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來。我隨手將禮物放在玄關的桌上，朝著房間走去。我站在門口，探頭看了看房內的情形。伊莎貝拉坐在地上，她用一個寬口深杯點了蠟燭，正興緻勃勃地享受著她在文學創作之外的另一項嗜好：整理別人的物品。

伊莎貝拉笑顏燦爛，顯然非常享受充當偵探的樂趣。

「純屬巧合。這座城市有成千上萬的人名字縮寫跟這個一樣。」

她面帶笑容地望著我，聳了聳肩。「我本來在長廊上，突然就聽見了聲響，還以為是您回來了，但是到走道上一看，發現盡頭的房門打開了。我記得您說過，那房間向來上了鎖……」

她從我手中拿走了照片，然後不發一語地檢視照片上的影像。我立刻起身，並示意要伊莎貝拉離開房間。

「真的？」

「戴維，那個人到底是誰？」

「趕快離開這裏，我不希望你進來這個房間。這地方非常九九藏書潮濕。」

返家途中，我忍不住在阿根廷大街的文具店櫥窗前佇足片刻。看起來極其鬆軟的布堆上擺著一個閃亮的筆盒，盒子里裝著好幾支蘸水筆筆尖，還有成套的大理石筆桿，白色筆身雕琢了圖案，看起來像是繆斯或仙女之類的。這套組合散發著強烈的戲劇色彩，彷彿是從某個著作等身的俄羅斯小說家的案頭搶過來的。伊莎貝拉寫得一手芭蕾舞姿般的優雅字跡，純真、簡潔，字如其人，一見到這套蘸水筆，我當下就覺得再適合她不過了。我走進店裡要求老闆讓我看看那套筆。蘸水筆筆尖鑲了金邊，而這麼一組極品代價可不小，不過，我還是決定藉由這份禮物，感謝年輕助理對我展現的善意和耐心。我請老闆用亮麗的紫色包裝紙把筆盒包起來，並且打上一個大大的蝴蝶結。

伊莎貝拉對我眨了眨眼。看來，她真是樂在read.99csw.com其中了。

「進來嘛！」

「您看看這個。」

「您認識他嗎？」

我搖頭否認。「都是以前的屋主遺留下來的。」

「您認識她嗎？」她終於開口問道。

「你明天就去通知慈善機構的修女，請她們來看看，用得上的東西都拿走，剩下的你就扔了。」

回到家時，我已經準備好要大大享受一下送禮的自我滿足感。我正打算叫伊莎貝拉到跟前來，彷彿她是個忠心等候主人回家的機器人……不過，我開了家門，卻開不了口。漆黑的走道宛如地下隧道，走道盡頭的房門是開著的，房裡的地板上映著閃爍的昏黃光線。

「是不是很有趣？」伊莎貝拉問道，「您覺得她曾經在這裏住過嗎？」

「這些都是您的東西？」

「我記得她叫作伊蓮娜·薩比諾，以前是個很有名的女演員，算是巴拉列羅劇院的台柱。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九*九*藏*書的事了，你都還沒出生。」

「您看我找到什麼了。」

「什麼人都不是。」我喃喃低語，「什麼人都不是……」

「不要再跟我爭辯了。」

「好無聊的結論。」

我站在門口遲疑著。

伊莎貝拉找到一個裝滿老照片的黃銅盒子，都是年代久遠的影像，以及舊日的巴塞羅那明信片……一八八八年萬國博覽會之後，城堡公園內的舊王宮廢墟、坍塌的豪宅大院、盛裝打扮的群眾聚集街頭，還有豪華馬車和往日時光的回憶……充滿了我童年時代的色彩。在這些照片里，注視著我的都是三十年前的茫然眼神和面孔。其中的幾張照片上有張面孔讓我有似曾相識之感，接著，我認出她了，那是我少年時代一位很受歡迎的女演員，過了這麼多年，人們早就忘記她了。伊莎貝拉沉默不語地在一旁看著我。

「伊莎貝拉？」我喚了她一聲，突覺口乾舌燥。

ｈttｐs://ｒｅａｄ•９9ｃsw.cｏm「您的臉色好蒼白。」伊莎貝拉說。

「哪裡奇怪？」

我不想再面對她的眼神，徑自走向通往塔頂書房的樓梯。伊莎貝拉佇立在走道上凝視著我。

我聳聳肩，「或許她是狄耶戈·馬爾拉斯卡的情婦……總之，這與我們無關。」

伊莎貝拉拿著一沓書信，在我面前晃了晃，彷彿是什麼高度機密。

伊莎貝拉遞給我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伊蓮娜·薩比諾就倚在我塔頂的書房窗邊。

「他的姓名簡寫和您一樣，都是D.M.。」

我進了房間，在她身旁跪了下來。伊莎貝拉將所有盒子里的東西拿出來重新分類整理：書籍、玩具、照片、衣服、鞋子、眼鏡。我滿心疑懼地望著那堆東西。伊莎貝拉看起來愉快得很，有如置身所羅門王的寶庫。

「我想我已經查出以前的屋主叫什麼名字了。」

「你怎麼進來的？」

「馬爾拉斯卡！」她說道，「以前的屋主叫作htｔps://reａｄ•９９ｃsw•ｃoｍ狄耶戈·馬爾拉斯卡。您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不希望你再進這個房間。」我有氣無力地說。

「我在這裏。」

伊莎貝拉打算把相片放回盒子里。這時候，有張照片從她手中滑落，正好掉在我腳邊，我撿起來細看。在那張照片里，伊蓮娜·薩比諾身穿迷人的黑色禮服，與一群盛裝赴會的男女合影，在我看來，拍照地點應該是馬術場的大廳。那是一張沒什麼特別的宴會合照，偏偏讓我大吃一驚，因為在第二排的合照人群里，影像雖然幾近模糊，但我認出了那位站在階梯上的白髮男士。那是安德烈亞斯·科萊利！

我等著伊莎貝拉走出房間，然後鎖上房門。她疑惑地望著我，彷彿我神志不清似的。

「為什麼？」

「不認識，這棟房子在我搬進來之前就已經閑置好多年了。」

「可是……」

「才不會。我在這裏整理房間這麼久都不覺得。來來來，您看我找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