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幕 詛咒之城Primer acto LA CIUDAD de los MALDITOS 10

第一幕 詛咒之城
Primer acto LA CIUDAD de los MALDITOS

10

老司機聳了聳肩。「沒什麼,馬丁先生。」
我發覺她的神態似乎有些窘迫,但我不動聲色。
「那就照你的意思吧。」
「您要我問什麼呢?」
維達爾不接受拒絕或抗議。他把我拖到停靠在波恩大道旁的汽車裡,並指示曼努埃爾立刻開車。
我面露微笑,同時頻頻點頭。我在那一瞬間唯一的感覺就是想去親吻她。克麗絲汀娜逼視著我,一臉挑釁的神情。當我伸出手輕撫她的雙唇、她的下巴和頸部時,她並沒有迴避。
「她這麼認為嗎?」
「維達爾並不知道我跑出來跟您聊天。」她說道。
「馬丁,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
「就是身體偶爾有點小毛病。您也知道,人到了這個年紀,要操心的大小事可多了。不過,我自己的事情倒是無所謂,我擔心的是女兒。」
我突然覺得維達爾好像在我的腹部用力捅了一刀。
除了我這位前任長官和森貝雷父子之外,我並沒有太多時間與其他人來往,只有維達爾例外。但都是他找上門來,而不是我去見他。他不喜歡尖塔之屋,每次來找我總是堅持要出門散步,最後總會逛到華金柯斯塔街的阿米拉酒館。他是那兒的老主顧,而且,每周五晚上固定出席酒館里的文學聚會。只是他從未開口邀請我參加,因為他知道,那群竭盡所能巴結他、滿口讚美將他捧上天的落魄詩人和失意文人,以及期待從他身上獲得一些好處、巴望他能在主編面前美言幾句的半吊子作家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排擠我。到了酒館,幾杯黃湯下肚,他居然出其不意地跟我聊起那本永遠寫不完的小說、他醞釀已久的退休計劃,還有不計其數的情場征戰經驗;他一天天變老,那些情婦卻越顯年輕,而且越來越適合嫁人。
我直視他的雙眼,就是想看看他是否故意捉弄我。
「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他說,「您一定會幫她的,對不對?馬丁先生,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照鏡子是您的專長,維達爾先生。」
一個鐘頭后,曼努埃爾遵照維達爾的指示,開著維達爾家九_九_藏_書的名貴轎車送我回家。我坐在駕駛座旁邊,就像以前他載我出去兜風時那樣,這位老司機偶爾會背著維達爾偷偷教我開車的技巧,甚至讓我坐上駕駛座。這天晚上,老司機顯得比平日沉默寡言,直到我們抵達市中心都沒開口說過半句話。他比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消瘦許多,我總覺得,年歲已經開始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了。
她說得沒錯,我並不想當她的朋友……
「這可是我的專長。你希望我們在哪裡碰面呢?」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她就在花園裡消失了芳蹤。回到大廳時,她已經離開了。維達爾在大廳另一頭對我拋出冷漠的眼神,但隨即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想跟您談談,戴維。」她說,「但不是在這裏,也不是現在。」
老司機面露微笑,隨即向我揮手道別。我看著他上了車,車子緩緩離去。我並非完全確定,但幾乎可以發誓,一路上幾乎不發一語的他,此時卻在自言自語。
「您根本就不知道我有什麼想法。」她以嚴厲的語氣駁斥我,「維達爾先生也一樣。」
「維達爾先生,您的小說進展如何?」
「因為您也不想把我當成朋友。」
「我父親知道。」她微微欠身,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戴維,生日快樂!」
「她確切的說法並不是這樣,不過,我覺得她的意思大致是說,你怎麼能這樣出賣自己去替那兩個壞蛋寫那種不入流的系列小說,她覺得你根本就是在浪費才華和青春。」
「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森貝雷先生說道,「不過,我看您還是把她忘了吧。」
