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看法。我認為葛里尼這個人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我去他家拜訪的時候，他那個公寓里的十字架、聖母像和聖人雕像，數量之多，連宗教用品店都比不上。我總覺得他腦袋不太靈光，就在我向他告辭的時候，他居然告訴我務必遠離科萊利。」

「那是什麼樣的書？」

「事情就是從這裏開始錯綜複雜的。看來可憐的蘭伯特八成瘋了，居然把手稿連同出版社一起燒掉。許多人認為鴉片把他的腦袋搞壞了，不過，葛里尼卻懷疑是科萊利逼他走上絕路。」

「我有榮幸請您喝杯茶嗎？」

「究竟是怎麼回事？」

書店老闆點了點頭，他看出我根本無意再談這件事。

「我目前只需要簡單的文字版本就夠了。」

「應該不會錯吧！我們談的不就是聖日耳曼大道上的盧米埃爾出版社嗎？」

「那怎麼行！」我隨即抗議。

「那本書和蘭伯特後來怎麼樣了？」

「您瞧，我還把資料記下來了。就怕等到咱們碰面時我會忘東忘西的。」

「目前看來，法國佬應該會對我們蠻友善的吧！」

巴塞羅在書桌抽屜里翻找，隨即拿出一本小記事本。「我這裏寫著：盧米埃爾出版社，發行宗教書籍，分社遍布羅馬、巴黎、倫敦和柏林。創辦人兼發行人，安德烈亞斯·科萊利。位於巴黎的出版社開幕營運日期，一八八一年。」

「別說一杯，兩杯都行。外加一本《聖經》，可以的話，容易閱讀的版本會更好。ｈｔtpｓ://read.9９cｓｗ.ｃoｍ」

「盧米埃爾出版社……」

「那棟建築空空如也，而且被圍起來了，看起來似乎曾經發生過火災之類的意外。唯一完好無缺的是大門上的門環，那是個做工非常精細的天使雕塑。在我看來，應該是銅雕。後來，我沒敢再多看，因為有個憲兵一直瞪著我。像我這樣一介平民，可沒膽子在國外釀出外交危機，免得法國打算再度入侵西班牙。」

「到處晃晃。」我隨口應道。

「就是這家出版社。」

「一八九三年版。」

一見到我出現在書店，有個店員立刻跑去書店後面的辦公室通知老闆。巴塞羅神情喜悅地走了出來。

達爾瑪烏遵照吩咐去找我要的那本《聖經》，我則是跟著巴塞羅進了辦公室，接著，這位書店老闆端上兩杯茶，並遞來一支能讓他快樂似神仙的純正雪茄。我收下雪茄，就著巴塞羅遞上來的蠟燭點了火。

「貴客臨門，榮幸之至。森貝雷已經告訴我啦！他說您破繭重生了，我看您簡直就是意氣風發。希臘王子站在您身邊都顯得遜色了。小夥子，最近都到哪裡去啦？」

我站起來，向他握手道謝。他送我到門口，達爾瑪烏也已經把我要的《聖經》準備好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一九一四年。」

我默不作聲，巴塞羅一臉狐疑看著我。

「Ecco qua .（問題就在這兒。）」

「可是，您不是說他九*九*藏*書已經死了嗎？」

「當然沒問題！」書店老闆語氣乾脆，「達爾瑪烏！」

巴塞羅把記事本上寫滿信息的那一頁撕了下來，遞給我。

這裏編列書籍就跟酒商以香氣、香料、成分和年份區分美酒等級一樣，此為巴塞羅書店的一大特色。

「這個您留著，說不定能派上用場。我能查出來的資料全寫在上面了。」

「他以前的死對頭貝利·葛里尼特別向我展示了他的骨骸，葛里尼將那塊骨頭裱了框，彷彿是什麼了不起的戰利品似的。他說，他每天都會去看看那塊骨頭，藉此提醒自己，那個可惡的混賬東西已經死了，化作一堆黃土。他確實是這麼說的，只是法文聽起來比較優雅，也更有韻味。」

「看來您的舌頭已經有所長進，男人就該有一兩樣惡習，可以的話，最好要有相當程度的沉迷，否則人老的時候，連個後悔贖罪的名目都沒有。所以呢，我決定奉陪。這玩意兒真是邪惡！」

頂級的縷縷煙霧把我們送上了雲端。

「葛里尼有沒有提到這位發行人是否有子女？」

「科萊利為什麼要這麼做？」

「您剛剛不是說，他從來沒見過科萊利？」

「結果呢？」

「別客氣，您也知道，我對巴黎的各種流言蜚語一向樂此不疲。」

「這是上上之選，巴塞羅先生。不過，我個人會傾向選擇已經校正過的版本。」

「您真是尋我開心。不過，言歸正傳，看過出版社舊址的狀況之後，我特地去問隔壁的咖ｒｅaｄ.9９ｃsｗ•coｍ啡館，他們告訴我那棟建築已經空在那兒超過二十年了。」

「科萊利嗎？據我了解，這家出版社之所以歇業，正是因為他決定退休，雖然他當時還不到五十歲。他後來遷居法國南部的盧貝隆，不久后就過世了，聽說是被毒蛇咬死的。您如果對這種死法有興趣的話，可以到普羅旺斯去。」

