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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永恆之光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20

第二幕 永恆之光
Segundo acto LUX AETERNA

20

「您是現任屋主嗎?」
「不是。」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您到底想追問到什麼程度?」瓦雷拉漠然地質問我,「您是為了錢而來的嗎?」
瓦雷拉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驅邪……」
瓦雷拉戴上眼鏡。「我以為您的興趣僅止於馬爾拉斯卡以及房子的買賣事宜……」
「抱歉久等了,不過,我今天的工作計劃不包括您的到訪。」他邊說邊請我坐下。
「狄耶戈·馬爾拉斯卡曾經是我父親的事業夥伴與摯友。這家律師事務所是他們兩人共同創辦的。馬爾拉斯卡聰明絕頂,可惜性格複雜,而且長期抑鬱寡歡。後來,我父親決定和他分道揚鑣。馬爾拉斯卡放棄了律師專業,全心投入他一生的最愛:寫作。據說,幾乎所有律師私下都希望能放棄執業,改行當作家……」
「有可能。寫的是哪一方面的題材?」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知道西班牙殖民地銀行取得這棟房子的細節,另外,我也希望能知道一些有關前任屋主的資料。」
「我記得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就在馬爾拉斯卡先生買下房子后不久……」
「您知道這棟房子啊?」他繼續探問。
「那件醜聞呢?」
「快別這麼說,我非常感謝您能撥冗見我。」
「我想請教您有關一棟房子的買賣細節,地點是……」
我趁著律師情緒緩和的機會,立刻堆出一張友善的笑臉。
接下來,我在那個房間消磨了四十五分鐘,周遭的書架全塞滿了跟墓碑一樣厚的資料冊,冊子上的名稱大概都是《一八八八—一八八九,巴塞羅那,第一篇,第二項》之類,讓人毫無翻閱的慾望。這間辦公室有一大片面向對角線大道的落地窗,城市全景一覽無餘。所有傢具散發著年代久遠的高級木材氣味,還有濃濃的銅臭味。精緻地毯和皮製搖椅讓人立刻聯想起英式俱樂部的氛圍。我試著抬起九_九_藏_書書桌上的那座檯燈,據我估計,那座檯燈起碼重逾三十公斤。壁爐上方掛著一幅巨型油畫,畫中人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想必就是已經作古的索邦西奧·瓦雷拉先生。這位大律師蓄著短髭和絡腮胡,看起來像頭老獅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如火如鋼,從高牆上逼視著房內的每個角落,有如要宣判死刑。
瓦雷拉嘆了口氣,彷彿在掙扎著該不該繼續說。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那扇大門已經砰的一聲緊緊關上,彷彿慎重其事地蓋上了聖墓。
「十三號,瓦維德雷拉公路十三號。」
「啊,就是這樣,沒錯!」
「什麼樣的意外?」
秘書小姐點頭照辦,帶著我往外走。走出辦公室之前,我回頭看了看瓦雷拉律師,他垂頭喪氣地癱坐在亡父肖像下方的地板上。我跟著瑪格麗塔走到事務所門口,她正打算關上大門時,我猛地回頭,獻上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
瓦雷拉又聳了聳肩,我知道自己能挖掘的信息大概只有這些了。
「我想,您提供的協助已經夠多了,瓦雷拉先生,我不好意思再佔用您的時間。」
「我的確不清楚。」
「瑪格麗塔,馬丁先生要離開了,送客人到門口。」
「我認為應該是神學。」
瓦雷拉點點頭。
「直到他們比較過收入之後,大概就會打消念頭了。」
我點頭回應她。接著,女秘書帶著我往裡面走,讓我進了一間閑置的辦公室。我總覺得這地方並非正式的接待室。
「他說過,他從年輕時代就對那棟房子很著迷,一直希望可以搬進去住。馬爾拉斯卡是個浪漫的人,有時他簡直就像個可以為了夢想而付出一切的小男生。」