「戴維,祝你二十八歲生日快樂!」
我們幾次碰面都是巧遇。偶爾幾次在森貝雷父子書店碰見她,因為她經常去那兒幫維達爾取書。森貝雷先生總是找機會讓我和她獨處,不過,這個招數很快就被克麗絲汀娜識破了,於是,後來她差遣了埃利烏斯別墅一位年輕家僕來領取訂購的書籍。
我天天奮力寫作,只有禮拜天除外,那是我出門閑逛的日子,通常最後都會來到巴拉列羅大街的酒館九-九-藏-書。在那種地方不愁找不到溫柔的女伴,萍水相逢的兩個寂寞靈魂,互相在對方的臂彎里找到慰藉。隔天早上,當我醒來時,總會驚覺身旁躺著一個陌生女子,但我從未發覺這些女子長相都很類似,發色大致相同,連走路的樣子、看人的眼神都相去不遠。每到尷尬離別的時候,那些女子都會問我以何維生,因為虛榮心作祟,我會告訴她們,我是個作家,她們總是把我當作胡說八道的騙子,因為根本沒有人聽過戴維·馬丁這個名字,雖然有些人確實曾經耳聞伊格納迪斯·B.薩森,也聽過《詛咒之城》。後來,每次有人問起我的職業,我大多告訴她們,我在海關大樓工作,或者是在律師事務所做見習生。
「我的想法根本無關緊要,您怎麼想才是最重要的。」
「您還好吧,曼努埃爾?」我忍不住問他。
「為什麼?」
「你隨時都可以來。知道我住在哪裡嗎?」
「因為我說了算。我們出門走走吧。」
克麗絲汀娜嫣然一笑。「沒問題,只要您也用『你』來稱呼我的話,我就照辦。」
「為什麼?」
維達爾聳了聳肩。「我個人認為她的話根本不值一聽。」
「還活著吧?或者我正在跟幽靈講話?」他這樣問道。
「太好了,我真替您高興。」
幾個月的時間,一晃眼就過了。我過著晝伏夜出的日子,從傍晚開始寫作,直到清晨才歇手,白天都用來補眠了。巴利多和艾斯科比亞三天兩頭就誇口《詛咒之城》何等叫座。看我似乎快要吃不消的時候,兩人就會忙不迭地向我保證再寫幾本小說之後,一定讓我休息一年,我可以趁機好好休養生息,或是寫一本自己真正想寫的小說,出版時一定替我盛大造勢,封面還會用粗體字印上我的本名……他們總是不斷地要求我再寫幾本。錐擊似的頭痛和眩暈越來越頻繁,並且日益嚴重,但我認為那大概是過於勞累造成的,因此,我的解決辦法就是大量的咖啡和香煙,配上幾顆可待因,還有阿根廷大街那家藥店的藥劑師偷偷塞給我的不知九-九-藏-書名藥粉。我固定每周四和巴希里奧先生聚餐,他老是勸我去看醫生。我也總是應允他,那個禮拜一定會盡量騰出時間。
「謝謝。那就是明天了,下午好嗎?」
就算在昏暗的花園裡也掩飾不了她的驚惶失措。
克麗絲汀娜面露微笑,彷彿鬆了一口氣。
晚餐結束之後,我借故溜到花園透透氣。漫天銀色的燦爛星光。不到一分鐘之後,我聽見腳步聲朝著我走來,回頭一看,竟是我沒想到會在那個瞬間見到的人,克麗絲汀娜·薩涅爾。她一臉笑意,似乎有意為自己的叨擾表達歉意。
「我就是不喜歡電話。我喜歡和人當面交談的感覺,也希望人們看著我說話。」
「這樣不行的。」她最後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我都忘了這件事。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不懂您在說些什麼,森貝雷先生。」
隔天,我在大教堂前撞見她,正想迴避時,她卻向我揮手打招呼,並且滿臉笑容。我凝立原地,看著她向我走來。
「我做了什麼冒犯您的事情嗎?」我問道。
當服務生端來兩杯冒著熱氣的熱可可,她早已離去。從此音訊全無,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月。
「就問……她是不是向我問起了你。」
「我們要去哪裡?」
「沒有。」
「不打算請我喝個下午茶嗎?」
「請儘管說吧。」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算了。」
「我們明天可以找個地方見面嗎?」她問,「我保證,一定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
「以你的情況來說,我看這不是什麼好主意。你最近照過鏡子嗎?」
我在那個包廂又待了五分鐘,然後站了起來,不發一語掉頭就走。走到黎塞歐歌劇院的氣派石階口,我對自己承諾,從此不再想她、看她,也不會再跟她說話了。
九月下旬的那天,我剛完成了最新一本《詛咒之城》系列小說,決定讓自己放假一個晚上。我隱約感受到噁心和頭痛已經逐漸逼近,於是吞了一大把可待因藥丸,然後上床躺著,在黑暗中靜靜等著雙手顫抖冒冷汗的癥狀儘快消失。就在我睡意漸濃時,門外傳來敲read.99csw.com門聲。我步履蹣跚地走到玄關,然後開了大門。一身義大利高級絲質西裝的維達爾,正在門口的迷濛燈光下點著煙,活脫就像維米爾畫里走出來的人物。