「對呀！就這麼決定了。那就請您幫我的老友馬丁把書準備好，賬目上就寫店內自用好了。」

「幾個月前，我去了巴黎一趟，趁機查探您之前跟森貝雷提過的那件事。」巴塞羅說。

「像您這種根本不信上帝半句話的人，當我決定跟您收這筆書款的時候，大概就是我被天打雷劈的那天吧！」

「一八六〇年版？」

「有沒有問出一些關於發行人的信息？」

「有關宗教議題的內容。葛里尼提起了書名，很蹩腳的拉丁文，我現在已經不太記得了。您也知道，所有的彌撒書，書名聽起來都是差不多的風格。大概是Pax Gloria Mundi （世界和平與榮耀）之類的。」

「我想應該不會吧。」

巴塞羅聳聳肩。「這個嘛……或許是我搞錯了，不過……」

我對書店主人的熱心幫忙充滿感激，不過離開書店之後，內心卻隱隱興起了一股不安，忽然覺得眼前的街道以及我的命運之路似乎都浮在流沙之上。

「出版社歇業了？什麼時候的事？」

「我總覺得……我的調查似乎沒能振奮您的情緒。」

「rｅad•9９ｃｓｗ•cｏｍ確定他真的死了嗎？」

「您去出版社看過了嗎？」

「這件事最有趣的部分是，葛里尼從來就沒見過科萊利這個人。他們兩人的接觸始終僅限於商業書信往來。那隻可憐的肥羊，也就是蘭伯特先生，他似乎背著葛里尼，和科萊利偷偷簽下了寫書的合約，事實上，他和葛里尼已經先簽了獨家出版的合約。蘭伯特有非常嚴重的鴉片癮，為此拖欠的債務金額，足以用鈔票鋪滿巴黎的整條里沃利大街。葛里尼懷疑，科萊利八成提供了天價稿酬，那個走投無路的可憐蟲只好接受，因為他還得養家活口。」

「達爾瑪烏，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馬丁，他需要一本字形不花哨，最好是簡單好讀的《聖經》，我想到的是托雷斯·阿瑪特，一八二三年版，覺得如何？」

「馬卡努多雪茄，對吧？」

「這個我確實試過了，因為我下榻的旅館就在先賢祠對面，離那兒很近，出版社舊址就在聖日耳曼大道南側人行道旁，恰好位於聖雅克路和聖米迦勒大道之間。」

「您如果需要那種眼睛會根據觀看角度不同或開或閉的聖嬰插畫，我這裏也有。另外還有身邊圍繞著羊群的聖母像，如果多看幾眼的話，那些小羊會變成胖乎乎的小天使。立體視覺技術真是神奇。」

「我總覺得，他不是很想談科萊利的事，因為他一直設法岔開話題。看來，科萊利當年曾經搶了他旗下一位作者，一個叫作蘭伯特的作家。」

「到處都晃過了，就是沒晃去維達爾read.99csw.com的喜宴。老弟，您沒去捧場，他可是遺憾得很。」

有個店員聞聲立刻跑了過來。

「那就這樣吧。」

「不可能。」我喃喃低語。

「您會不會弄錯了？」

「沒錯。我真希望能夠多挖掘一些訊息，可惜的是，那家出版社已經歇業了，看來也沒有人接手經營，實在很難找出什麼眉目。」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他不滿意蘭伯特的作品吧！或許，這一切根本就是葛里尼自己的幻想，據我所知，他是個一年十二個月都把博若萊葡萄酒當水喝的人。對了，他還告訴我，科萊利曾經試圖對他下毒手，因為只要把他殺了就能解決蘭伯特的合約問題，後來，他決定自動和蘭伯特解約，乾脆讓他走了算了。」

那天下午，我把伊莎貝拉留在長廊里我替她準備的書桌前，她端坐在那兒，眼前放著一沓白紙。出門之後，我去了古斯塔沃·巴塞羅先生位於費爾南多街的書店，希望能在他那兒找到版本優良、字體易讀的《聖經》。家裡的那些《聖經》，無論是《新約》或《舊約》，字體都是又細又小，而且是印在半透明的蔥皮紙上，閱讀這樣的文字，恐怕還沒體會上帝旨意就要先偏頭痛了。巴塞羅興趣廣泛，尤其是在基督教聖經和偽經方面的收藏，多年來堅持不輟，書店後半部的書架擺滿了豐富藏書，包括大量的福音書、聖人和聖徒回憶錄，以及各種宗教相關著作。

我露出輕鬆的笑容安撫他。「正好相反。我非常感謝您特別花時間去調查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