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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憐經KYRIE 1

垂憐經
KYRIE

馬德里
Madrid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
Diciembre de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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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西亞掛了電話,冷靜地坐下,頂多兩三分鐘,萊安德羅的爪牙就會出現。她敞開房門,點了煙,打算就這樣坐在面對房門的扶手椅上等人。眼前的房門外是一條漫長漆黑的走道,盡頭便是電梯。走道瀰漫著塵土氣味,還混雜了老舊木頭和殘破地毯的腐臭。
「格里斯小姐,早安!事情是這樣的……」櫃檯的毛拉扯著沙啞的嗓音說,「有兩個秘密警察一樣的傢伙,十分無禮地打聽您的情況,現在搭電梯上樓了。我讓他們上了十四樓,萬一您想臨時消失。」
毛拉的哲學高論並不是危言聳聽,西班牙酒店是著名的「自殺中心」。幾十年後,停業多年的酒店終於要被拆除了,聽放置炸藥的工人說,他們在一九*九*藏*書些房間的床上或浴缸里發現了死了很久的乾屍,其中就有當年的酒店經理。
「我不會拒絕的。」
「毛拉,您簡直就是位詩人,就連犯罪小說也無法抹滅您的詩歌天賦。西班牙就需要像您這樣的思想家,才能復興我國偉大的談話藝術。」
「我就說,您徹頭徹尾就是位詩人。」
「滾!」
「我正在讀一本完全說不通的浪漫小說,書名是《緋紅長衫》,一個叫馬丁的作家寫的,是系列小說《詛咒之城》中的一本。426號房的胖子圖德拉借我的,他老是在跳蚤市場買些奇怪的玩意兒。書上寫的是您的家鄉巴塞羅那,說不定您也可以看看。」毛拉說。
「就這麼說定了。您要小心那read.99csw.com兩個傢伙,我知道您能保護自己,但他們看上去不太好惹。」
馬德里淪陷后不久,華金·毛拉就進了卡拉巴切爾監獄。出獄時已是十六年後,他是一無所有的孤寡老人,當年懷著孕的妻子成功地向教會申請廢除和他的婚約,改嫁了一名陸軍中校,還替他生了三個孩子,一家人住在郊區的小別墅。第一次的短暫婚姻留下一個女兒拉克爾,成長過程中,她一直以為父親在她出生前就過世了。某天,毛拉到女兒上班的戈雅街布莊,偷偷躲在店門口看她,她卻當他是乞丐,還給了他零錢。從那時候起,毛拉萬念俱灰,蝸居在酒店地下室暖氣機旁的陋室,夜班和所有能上的班他都願意上read•99csw.com,一遍又一遍讀著廉價偵探小說,塞爾塔香煙不離手,日復一日期待著死亡將一切歸位,把他帶回到一九三九年,那是他應該永遠停駐的時光。
「所以……從那時候起,我絕對不接午夜十二點以後的電話。」有一回,毛拉向她坦承,「有時,我總覺得這地方就像一種影射,您知道嗎,我的意思是,這裏影射了整個國家。這國家處處沾滿了血,我們的雙手也是,但大家卻忙著用自己的手指責別人。」
「謝謝您這樣細心替我著想,華金。您今天在看什麼書?有趣嗎?」
西班牙酒店是座始終處於衰敗狀態的絕妙廢墟。興建於二十世紀二〇年代初期,在馬德里的繁華年代也有過風光的巔峰,但在內戰後read•99csw•com二十年的時間里變成了一座墳墓,無家可歸、被人遺忘的靈魂在破舊的酒店房間等死,一次付一周的房費。旅社數百間客房,空房逾半,多年來一直如此。好幾層樓已經關閉,投宿的房客有些出身背景駭人,陰森可怕的漫長走道因此常有離奇怪事流傳,有時無人按下按鈕的電梯,卻自動停在面前,數秒鐘后,電梯門打開,泛黃的幽暗燈光下,那逼仄的小空間活脫就像沉入海底的郵輪內艙。毛拉告訴她,櫃檯經常在凌晨接到內戰以來就不曾有過房客的空房撥出的電話。接聽之後,話筒彼端通常無人應答,唯有一次例外,他隱約聽見女子的啜泣聲,於是好意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此時竟換了個低沉沙啞的嗓音回答他:「跟我們一起走read.99csw•com吧!」
早上十點過後,一輛黑色帕卡德轎車頂著滂沱大雨行駛在格蘭大道,最後在老西班牙酒店前停下。酒店的玻璃窗蓋上了一層雨簾,但阿莉西亞還是看見了兩位不請自來的密使,一身灰黑加上一臉冰冷,一如當日的天氣。身穿風衣、頭戴紳士帽的兩人已經下了車。阿莉西亞看了看手錶。萊安德羅這傢伙連十五分鐘都等不及就差遣走狗過來了。三十秒后,電話鈴響了,才響第一聲,阿莉西亞就連忙拿起話筒。她非常清楚電話另一頭是誰。
「您儘管嘲笑我吧,您是拿國家薪水的人,這不算什麼。我相信以您的身份地位,一定租得起比這個地牢好的地方。像您這樣一位優雅高貴的小姐,不該住在這種地方。人在這裏,不是生活,而是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