「沒有。」
「你怎麼沒向我問起克麗絲汀娜?」他經常這樣說道,通常是不懷好意。
「那麼……維達爾先生,請問她在您面前問起我了嗎?」
「當然不是。好幾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了,很不放心,所以我就來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好歹也在這個陰森的墳墓里裝部電話吧?」
「您大老遠從埃利烏斯別墅到這兒來,該不會就為了問我這個?」
「我不想當您的朋友,馬丁。」
「秘密。」
「很順利。」
「既然這樣,我們能不能假裝是朋友?至少像這樣的場合也該做做樣子吧?」
「我知道您喜歡她,馬丁先生。您喜歡我家克麗絲汀娜。這種事情,逃不過一個父親的眼睛。」
「她說了什麼?」
「事實上,她前兩天跟我提起了你。」
「能不能在你家?我不希望被人看見,也不想讓維達爾知道我們見面的事情。」
「你聽了會不高興的。」
「您真的認為我出賣了自己嗎?」
「或許您的想法就是如此,維達爾先生才會這樣轉述給我聽。」
數月之後,我又見到了她,陪在一旁的是貝德羅·維達爾,就在他經常光顧的杜雷餐廳。維達爾邀我和他們一起用餐,然而,只消瞥她一眼,我就知道自己應該回絕這個邀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頻頻點頭。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她進了佩德里索爾街的一家巧克力店。我們點了兩杯熱可可,然後就端坐在那兒,彼此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這一次,我總算贏了。
「有個條件……」我說道,「那就是……千萬別再用『您』來稱呼我了。生日已經足夠讓人變老。」
「醫院里有些死人的臉色恐怕都比你好看。快!去換個衣服。」
「我說的話是完全不一樣的。我說的是,我不相信您會違背自己的感覺去做事。」
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坐在歌劇院咖啡館,身旁坐著一位芳名艾莉https://read.99csw.com西亞的音樂老師,我懷疑她只是想利用我甩掉一個糾纏她不放的男人。就在我正打算吻她時,驚見克麗絲汀娜的臉龐出現在玻璃窗外。我跑出咖啡館時,她已經消失在蘭布拉大道的人群里了。兩周后,維達爾特別邀請我去黎塞歐歌劇院欣賞《蝴蝶夫人》。維達爾家族在歌劇院二樓擁有專屬包廂,而維達爾本人幾乎每周都會光臨歌劇院。我在大廳和他碰面,那時才發現他把克麗絲汀娜也帶來了。她僅對我露出冰冷淡漠的微笑,並未開口打招呼,也沒有正眼看我,直到第二幕演出到一半時,維達爾決定到樓下的俱樂部去跟他某位表兄打個招呼,留下我們兩人在包廂里並肩而坐。與我們相伴的就只有普契尼的旋律與陰暗中的數百張面孔,我忍受了毫無互動的十分鐘,接著,我轉過頭注視著她的雙眸。
「當然,曼努埃爾。但是您別說傻話了,您人好好的,哪會有什麼三長兩短呢?」
我還是默默點著頭。後來,直到曼努埃爾把車子停在弗拉薩德斯街口,我們才又開口說話,他握了我的手,祝我生日快樂。
「我上街閑逛,一兩個鐘頭之內都沒空。」
「那不就得了。」
我們穿越了整座巴塞羅那城,到了佩德拉比大道,車子駛上山坡。幾分鐘之後,前方隱約可見埃利烏斯別墅,在暮色籠罩下,所有窗子映出了金紅色的燈光。維達爾什麼話都不說,始終掛著神秘的微笑。抵達莊園之後,他要我跟著他,接著把我帶進大廳。裏面已經有一群人等著,一見到我,大家開始熱烈鼓掌。在場的有巴希里奧先生、克麗絲汀娜、森貝雷父子、我的恩師瑪麗亞娜,還有幾位同樣是巴利多與艾斯科比亞出版社的作者,我跟他們因此而有了交情,另外還有曼努埃爾,以及維達爾的幾位紅粉知己。維達爾先生遞給我一杯香檳,臉上堆滿了笑。
「我昨天並沒有冒犯您的意思,馬丁。我不知道維達爾先生究竟跟您說了什麼,但是我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請客吧,花一個鐘頭陪伴一位女士喝下午茶,您有什麼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