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不相信又有誰會在乎？」

「這倒是真的。」

「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馬丁，你應該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一點才對。」

「我的好朋友格蘭德斯警官告訴他們的。」

維達爾頻頻點頭。「格蘭德斯故意讓你逃出警局，因為他不想在警局裡對付你，這樣會弄髒了他的手。你才剛離開警局，他那兩個手下就跟上你了，他們甚至連你的死因都設想好了：企圖逃跑的謀殺案嫌疑犯，因拒捕而中彈身亡。」

「來，我們去給你找幾件乾淨的衣服。」他這樣說道。

「馬丁，你一定要答應我，務必好好照顧她。永遠不要離開她。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要守在她身邊！」

我注視著他的雙眼，接著，我悠悠緩緩地點了點頭。維達爾臉上漾起淡淡的微笑，迴避了我的目光。然後，他突然哭了起來，掏心掏肺地痛哭。我在他身旁坐下，緊緊擁抱著他。

「你必須離開這座城市。有一艘停靠在聖塞巴斯蒂安碼頭的貨船，今天半夜離港，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你去找一位歐墨船長，他會等你的。到車庫裡挑一輛車，開車過去，把車停在碼頭就可以了，貝普明天會去把車開回來。不要跟任何人交談，也不要回家。還有，你需要錢。」

「你該上路了。去車庫開車，就挑你喜歡的車吧！我去看看家裡有沒有現金。」

「你這輩子總算有這麼一read.99csw.com次穿得夠體面了。」

維達爾搖頭否認。「馬丁，不管是我父親也好，或是我的律師也好，他們從來不曾介入這件事。你認為這兩個人為什麼能在你離開警局三十分鐘之後就找到你？」

「您已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維達爾先生，而且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那都是胡說八道。維達爾先生，請別放在心上。」

維達爾伸長手臂，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手顫抖著。

「非常感激您的大力幫忙，維達爾先生。我也很抱歉為了這樣的事情來叨擾您，不過事態實在非同小可。」

「我一直希望能成為你的好朋友，馬丁。」

「她還活著？」

維達爾主動替我挑選。他遞給我一件襯衫，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接著是一套三件式西裝，特別在倫敦訂做的，還有一雙義大利皮鞋，絲毫不遜於科萊利的行頭。我默默穿上衣服，維達爾在一旁看著我，似乎心事重重。

「肩膀稍嫌寬了點，不過，你得把自己養壯才行。」他說著遞給我一對藍寶石袖扣。

「您相信他說的話嗎？」

「所有事情。」

「我知道。」

「您什麼時候發現的？」

維達爾聳了聳肩。「就算是個貪圖虛名的笨蛋，也很難永遠被蒙在鼓裡的，馬丁。」

「我在乎。」

「聽我說！格蘭德斯說你殺掉的那兩個……」

後來，到了夕陽西下的黃rｅaｄ•9９cｓw•coｍ昏時刻，維達爾拿著我那些舊衣服，全部丟進火里燒掉了。把我的大衣丟進火堆之前，他抽出了那本《天堂之路》，把書遞給我。

「警官，關於您同事所遭遇的不幸，我真的很遺憾。」我聽見維達爾這樣說道，「您放心，只要馬丁跟我聯絡上了，或是我聽到關於他的消息，一定馬上通知您。」

「警官跟您說了些什麼？」

「這些都是我年輕時穿的衣服，應該會適合你。」

「他說，你知道克麗絲汀娜的下落。」

醒來時，我聽見格蘭德斯警官口裡正念著我的名字。我連忙坐起來，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像是大飯店的豪華套房，全身十多個傷口的疼痛感將我拉回現實——我置身於埃利烏斯別墅維達爾的卧房裡，午後陽光從半掩的百葉窗縫隙間鑽進屋裡；壁爐生了火，房裡非常暖和。談話聲來自樓下，那是維達爾和格蘭德斯。

「像我這種骯髒、疲累的靈魂派得上用場嗎？」

「維達爾先生？」

「請原諒我，維達爾先生，對不起……」

「我虧欠您的何止解釋而已……」

「馬克斯和卡斯特羅。我認為，他們是在替您父親處理事情，維達爾先生。」

他站起來，幽幽凝望著暮色籠罩下的城市。

「維達爾先生，我從來沒見過比您更純凈的靈魂。」

他打開衣櫥，拿了一件新大衣遞給我，從來沒穿hｔtｐｓ://reaｄ•99ｃsw•ｃoｍ過的。我接下大衣，將小說塞進大衣內里的口袋。維達爾面帶微笑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

