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認識。」

「看出來了。」

「我看她的樣子非常悲傷。後來，她突然開始流淚，我問她怎麼了，她告訴我，她非常思念她的父親曼努埃爾先生……」

「她在路上跟你說了什麼？」

「我們到時候再做確認。」

「你記不記得，克麗絲汀娜離開埃利烏斯別墅之前曾經說了些什麼？」

可憐的貝普緊張地猛吞口水。「我不知道。根本沒人知道。」

此時，我隱約聽見有個聲音從對街傳來，歌劇院大廳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維達爾顯然連第一幕的開頭都看不下去了。就在貝普轉身過去回應主人，並勸我趕緊迴避之前，我早已消失在漆黑的暗夜裡。

就在我穿越通往飯店餐廳的玻璃門時，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科萊利坐在餐廳里，他是唯一的客人，此時正在品嘗咖啡專用的方糖。我正打算火速消失，科萊利偏偏就在這時候轉過頭來，隨即向我揮手打招呼。科萊利示意要我過去。我只好拖著腳步走向餐廳入口，然後走了進去。

「它的價值純粹是屬於情感層面的。不過，我們還是聊聊重要的事情吧。您好不好呀，老弟？我非常想念我們過去的幾次談話，雖然偶爾也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我很難找到像您口才這麼好的談話對象。」

「我會的。」

這時，我想起維達爾家族在聖保羅街的西https://read.99csw.com班牙飯店有個專用房間，飯店就在黎塞歐歌劇院後面，可供家族成員晚上赴歌劇院看演出時使用，若是不喜歡節目內容，或是終場后不想在大半夜趕回佩德拉比的豪宅，就能留在這個長期租用的房間。據我所知，至少在維達爾家族仍風光顯赫的年代，這房間也是老維達爾先生和紅粉佳人幽會的地方，他畢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把鶯鶯燕燕帶回佩德拉比豪宅，總是不成體統。當年我還住在卡門女士的舊公寓時，維達爾不只一次問我需不需要使用這個房間，他說，這房間一定可以讓我安心暢快地和一|絲|不|掛的美女翻雲覆雨。我認為克麗絲汀娜不至於會挑上這裏作為棲身之處，更何況她未必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不過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我也沒別的選擇了。來到西班牙飯店時，已近黃昏時刻，我自稱是維達爾先生的朋友，然後見到了飯店經理。我讓他看了克麗絲汀娜的照片，這位言行一絲不苟的紳士立刻對我露出禮貌性的微笑，接著他告訴我，維達爾先生的「其他」員工幾周前就已經來打聽過這個人了，他給了他們同樣的答覆。謝過他的好意幫忙之後，我滿心沮喪地走向飯店大門。

科萊利直視我的目光。「確實沒幾個人敢這樣，唯一讓我空等多時的人就是您了。read.99csw.com」

「這個月的二十三日怎麼樣？到時候請務必賞光，讓我請您吃個晚飯，一起慶祝合作計劃圓滿完成。」

「她生病了嗎？」

「您呢？」他隨口問道，「怎麼會到這裏來？」

接續而來的是短暫靜默，當然還少不了他那無底洞似的深邃目光。我在心裏告訴自己，與其這樣，我寧願聽他賣弄那套陳腔濫調。他不說話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完全變了個樣，周遭的氣氛也跟著沉重起來。

「這個嘛……」貝普盡量壓低音量，「我聽見她跟先生吵架。我怎麼看都覺得她很不快樂，她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寫信寫得很勤，每天都會到艾莉森達王后大道的郵局去寄信。」

「我想，應該沒有幾個人膽敢讓您空等吧，科萊利先生……」

「您住在這裏？」為了打破沉默的僵局，我隨口問了一句。

「既然這樣，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有時候，我只顧著自己與您交談愉快，卻忘了顧慮您的感受。」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稿子？」

我搖頭婉拒了。他示意要我在餐桌旁坐下，我乖乖照辦。科萊利的衣著一如往常地講究，黑色純羊毛三件式西裝，搭配紅色絲質領帶，這身打扮就跟他的人一樣無懈可擊，只是怎麼看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搭調。我打量他好幾秒鐘后才發現，他衣領上的天read.99csw.com使別針不見了。科萊利循著我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然後點了點頭。

