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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麗亞·蒙佛特:憶往手札NURIA MONFORT: MEMORIA DE APARECIDOS 9

努麗亞·蒙佛特:憶往手札
NURIA MONFORT: MEMORIA DE APARECID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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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沉浸在對方的擁抱中,當我尋找他的雙唇,胡利安卻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低下頭來。我把門關上,牽著胡利安的手,帶他走進卧室。我們躺在床上,默默無語地相擁。已近黃昏時刻,公寓里的陰影染成了一片紫紅。遠處傳來零星的槍響,內戰爆發后,夜夜槍聲不斷。胡利安倒在我懷裡痛哭,我無語以對,但沉默卻比說話更讓我疲憊。後來,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我們的嘴唇終於相遇,在黑暗中,我們褪下了一身充滿恐懼和死亡味道的衣服。我何嘗不願意懷念米蓋爾,只是,那輕撫著我的腹部的雙手撩起了欲|火,已經燒光了我的羞恥和痛苦。我只想永遠沉溺在其中,但是我知道,天亮時,被絕望折磨得筋疲力盡的我們,相互凝望著對方的雙眸,心裏恐怕都在納悶:我們到底變成了什https://read•99csw•com麼樣的人?
消息傳到傅梅洛耳里,於是他特意去殯儀館向胡利安道別。他在那裡碰到帽子師傅,老先生是被警方找去認屍的。富爾杜尼先生兩天沒見到胡利安,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當帽子師傅看到屍體竟是一周前去店裡找胡利安的人(當時他還認定此人是傅梅洛的黨羽),他突然大叫了幾聲,然後就走了。警方認定他這樣的反應就算是承認了。傅梅洛當時也在場,他走到屍體旁,一言不發地看了又看。他已經十七年沒見過胡利安了。傅梅洛認出屍體是米蓋爾·莫林納時,他冷笑了幾聲,然後就在驗屍報告上簽名,確認死者就是胡利安·卡拉斯。接著,他下令立刻將屍體下葬在蒙錐克的公共墓穴。
我曾經納悶了好長一段時間,為什麼傅梅read.99csw.com洛要這麼做。然而,這正好符合傅梅洛的思考邏輯。米蓋爾以胡利安的身份被殺身亡,同時也提供了胡利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從那一刻起,胡利安·卡拉斯已經不存在了。傅梅洛遲早要找到他、殺掉他,從此再也不需顧慮任何法律問題。胡利安已失去了身份,他成了影子。我在家裡等了兩天,巴望著米蓋爾或胡利安回來,當時,我覺得自己都要發瘋了。第三天是禮拜一,我照常到出版社工作。卡貝斯塔尼先生已經住院好幾周,大概是不會再回來上班了。他的大兒子艾瓦洛接下了出版社的營運重擔。我沒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消息。我沒有傾訴的對象。
那天晚上,當胡利安在暗夜中四處流竄時,殺死米蓋爾的警察打電話叫來一輛沒有車牌的卡車。我始終不知道那九*九*藏*書警察的名字,我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殺死的是誰。戰亂時期,不管是私底下或在公眾場合,每個人都是被|操弄的傀儡。兩名男子搬走了兩名警察的屍體,接著還告誡咖啡館老闆最好忘了這件事,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永遠不要低估了活在戰亂中的人們善於遺忘的天分,達涅爾。米蓋爾死了十二個小時之後,屍體才被丟在拉巴爾區的小巷裡,警方刻意將他的死亡和兩名警察的命案撇清關係。當他的屍體被送進太平間,死亡時間已經超過兩天。米蓋爾出門前,特地把所有證件都留在家裡。殯儀館員工在他身上找到一本毀損的護照,姓名是胡利安·卡拉斯,此外,還有一本小說《風之影》。警方認定死者就是卡拉斯。護照上登記的持有人地址是聖安東尼奧環城路的富爾杜尼家。
那天早上,我在出版社接到read•99csw•com一通市立殯儀館員工打來的電話,一位自稱曼努埃爾·古迪雷斯·馮塞卡的先生向我解釋,胡利安·卡拉斯的屍體被送進了殯儀館,他查了死者護照上的名字,正好和死者身上那本書的作者相符,而且他懷疑警方刻意隱瞞了一些事情,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打電話到出版社來說明事件經過。聽他敘述的同時,我幾乎也跟著死了。首先在我腦海浮現的念頭是,這可能又是傅梅洛安排的陷阱。馮塞卡先生說話的語氣就像個認真的公務員,他措辭優雅,但總讓人覺得字句都粘在一起,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會這樣吧!我是在卡貝斯塔尼先生辦公室接的電話。感謝上帝,艾瓦洛當時正好出去吃飯,只有我一個人在,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那止不住的淚水,以及拿著聽筒的手怎麼會抖個不停。馮塞卡先九-九-藏-書生告訴我,他認為應該讓我知道事件的經過。
我強作鎮定地感謝他打電話來通知。掛了電話,我關上辦公室的門,用力咬著拳頭,只為了讓自己不要大哭……接著我洗了臉,然後立刻回家。我在艾瓦洛桌上留了字條告訴他,我覺得身體不適,隔天會提早上班。我必須努力克制自己在街上狂奔的慾望,我必須像一般老百姓那樣,面無表情地拖著謹慎的腳步往前走。到了家門口,當我把鑰匙插|進去時,卻發現門鎖卡住了。我嚇呆了!然後,門把開始慢慢轉動。我心想,自己會不會在不知道米蓋爾去向的情況下,就這樣死在家門口的陰暗樓梯間。公寓的門打開了,在我面前的竟是胡利安·卡拉斯深邃的眼神。但願上帝能夠寬恕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我感謝老天爺,因為他還給我的是胡利安而不是米蓋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