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在樓下沒事做嗎？」

「差不多是這樣。」

「沒有。」

「既然這樣，你喜歡哪個年齡的男孩子？」

「才不，科萊利甚至比我更會說話。」

「您覺得我有可能達到這樣的目標嗎？」

「題目我已經有了。」

「文學創作，就是流著藝術之血的科學，至少好的文學作品如此。建築和音樂也一樣。」

「為什麼？」

「我也很高興有你當我的助理，伊莎貝拉，雖然我個性如此孤僻。我更希望你早日脫離在我身邊當助理的日子，那就表示你已經不需要從我這兒學習任何事情了。」

「那倒不必，但是必須要有熱忱。情感上的真誠並不是道德特質，而是一種技巧。」

「我也很希望有人願意付錢請我寫作。」她說。

「我還在找資料的階段。」

「因為我覺得您是個很有趣的人，也是個怪人。」

「個性又敏感，幾乎就跟我這個年紀的男生一樣。」

伊莎貝拉似乎在思索這件事。我總覺得她欲言又止，再三考慮之後，最後只是咬著嘴唇。接著，她對我拋出純真的笑容，那雙天使般的眼神，彷彿只要一眨眼就足以讓人改變心意。

我們默默相視許久，就像隔著棋盤逼視敵手的對弈者。

「您是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老師。」

伊莎貝拉眉頭深鎖。「您就為了這個而寫嗎？就因為酬勞非常優厚？」

「跟您討論事情實在行不通，因為您太清楚各種措辭的技巧了。這樣不公平！」

「拜九_九_藏_書託，您已經不是什麼青澀少年了。」

「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

「當對手實在太弱的時候，那是一定的。」

「我想寫的題目就是您。」

伊莎貝拉在一旁望著我，心裏似乎在盤算什麼，接著，她露出不懷好意的訕笑。我暗想著，這丫頭果然打了鬼主意。

「世上沒有公平之事，能夠達到合理的程度就算不錯了。公平正義乃世間罕見疾病，大部分人都壯得跟橡樹一樣。」

這時候，她盯著我的眼睛，心中似有疑慮。她已經住進來一周半了，但我並沒有叫她回家的意思。我猜想，她八成在納悶我什麼時候會把她趕回去，或是我為什麼到現在還沒開口攆她走。我自己也很納悶，而且一直找不到解答。

「祝你好運。」

我每天都會有上前去掐她脖子的衝動，而且一天至少會出現五六次。若想圖個清靜好好思考事情，就只能躲進書房，不過，伊莎貝拉總會在幾分鐘后出現在我面前，滿臉堆笑地專程為我送來熱茶和餅乾。接著，她就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偶爾探頭看看窗外，然後開始整理我的書桌，並且問我這樣一聲不響、神秘兮兮地待在書房裡幹什麼……我終於發現，十七歲少女的語言活力著實好得驚人，她的腦袋每隔二十秒就會督促她開口說話。到了第三天，我認為有必要替她找個男朋友，這樣或許能讓耳根子清靜一些。

伊莎貝拉聳了聳肩。「他要您做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reaｄ.9９csw.cｏm真的不跟我說嗎？」

「您要接受這份工作嗎？」

「您呢？您也喜歡小女生嗎？」

「不是的。在年歲增長的過程中，大部分人依然相信各種蠢事，通常是越老越糟糕。我算是濁世里的一股清流，因為我這個人喜歡思考。」

「你說科萊利啊？」

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已經開始習慣伊莎貝拉陪在身邊的生活，還有她為這個家增添的活力和光彩。照這樣發展下去，結果恐怕會跟我預期的完全相反，而我們兩人最後還可能會變成朋友。

「以您的年紀來說，那已經不能叫女生了，她們是小姐，或者，甚至都該叫太太了。」

「世上唯一會突然迸出來的是寒顫和毒疣。」

我就知道她會這樣問，所以早就想好答案。我換了嚴肅、權威的語氣，就跟大學的地理學教授一樣。

「所有寫作的人都希望如此，而且，願意付錢的大有人在。」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喜歡小女生。通常，我喜歡跟我同年齡的女生。」

「阿門！人年紀大了就會變成這樣嗎？從此就不再相信任何事情了嗎？就像您這樣？」

「這一次呢？」

「別生氣嘛，我實在是沒靈感。」

「那是您一廂情願的看法，您並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麼神秘。」

「我想，可以這麼說。」

「這個世界才是你的老師，別搞錯了。」

「基本上，為了獲得足夠的知識，一個人必須閱讀數千頁的資料，然後找出主題的本質、情感上的真誠，接下來https://read.99csw.com就可以放手一搏，從零開始。」