「您不會把這些事情寫進小說里吧?包括伊蓮娜·薩比諾的事也一樣,對吧?」
我沒搭腔。
「馬丁先生,請稍待片刻,我現在就去通知律師。」
「謝https://read.99csw.com謝您寶貴的時間,瓦雷拉先生。」
律師點了點頭,在書桌上按了鈴。剛才帶我來這裏的秘書小姐出現在門口,瓦雷拉向我握手告別。
「事情是這樣的嗎?」
瓦雷拉麵露得意笑容,彷彿他只為熟悉收費行情的客戶服務。
「伊蓮娜·薩比諾後來怎麼樣了?」
「您覺得奇怪嗎?」我問他。
「真抱歉,剛剛瓦雷拉律師才跟我提過馬爾拉斯卡太太的地址,但是我現在好像不記得是幾號了……」
「我知道了。」
「尖塔之屋嗎?」女秘書問道。
「您知道他為什麼要買那棟房子嗎?」
「不會,正好相反。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宗教史方面的權威,極有智慧,我們至今還很懷念他。請問,您想知道房子買賣的哪些具體細節?」
「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個熱愛文學的人。他撰寫了許多有關法律、歷史與其他題材的著作。他是個了不起的博學之士,也是個了不起的人,但是有人竟企圖在他生命終了時玷污他的名聲。」
「就因為我剛才跟您說的那些事情。我想,他是為了遏阻謠言繼續擴散,也為了保有人生摯友的美好回憶吧!我父親一向行事果斷,對於自己所做的事從不多做解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一定有非常充足的理由。對我父親而言,馬爾拉斯卡不但是一生的至交,也是個優秀的事業合伙人,他的去世對我父親是一大打擊。」
「純粹是好奇。我在馬爾拉斯卡的個人物品之中發現了許多伊蓮娜·薩比諾的照片,還有她寫給馬爾拉斯卡的信件……」
「傳聞是這樣說的。」
瑪格麗塔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心急著要打發我離開。
瓦雷拉雙眼低垂,說話的聲音已經變成喃喃低語。
「再見了。」
「我很好。您知道馬爾拉斯卡之前的那位屋主嗎?那位叫作貝納柏·馬索特·卡巴耶的先生……」
「老九九藏書實說,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都過去了,這些都是往事了。」
「馬爾拉斯卡先生是淹死的。真是令人難過的悲劇。」
「是的……一本手稿。可能不是什麼重要的書吧。」
「我可以相信您的話吧?」
律師緊盯著我。「您剛剛提到,您找到一本書?」
「我來自書香門第,大家都熱愛閱讀。」他解釋道,「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是啊,那是個很詭異的地方。」我附和他的說法。
「他不會說話的,不過,如果注視那幅畫一陣子,總讓人覺得他隨時都會開口……」我的背後傳來這麼一段話。
「我也很希望能幫您多做解答,馬丁先生,但是我知道的就這些了,真的。」
律師發覺我一臉訝異,接著說:「您大概對馬爾拉斯卡先生過世的情況不甚了解吧?」
律師點頭回應,似乎鬆了口氣。
「為什麼一個被逐出教會的教士有能力擁有這樣一棟房子?」
「尖塔之屋?」律師插嘴接了話,但態度彬彬有禮。
「我想,我能說的也就是當年的那些事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而非對我說話。
「馬爾拉斯卡先生的狀況不太一樣,他當時已經和紅極一時的女演員伊蓮娜·薩比諾建立深厚友誼,一直想為她寫一出喜劇劇本,僅此而已。馬爾拉斯卡是個極有修養的紳士,從未對妻子不忠,但是您也知道,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各種流言滿天飛,最後竟傳聞馬爾拉斯卡和伊蓮娜發展出不正常的關係……他的妻子對他非常不諒解,婚姻也因此破裂了。深感挫敗的馬爾拉斯卡買下了尖塔之屋,並且移居該處。不幸的是,他在那兒住了一年,就因為一件令人遺憾的意外而去世了。」
「我很高興,因為也沒有人會給錢的。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乎這件事了,這樣您了解我的意思嗎?」
