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幻影之城CIUDAD DE SOMBRAS 39

幻影之城
CIUDAD DE SOMBRAS

39

巴塞羅拿起帽子和拐杖,走到門口,低聲否認道:「不,真正的硬仗現在才剛要開始呢!」
「好多了。回到剛才的話題,胡利安·卡拉斯的遺體屍檢完送到殯儀館那天,正好是曼努埃爾先生當班,當時是一九三六年九月。當然啦,曼努埃爾先生已經不記得名字了,但是,這隻要塞點錢請他查檔案資料就行了,就當是給他的退休金。一查之後,他馬上就回想起當時的情況。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您要不要喝杯咖啡,古斯塔沃先生?您的臉色有點蒼白。」
我到茶水間泡了杯熱咖啡,加了八顆方糖。端上來之後,他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富爾杜尼愣住了,他不發一語地盯著屍體看了將近一分鐘。然後,他掉頭就走了。」
「我們的夥伴費爾明呢?出去啦?」
巴塞羅故弄玄虛地笑著。
父親沒好氣地搖搖頭,他發脾氣的時候都是這樣。
這位書店業界的名人溫柔地對我微笑著。他平日慣有的不可一世和高傲神情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一臉的嚴肅,憂心忡忡的樣子。
巴塞羅那兵役處
「沒什麼。不過,也算是啦!」
「曼努埃爾先生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因為他說那天是極少數不照規矩行事的特殊案例。警方宣稱,天亮前不久在拉巴爾區的巷子發現這具屍體。不過,送進殯儀館的時候都已經快要中午了。他們在屍體上找到一本書和一本護照,上面的名字是胡利安·富爾杜尼·卡拉斯,一九〇〇年生於巴塞羅那。護照上蓋有法、西邊境海關的戳印,日期顯示卡拉斯是一個月前入境的。至於死https://read•99csw•com者的致命傷,顯然是遭到槍擊。曼努埃爾先生不是法醫,但是他在殯儀館工作已久,經驗豐富。據他分析,正中心臟部位那一槍,應該是近距離射擊。他們根據護照上的聯絡方式找到富爾杜尼先生,也就是卡拉斯的父親,他那天晚上就去認屍了。」
「富爾杜尼先生呢?他真的不願意指認兒子嗎?」
「曼努埃爾先生就是這麼認為,特別是因為這一切都不符合規定。『我們根本不知道死者是誰!』他這樣說道。三名警察都沒說話。曼努埃爾氣憤地斥責他們:『各位到底是隱瞞了什麼?這具屍體顯然已經死亡超過一天了……』曼努埃爾一來是堅持原則,二來也宣示自己並不是笨蛋。根據他的說法,他講完那段話之後,抽煙的警察走近他身旁,狠狠瞪著他,問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曼努埃爾告訴我,他當時嚇壞了。那個警察的眼神兇狠而瘋狂,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他低聲解釋自己只是照規矩做事,既然死者身份不明,不能就這樣下葬了。『這個人的身份,我說了算!』那名警察這樣駁斥他。於是他拿出證明文件,簽了名,案子就這樣結了。曼努埃爾說,他終生難忘那個簽名,因為經過內戰時期,甚至到了多年以後,他依然會在許多不知來自何處、無人指認的無名屍的證明文件上看到自己的簽名……」
「弗朗西斯科·哈維爾·傅梅洛警官……」
我立刻點頭如搗蒜。
「然後呢?」
「這是我覺得最離奇的地方。曼努埃爾先生說,那天下午來了個體格瘦小的老先生,不停顫抖著,身九_九_藏_書邊有兩位警察陪同。那就是富爾杜尼先生。據他說,人們來指認親人的屍體那一刻,是他始終無法適應的部分。曼努埃爾說,沒有一個人希望看到那種場面,更糟糕的是,如果死者年紀輕輕,來認屍的是父母或新婚不久的配偶,尤其令人心酸。曼努埃爾對那天的富爾杜尼先生記憶猶新。他說,富爾杜尼到了太平間,幾乎要昏過去,他哭得非常傷心,必須由兩位警察攙扶才站得住。他不斷呻|吟著:『他們究竟把我兒子怎麼了?』」
「這樣啊……我錯怪他了,算我多嘴了。」
西班牙國防部
「很抱歉,古斯塔沃先生,他出去拜訪客戶了,至於回來的時間,我想恐怕要到……」
「曼努埃爾先生告訴我,他一度想建議警方,乾脆省了這個步驟。就這麼一次,他在內心質疑了那些規定的適當性。屍體送進去的時候,狀況非常糟,死亡時間並非警方宣稱的當天凌晨,其實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曼努埃爾很擔心,就怕老先生看到屍體會心碎。富爾杜尼不停喃喃自語:不可能的,他的胡利安不可能會死的……這時候,曼努埃爾心一橫,掀開了覆蓋屍體的裹屍布,接著,兩位警察很鄭重地問了富爾杜尼先生,死者是不是他的兒子胡利安。」
「警界的驕傲與堡壘!達涅爾,你知道這整件事意味著什麼嗎?」
「您要跟我說什麼,古斯塔沃先生?」
「對了,有一封寄給你的信,我放在收款機旁邊。」