那個禮拜剩下的幾天，我跑遍了巴塞羅那，四處尋找最近幾個月曾見過克麗絲汀娜的人。我造訪曾經和她去過的地方，也去了她和維達爾常去的咖啡館、餐廳與奢華的精品店。我向所有店家展示克麗絲汀娜留下的相簿里的一張照片，詢問對方最近是否見過她。有些人認得她，但只記得她和維達爾幾周前一起去過。尋人計劃進行到第四天，我開始懷疑克麗絲汀娜趁著我去買火車票那天早上出了門，從此就人間蒸發了。

我當下就知道了，同時也非常自責，為什麼自己遲遲沒想到這一點。貝普一臉疑惑地望著我，並問我為什麼突然面露笑容。

「我提早回來了。是否有榮幸請您喝點什麼？」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我喃喃低語。

他告訴我，維達爾這幾周四處找她，甚至動用自己在警界的人脈，塞了錢請警方幫忙找人。

「我認識嗎？」

「不，恰恰相反。」

「馬丁先生，您怎麼會在這裏？」

我急忙咽了口水。「差不多快完成了。」

走向蘭布拉大道途中，隱約可見黎塞歐歌劇院遮棚下的燈光已經亮起，前面停了一長排汽車，身穿制服的司機們站在人行道上等候。歌劇院前的海報示意今日的節目是莫扎特歌劇《女人皆如此》，我不禁九_九_藏_書納悶，維達爾是否願意為了這場演出而走出他那座城堡？我逐一細看那群站在路中間的司機，不一會兒就看見了貝普置身其中。我招手叫他過來。

「您太抬舉我了，科萊利先生。」

一月二十三日正好是兩個禮拜之後。

「還需要一兩個禮拜，我還要再做些修改和潤飾。」

科萊利那張臉立刻展現愉悅的神采，他那滿臉得意的笑容，我寧可迴避不看。

「請好好保重，馬丁。」

「起初，先生一直以為她跟您在一起……」

「希望那不是太貴重的東西。」

科萊利微微點著頭，似乎在心中琢磨我的沉默寡言。

「就這樣？」

他舉起加了一堆糖的咖啡，彷彿是在舉杯慶祝，然後湊近嘴邊啜了一口。

「您知道她在哪裡嗎？」

「我來找人。」

「我說啊……馬丁老弟，您還沒跟我聊聊工作計劃進行得如何了。」他突然插|進這個話題，「有沒有任何問題？」

「我們可以決定下次碰面的日期嗎？」

「親愛的好友，居然在這裏碰見您，真是驚喜。其實我也正好想起您……」科萊利說。

「人在哪裡？」

「你有沒有單獨跟她聊過？」

「她沒打電話、寫信或是發電報之類的嗎？」

「她一直睡不好，醫生開了一些鴉片酊給她服用。」

「找到人了嗎？」

貝普聳了聳肩。「她向我問起了您，問我知不知道您的消息，是不是見過您……」ｈｔtpｓ://rｅaｄ.９9csw•ｃoｍ

「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吃糖。」他說。

「可以。」我同意了他的提議。

「沒有，我還是住在奎爾公園旁的房子。我跟一個朋友約了今天下午在這裏碰面，不過，看來他是遲到了。有些人就是個性太隨便，真是可悲。」

「有一天，就在她離家出走前幾天，先生要我開車送她去看醫生。」

「我只是有點疲倦而已，沒什麼。」

科萊利拿起一塊方糖，放進咖啡杯。接著，他放了第二塊、第三塊。嘗了一口咖啡之後，他又放了第四塊方糖，然後再拿起第五塊，直接塞進嘴裏。

「沒有。」

「先生在裏面看表演。」

「沒有。馬丁先生，我可以向您發誓。我們大家都非常擔心，至於先生……唉，我從來沒看他這麼傷心難過。自從小姐……不，我是說……自從太太離家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晚上出門。」

我意興闌珊地向他伸出手，隨口道：「我以為您不在城裡。」

我向他點頭道別，走向餐廳出口。當我漸漸走遠，依然聽得見他的牙齒啃咬方糖的聲響。

「很可惜，我把它弄丟了，不知道丟在哪兒了。」他向我解釋。

「老弟，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強留您了。」

「如果您想的話……」

「我說的不是維達爾先生。我是指克麗絲汀娜。維達爾太太在哪裡？」

我順勢笑了笑，趁機起身。我看見自己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上，彷彿陷落漆黑深井裡的蒼白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