「秘書告訴我,您的大名是戴維·馬丁。就是那位作https://read•99csw.com家戴維·馬丁嗎?」
「那麼,馬丁先生,您想知道什麼事呢?」
「您還好吧?」
「我非常了解,瓦雷拉先生。我無意冒犯您,也非常抱歉,我的問題讓您產生困擾了。」
我點頭回應,瓦雷拉聳了聳肩。
瓦雷拉律師的事務所位於對角線大道四四二號那幢古怪的現代建築頂樓,距離恩寵大道轉角僅數步之距。至於那幢建築,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字句來形容它,總覺得像個巨型鐘琴和大型海盜船的綜合體,並搭配了氣派的落地窗以及蔥綠色屋頂。換作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這棟融合了巴洛克和拜占庭風格的建築,大概足以被認定是世界七大奇景,或有可能被貶抑為某個精神失常的瘋狂藝術家的邪惡作品。不過,在巴塞羅那的新城區,類似的建築如雨後春筍,人們見怪不怪,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是的。」
「那位耶穌會教士呢?」
「馬丁先生,請別誤會我的意思,不過,我身為馬爾拉斯卡家族律師的責任,就是保護他們的隱私。道理非常簡單,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不希望現在還有人再去切開舊傷口,因為那樣根本就於事無補。」
瓦雷拉突然在座椅上縮起了肩膀,看來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
我一臉驚愕的神情就是最直接的答案了。
「不會的。」
「他是個在美洲發了大財的商人,在那棟房子里停留的時間大概不超過一個鐘頭。這房子是他當年從古巴回國時買的,後來閑置了好多年。他也沒說為什麼。他本人住在一幢臨海的豪宅大院。那棟房子,他只賣了兩塊錢,他就是不想再跟那地方有任何瓜葛。」
「在他之前呢?」
我沒聽見他進門的聲音。塞巴斯蒂安·瓦雷拉是位溫文儒雅的紳士,他似乎大半輩子都在試圖走出父親的陰影,如今到了五十好幾,早已疲於掙扎。他有雙睿智深邃的眼睛,巧妙掩飾了他僅與皇室read.99csw.com公主以及收費高昂的律師來往的特殊偏好。他上前和我握了手。
「狄耶戈·馬爾拉斯卡先生……」律師低聲囁嚅,「我能否請問您為何對此感興趣?」
律師先生轉怒為樂,並優雅地輕輕一嘆:「沒什麼關係,是我不好意思。」
「您來是因為那棟房子,對不對?」他問道。
瓦雷拉麵帶微笑凝視我良久。接著,他在座椅上挺直了身子,並換了個嚴謹而有所保留的態度。
我在大廳找到了上樓的電梯,這座電梯總讓我覺得大蜘蛛如果進了這個地方,它大概會很樂意在此築起一幢大教堂,而不是一片網而已。門房替我開了電梯門,把我關進那個奇怪的金屬箱子,然後緩緩升起。有位神情嚴肅的女秘書替我打開了雕工精緻的橡木大門,示意要我進去。我向她報上名字,說明自己並未事先預約,但是想徵詢港口區一棟房子的買賣資料。她那沉著冷靜的眼神頓時大變。
「我就住在裏面。」
「我記得他似乎惹了一些違反教會規定的問題。他是維達格爾主教大人的朋友,看來,兩人似乎涉入了一些麻煩事,您應該知道是哪些事的。」
「純粹是個人興趣。最近一次在整理房子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了一系列文章,應該是原本屬於他的東西。」
「據我所知,在他之前住在那裡的是個教士。應該是個耶穌會教士,我也不太確定就是了。馬爾拉斯卡的事情一向是我父親在處理,在他自殺身亡之後,我父親就銷毀了和他相關的所有檔案。」
「事實上,我只是租屋的房客。」
「一本書。或者,稱之為手稿會更貼切。」
「或許他的遺孀愛麗西亞·馬爾拉斯卡……」
「我說,這個世上就是有人嘴巴惡毒得很,硬是要把馬爾拉斯卡先生的自殺和伊蓮娜·薩比諾的韻事傳聞扯在一起。」
律師瞄了一眼亡父的肖像,又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
律師立刻蹙起眉頭。「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