於此地的歷史,除了特別,還是特別。從十一世紀開始,這裏的演變,從豪門之家、監獄、高級妓|女進出的俱樂部、禁書古抄本圖書館、營房、雕塑工作室、重症病患療養中心到修道院……不一而足。到了十九世紀中葉,這九*九*藏*書座王宮變成了展示各種變態暴行的博物館,屬於一個特立獨行的企業家,他自稱是帕瑪公爵,名叫拉斯洛·德·維切尼,並號稱是波旁王朝的御用鍊金師。事實上,他的本名是巴塔薩爾·德洛福·卡拉略特,一個出身蘆筍鎮的職業騙子,也是個專吃軟飯的小白臉。
「我的創作天分沒這麼高,達涅爾。等一下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我十年前不幸來過此地,只能告訴您,這地方看起來就像是您的朋友胡利安·卡拉斯的室內設計作品。唉,可惜我們忘了帶幾片月桂葉來除臭!不過,我們恐怕連能不能進去都有問題。」
「我們還是在這裏分開比較好……」貝亞說完,鬆開了我的手。
「據說?」
「這是什麼味道啊?」
「不會的。但是我們不能小心翼翼在前門打探,好像祈求施捨一樣。我們得從後面打入內部。喂,您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計程車停靠站就在角落,一排車燈像螢火蟲似的閃動著。
「也該抖抖侍童長袍上的土了。我們可以做做好事,一起去聖露西亞養老院探望老太太。好了,現在您可以說說昨天跟小姑娘約會的情形了吧?別對我守口如瓶,心事憋久了,會憋出病的。」
「哦!我們已經到了!」費爾明說。
「我們在這裏等不到車。」貝亞說,「還是繼續往下走到巴爾梅斯街吧!」
「唉!青春,愚痴的花朵。您別臭著一張臉對我兇巴巴的,我這裡有您的朋友胡利安·卡拉斯的最新消息呢!」
她默默搖頭,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好像我的一字一句都會傷害她。
「說不定他是在別的地方坐牢啊!」
「我會在這裏等你的。」我說。
貝亞靠過來,雙唇輕輕掠過我的臉頰。她的髮絲依然散發著蠟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