他沒出聲，只是盯著我手上的左輪手槍。我把手槍放在樓梯口的邊几上。

維達爾淡淡一笑。「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你父親，我很願意那樣做，馬丁。」

「現在都不重要了，馬丁，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

「既然這樣，那就跟我聊聊她的情況吧。」

「我知道。」他的笑容里不見一絲酸腐。

「我答應您，維達爾先生。」

腳步聲朝著玄關挪動，然後是大門關上的聲音。踩在花園裡的步伐漸行漸遠，維達爾站在樓下的階梯旁，呼吸聲格外沉重。我繼續往下踩了好幾層階梯，這時候，我發現他的額頭靠在門上。一聽見我走近，他立刻張開眼睛，轉過頭來。

「維達爾先生，有很多事情……」

我跟著他進了偌大的更衣間，儼然就是服裝博物館。維達爾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穿過的精緻西裝全都在這兒，數十條領帶、數十雙鞋子，還有許多裝在紅色天鵝絨盒子里的袖扣。

維達爾在一張靠在一大片鏡牆旁邊的小板凳上坐了下來。

「維達爾先生……」

「這跟我早年寫的懸疑小說情節一樣。」我說道。

我不顧傷口的強烈刺痛，急忙下了床。沾滿血跡的臟衣服全都披掛在搖椅上，我找到大衣，左輪手槍仍在口袋裡。我握緊手九*九*藏*書槍，走出房間，循著談話聲來到樓梯口。我貼著牆壁走下好幾層階梯。

「我明白，謝謝您專程跑這一趟。」

我點了點頭，隨手拿起大衣。到了屋外的花園，我朝著車庫走去。埃利烏斯別墅的車庫裡擺著兩輛閃閃發亮的汽車，簡直像王室座車。我挑了較小也較低調的那輛，是西班牙和瑞士合作生產的黑色轎車，頂多隻開過兩三回，看起來仍像新車。我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把車子開出車庫，在中庭等著。過了大約一分鐘，依然不見維達爾出來，於是我下了車，但是車子並沒有熄火。我回到屋裡向他辭行，打算告訴他別擔心錢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的。過了玄關，我想起自己隨手把手槍放在屋裡了，就在一張邊几上。當我回到那兒時，手槍卻不見了。

維達爾端著絕望的眼神哀求我，即使騙騙他也好。我們坐在客廳里，面前的落地窗外就是巴塞羅那全景。我以全心全意編織美好的謊言騙了他。我告訴他，克麗絲汀娜以維達爾夫人的名義在巴黎的索弗洛路租了一間小閣樓，還說她每天下午都會在盧森堡公園的噴泉對面等我。我告訴他，克麗絲汀娜經常聊起他，她永遠不會忘記他，而且據我所知，認識她這麼多年以來，沒有人可以取代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維達爾頻頻點頭，迷茫的眼神早已飄向遠方。

「我的錢夠用。」我騙了他。

「維達爾先生，我會那樣ｒead•９9csｗ.ｃom做是因為我認為這對您有幫助。」

我看著他挑動著火堆里的衣服。

我實在聽不出他的語氣里究竟有沒有怨恨，或者只有哀愁。

通往客廳的房門半掩著，我探頭進去張望，這時候，我看見他就站在客廳正中央，拿著我父親那把左輪手槍，槍口抵著心臟位置。我連忙衝上去，然而一聲槍響淹沒了我的吶喊，手槍從他手中掉落。他的身體斜倚在牆上，緩緩滑落，留下一攤鮮血在大理石上。我在他身旁跪下來，將他摟在懷裡。子彈在他衣服上開了個冒煙的小孔，深色濃稠的血流大量湧出。維達爾緊盯著我，他的微笑沾滿了鮮血。他的身體已不再顫抖，終於倒地不起，散發著灰燼和卑微的氣味。

「你去年寫的兩本書當中，這本才是比較好的作品。」他說道。

頓時，我確認了一個冷靜而清晰的事實。

蒼茫暮色之下，在我眼前的是個蒼老、落魄的男子，飽受回憶和悔恨的折磨，一個永遠不曾被擊倒的男子，如今卻只求善意的謊言能帶來些許慰藉。

「錢永遠不夠用。抵達馬賽之後，歐墨會陪你去銀行，到時候他們會讓你提領五萬法郎。」

「對不起……」我喃喃低語。

「格蘭德斯跟我提到了一個人，一個你稱為大老闆的人……他說你似乎欠了他什麼，而且，你認為償還這筆債的唯一方式，就是將純凈的靈魂獻給他……」

「穿在您身上還是比較合適，維達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