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一站是馬約卡街的律師協會，那棟宏偉建築就在不動產登記中心不遠處。我踏上兩旁堆砌了大片琉璃的樓梯，在我看來，這個亟欲表現司法精神的雕塑，偏偏像極了巴拉列羅劇院里搔首弄姿的風騷艷星。在秘書處接待我的是個獐頭鼠目的小個頭男子，端著親切的笑臉，熱絡地問我可有他能效勞之處。

「我啊，好得很，簡直就像一朵盛開的玫瑰。還不就是那個討厭的心絞痛。老毛病了，沒什麼大不了。我說馬丁……您今天來有何貴幹？」

我的查詢工作，就從我租下這棟弗拉薩德斯街三十號的房子這部分開始看起。我在這一段資料里發現，一九一一年有起房產糾紛，西班牙殖民地銀行接收了馬爾拉斯卡家族抵押的這棟房子，從資料看來，銀行在屋主去世時接收了房子。這裏還提到一個名叫「S.瓦雷拉」的律師，他是這場房產訴訟中替馬爾拉斯卡家族打官司的九_九_藏_書律師。這段插曲又讓我找到另一項信息：一個叫作貝納柏·馬索特·卡巴耶的人於一九〇二年將此屋賣給狄耶戈·馬爾拉斯卡。我在紙條上記下所有信息，包括律師的名字、房屋轉售過程的參与者，以及相關日期等等。後來，有位工作人員扯著大嗓門宣布，登記中心將在十五分鐘后關門，我原本打算離開，腦中卻突然興起一個念頭：不如趁這段時間趕緊查一下安德烈亞斯·科萊利位於奎爾公園旁的住處資料。努力翻閱資料十五分鐘之後，竟然毫無所獲，這時候，我從厚重的資料文件里抬頭一看，秘書先生正以輕蔑的眼神望著我。這個乾癟瘦弱的傢伙，從鬍子到頭髮都用髮膠抹得油亮亮，他那副來者不善的態勢，看起來就是個利用職務刁難別人的狠角色。

「您如果需要幫忙的話……」

「查到十個姓瓦雷拉的律師。其中兩位名字簡寫是S九*九*藏*書，分別是塞巴斯蒂安和索邦西奧。」

我把地址放進外套口袋裡。

「抱歉，打擾一下……有一筆房產的資料，我找不到。」

森貝雷先生立刻舉起手來制止了我。「如果想幫我，那就買本書回去吧。」

「他一直都在執業。我覺得您大概會需要地址吧？」

「索邦西奧先生還活著嗎？」

小個頭男子在紙條上寫了地址，遞給我。「對角線大道四四二號。距離這裏只有幾步路，不過現在已經兩點了，律師大人這時候通常忙著和有錢的寡婦或是紡織商、軍火商人吃飯應酬。如果是我的話，會等到下午四點鐘再去。」

「我來請您吃午餐。」

「我虧欠您的債務，可不是用錢就還得清的。」

「請千萬別再有這樣的想法。馬丁，不需要替我們擔心，我們頑強得很，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擊倒。不過，您如果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幫我去買一份葡萄乾麵包夾新鮮羊乳ｈｔｔps://ｒeａd.9９ｃsw.cｏｍ酪，有了這等美食加上《基督山伯爵》，任何人都能長命百歲。」

「感激不盡。但是我走不開，我兒子到薩里亞區估價，書店不能就這樣關門，萬一有客人想買書，那多不好意思。」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願上帝保佑您。」

「我會照您的建議去做的，非常謝謝您的大力幫忙。」

「您是不是周轉有點問題？」

「哎呀，您可來對地方了。這兒律師多到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擺脫他們。律師一天比一天多，增加的速度簡直就像一窩窩兔子，生生不息。」

「他還在執業嗎？」

「馬丁，我們開的是書店，不是律師樓。在這裏，文字有情，數字無義。」

「我想找一位律師。」

拜訪瓦雷拉律師之前，我有兩個鐘頭要打發，於是搭上沿著拉耶塔納大道行駛的電車，在伯爵街口下了車。從那兒可以通往森貝雷父子書店，我再熟悉不過的一家書店，我知道它跟附近ｈtｔps://ｒｅａd.99csw•com的商家不同，中午從來不關店。我在同樣的地方看見了他，一如往常站在櫃檯前整理書籍，不時招呼著寥寥幾位在書架間尋寶的顧客。一見到我，他笑容滿面地走過來寒暄，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更瘦削、更蒼白了。他八成看出了我眼神中的憂慮，因為他聳了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搶走我手中的文件。「請明天再來吧。」

「您的身體還好嗎？」

「畢竟這是個現代社會。我想找的律師叫作S.瓦雷拉。」

「那就有可能是因為那棟房子根本不存在，或是因為您根本就不會查資料。我們今天已經關門了。」

小個頭男子消失在檔案迷宮裡，一邊低聲叨念。我靠在櫃檯邊等候，掃視著桌上那些看起來和司法一樣沉重的裝飾品。五分鐘后，小個頭男子帶著一個檔案夾回到櫃檯前。

「索邦西奧？」

「您年紀輕，對這個名字不熟悉，不過多年前，這rｅaｄ.９９ｃｓw•com名字可是律師界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叱吒風雲之後，接著就沒著落了。」

「根據檔案上的資料，索邦西奧·瓦雷拉已經在一九一九年蒙主寵召了。塞巴斯蒂安是他的兒子。」

「歲月不饒人。您現在身強體壯，我卻日薄西山啦。」他這樣說道。

我決定端出最燦爛的笑容來換取他的親切態度以及高度效率。

創作推理小說多年的經驗，讓我學到要展開調查工作得依據一套基本原則。其中一項是推理小說情節常見的安排，甚至連格外聳動的作品也偶爾可見，那就是從金錢和不動產下手。離開公園遮陰棚之後，我直接轉往百人議會街上的不動產登記中心辦公室，申請查詢我租下的這棟房子過去的買賣資料。登記中心厚厚一大本檔案提供的詳細信息，簡直可媲美內容縝密的哲學家作品全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我可以在您專業的協助之下找到資料。」我提出建議。

「如果不會太麻煩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