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旁邊出現了維達爾的臉。

「你現在先別說話。」他說道，「醫生就快來了。」

「喂！您該不會就這樣死在我車上吧？」

「往哪兒上路？」

「我當然不會相信他們的話。」他拿了條毯子，替我蓋在身上，「我到樓下去等醫生。你先休息一下。」

司機低聲咒罵一句，隨即啟動引擎。「要去哪兒？」

我聽見他提高說話的音量，過了半晌，感覺有好幾雙手分別抓住我的手腳，把我抬了起來。當我再次睜開雙眼，人已經在維達爾先生的卧房裡，而且就躺在他和克麗絲汀娜婚後ｈtｔｐs://ｒｅad•99ｃｓｗ.ｃｏｍ共眠不到兩個月的床上。我哀嘆了一聲，維達爾站在床尾看著我。

「您很幸運，年輕人……」他邊說邊在我手臂上打針。

「儘快把我載到我要去的地方，就可以早點擺脫我了。」

我記起了冰層下方的黑潮。月光映照著冰山，冰山化為數以千計的細碎冰粒，融入了那股將我捲走的潮水。一片白色布幔般的滾滾潮浪緩緩卷著她，眼前隱約可見她背光的身影。克麗絲汀娜朝著我伸長手臂，我則在冰冷、濃稠的水流中奮力泅泳向前。就在九_九_藏_書我們僅僅相距幾厘米時，一團漆黑的烏雲在她身後急速擴展，彷彿爆裂的墨水瓶似的暈染了她的四周。幽微的光芒圍繞著她的手臂、頸部和臉龐，最後，她還是被拖進了一片漆黑之中。

「那是什麼？」我低聲問道。

二十分鐘后，我已經瞥見埃利烏斯別墅的燈火在山丘上閃爍。我指著那個地方給司機看，但他似乎不太相信此時真的可以擺脫我。他讓我在莊園門口下車時，差點忘了收取車資。我拖著腳步走到大門口，按下門鈴，然後跌坐在大門前的階梯上，頭靠在牆上ｒeａd•９9ｃsw.ｃoｍ。我聽見逐漸接近的腳步聲，不久后，我覺得大門好像打開了，而且有人叫著我的名字。我感覺到有人摸著我的額頭，接著好像看見了維達爾的雙眼。

「不要相信他們說的話，維達爾先生……」我喃喃低語，「不要相信他們的話……」

不久，我聽見腳步聲和談話聲接近卧室。有人替我脫掉衣服，大概檢視了遍布我全身的傷痕，彷彿爬滿了一身淌血的常春藤……我感受到鑷子鑽進傷口，夾出插入皮肉的玻璃碎片。我感受到消毒藥水的灼|熱，以及醫生拿著細針縫合我的傷口。我已經不覺九-九-藏-書得痛了，只是一身的疲憊。所有包紮、縫合和處理傷口的步驟完成時，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破損的木偶。醫生和維達爾幫我蓋上毛毯，將我的頭部靠在這輩子躺過最甜美、最柔軟的枕頭上。我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醫生的臉，一位具有濃厚貴族氣息的紳士，掛著撫慰人心的笑容，手上拿著一支針筒。

一陣冰涼滲透了我的手臂，接著蔓延到胸口。我墜入黑色天鵝絨般的深淵，而維達爾和醫生站在高處看著我，世界終於萎縮到僅剩一個光點，最後在我手中消失了。我就這樣陷入一片安詳、充滿化學藥劑且無窮無九-九-藏-書盡的平靜里，多麼希望這樣的狀態永遠不會溜走。

「先上路吧，我待會兒再告訴您。」

「那可以讓你好好休息。」

我心想，我也不知道。

「佩德拉比。」

「對不起，維達爾先生……」我低聲哀求，「我沒別的地方可去了……」

維達爾緊抿著雙唇，頻頻點頭。

我勉強拖著腳步，沿著拉巴爾區的小巷弄走到巴拉列羅劇院，一長排計程車在阿波羅劇院前等候載客。我鑽進了自己最快找到的第一輛空車。一聽見車門關上，司機回頭一看，見到我那個樣子，立刻擺明不願意載客。我癱在後座，完全不理會他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