我寧可相信她只是在開我玩笑，接著，在虛榮心慘遭打擊之下，我決定挖苦她幾句。

「伊莎貝拉，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怎麼可能沒有追求者？」

我轉過頭去看她時，她正凝視著我。

「既然這樣，那就寫點東西吧！我不是找你來洗碗和藏東西的。我讓你留在這裡是因為你說想要學習寫作，而我剛好是你認識的人當中唯一幫得上忙的笨蛋。」

我的日子就在閱讀和挫折之中匆匆逝去。對於一個多年來習慣以自己的方式隨意度日的單身漢來說，生活里突然多了個一天到晚在家裡晃來晃去的女性，雖然只是個性格反覆無常的叛逆少女，我還是覺得自己原有的作息方式已經開始瓦解。我認為只要亂中有序就好，伊莎貝拉卻不這樣想。我認為每樣東西自然會在這個雜亂無章的家裡找到棲身之處，伊莎貝拉卻不這樣想。我認為孤獨和沉默有其必要性，伊莎貝拉卻不這樣想。不過幾天的工夫，我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在家裡找到任何想要的東西。無論要找的是拆信刀、玻璃杯或鞋子，我都得去問伊莎貝拉，這些東西到底被她藏在哪裡。

「那個男子呢？就是您的老闆……」

「什麼是情感上的真誠？」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小說嗎？」

「我並沒有故作神秘。」

「而且，我還是會相信您的。」

伊莎貝拉對這樣的表達方式反應很冷淡。

「您呢？已經從讀過的資料read.99csw.com裏面找到題目了嗎？」

「我也這麼覺得。您相信他嗎？」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他要我替他的出版社寫一本書。」

「騙人！」語畢，她在我的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就急急忙忙跑下樓去了。

「您說了這麼多，根本就是要讓我喪氣，您就希望我趕快回家。」

「找資料？為什麼要找資料？」

「這一次我會寫這本書是因為我必須這麼做。」

「我看起來年紀有這麼大嗎？」

「你那不叫咬文嚼字，而是冷嘲熱諷。」

「您這樣講話，簡直就像科學家。」伊莎貝拉抗議。

「這個我老早就知道了，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神秘只是討人厭的委婉說法。我也懂得一點咬文嚼字的竅門。」

「不算是，應該說是神話、傳說之類的。」

「所以……寫小說的人都必須是誠實的好人？」

「就是小說里蘊含的真誠情感。」

「如何才能成功呢？」

「靈感這玩意兒，只要你胳膊擺上書桌，屁股貼上椅子，它就會衝上來跟你打招呼了。你只要選個題目，或是一個觀念就行，然後絞盡腦汁努力思考，直到頭痛為止。這就叫靈感！」

「我也不知道。您相信他嗎？」

「我就喜歡當您的助理，雖然您的個性不太好相處。」最後，她冒出這麼一句話。

「這是無庸置疑的。十年之內，你將成為大師，而我是你的小學徒。」我重複了那句至今仍讓我心痛的讚美之詞。

「您欠他債務嗎？」

「寫給小孩看的書？」

「胳膊擺在書桌上，絞盡read.99csw.com腦汁努力想啊想，想到頭痛為止。好，我知道了。」

「有時候是這樣。」

「我一直以為藝術家的才華都是突然迸出來的。」

「年紀大一點的，就像您這種。」

「我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太無聊了。他們根本就沒有內涵，談話毫無內容，而且其中一半看起來都笨得夠嗆。」

「而且還是個老人。」

「誰說我沒有？」

「哈利路亞！」

「關於這個呢……好消息是，少女的確都喜歡年紀大一點的男子；壞消息是，年紀大的男人，尤其是衰老多病的老色鬼，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少女了。」

「我沒有藏任何東西，只是把東西放在適當的地方，剛好都是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對，科萊利。他是很好應付的對手嗎？」

這女孩眼巴巴地望著我，彷彿她的生命只需要讚美就能延續。我順了她的意。善意的讚美是空洞的慈悲，但不需要任何犧牲，得到的感激卻超過實際的善行。

我原本打算告訴她，這些問題並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善，但又不想在這時候掃她的興。

「話別說得太早。我呢，就算年紀大了也會繼續相信事情的。」伊莎貝拉堅決地宣示。

「那是因為你不認識我。」

「他付的酬勞非常優厚。」

「成功之道就是……首先，你到樓下的長廊里，找出一張白紙……」

「難道都沒有你喜歡的男孩嗎？」

「為什麼這樣問我？」

「您跟人爭論總是要贏才行嗎？」

我打定了主意，關於我的工作計劃，盡量讓伊莎貝拉知道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