「爸,對不起!不過……」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曼努埃爾先生記得,當時還有另一個警察在場,他是在另read.99csw•com外兩位警察陪同富爾杜尼認屍的時候悄悄進來的,他靠著牆壁,嘴上叼著煙,在一旁默默觀看整個過程。曼努埃爾先生對他印象很深刻,因為,他告訴這位警察,殯儀館規定不準抽煙,沒想到另一位警察卻示意要他住嘴。根據曼努埃爾的說法,富爾杜尼一走,那位抽煙的警察立刻上前去看了屍體,還在死者臉上吐口水。接著他拿走那本護照,下令將屍體送到蒙錐克,那個凌晨就下葬無名冢。」
「的確是這樣。不過,努麗亞沒告訴你的是,我的朋友曼努埃爾先生覺得警方處理此案的態度很隨便,因此,他在死者口袋裡找到那本書之後,決定採取主動,當天下午在等候富爾杜尼先生來認屍的空當,他就打電話到出版社,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根據曼努埃爾先生的說法,他在屍體送進去的當天就打了電話。他說接電話的是位小姐,很客氣地謝謝他打來。曼努埃爾先生記得,這位小姐的反應頗不尋常,讓他有點訝異。照他的說法是:『聽她的語氣,好像她早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他臉上那個表情,顯然是要我不必再費心找借口了。接著,他穿上風衣,戴上帽子,沒說再見就出了門。我知道他的個性,他的怒氣大概還沒到車站就全消了。讓我最納悶的是,費爾明居然還沒回來!我明明在聖菲力普聶利廣場旁看到他一身神父的裝扮,等著努麗亞出門,打算跟蹤她。我對這項行動計劃已經不抱什麼期望。我想,假如努麗亞真的出了門,費爾明頂多隻能跟蹤她到附近的藥店或麵包店吧。我走到收款機旁,看了看父親提到的那封信。長九-九-藏-書方形的白色信封就像一塊墓碑,封口標示的寄件單位,讓我無精打采地過了一整天——
「他後來看到屍體了嗎?」
「現在都幾點啦?你們明知道我要去聖谷格鎮拜訪客戶,竟然把我一個人丟在店裡。」
「他非常盡心儘力。我上次看見他的時候,他一身神父裝扮,到處替人祝禱畫十字。」
「我們打從一開始就被打垮了。」
「王子親自守著城堡啊!不過,怎麼一張臉跟茄子一樣啊?打起精神來,小鬼,你看起來像個木偶似的!」古斯塔沃·巴塞羅先生說道,一邊脫下駝毛大衣,接著放下那支他根本用不上的象牙拐杖,雙眼炯炯有神。「達涅爾,你父親不在啊?」
「出去執行任務后就不見了。」
「費爾明呢?他還沒回來嗎?」
「這實在沒道理啊!」
他對我眨眨眼,然後脫下手套,在店內張望了一下。
「太好了!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別讓他聽見最好。」
我回到書店時,遲到了將近四十五分鐘。父親一見到我,皺起眉頭,滿臉責備地看著時鐘。
「今天早上,我認識了一個名叫曼努埃爾·古迪雷斯·馮塞卡的人,他今年五十九歲,老光棍一個,打從一九二四年就在巴塞羅那市立殯儀館服務。整整三十年都在陰曹地府做事。這話是他自己說的。曼努埃爾先生是個老派紳士,彬彬有禮,和藹可親,而且熱心助人。他從十五年前就住在塞尼薩街一間租來的小套房,養了十二隻學會哼唱送葬歌曲的鸚鵡。他擁有黎塞歐歌劇院的季票,偏愛威爾第和唐尼采蒂的作品。他告訴我,那份工作最重要的是按照規則做事。建立規則好辦事,尤九*九*藏*書其是碰到棘手狀況時,才不會茫然失措。十五年前,曼努埃爾先生打開警方送來的帆布袋,發現裏面裝的屍體竟是他童年最要好的玩伴。被肢解的部分則裝在另一個袋子里。曼努埃爾先生藏起個人情緒,依舊照規定處理屍體。」
「那就麻煩你了。」
「走了?」
「哈利路亞!」我輕聲低語著。
巴塞羅點點頭。
「我看您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錯,火速離開。」
我不需要拆開信封就知道內容,即使如此,我還是拆了,好讓自己死了這條心。信件非常簡短,只有兩段文字,措辭嚴謹,標準的軍方公函風格。信中宣布,我,達涅爾·森貝雷,兩個月後將榮幸地執行西班牙青年最神聖的任務:穿著綉著軍徽的制服捍衛祖國。我相信,費爾明一定會從《猶太共濟會興亡史》中找出適當的句子來消遣我一番。兩個月。八周。六十天。我還能把時間換算成秒,算出一長串的數字。我還有五百一十八萬四千秒的逍遙歲月。這段時間,按照父親的說法,或許費德里科先生都可以做出一輛福斯汽車了,或者幫我做一塊完整標示數字的自動手錶。或許有人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不會失去貝亞。此刻店門的鈴鐺響起,我以為是費爾明終於結束他的偵探任務回來了。
「我想,他目前正在運用他的聰明智慧調查卡拉斯奇案吧!」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和努麗亞·蒙佛特的說法一致!」
「可是努麗亞告訴我,殯儀館的員工是三天後打電話到出版社的,那時候屍體已經埋葬了。」
「警察呢?他們沒攔他嗎?他是去認屍的呀,不是嗎?」
「好點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