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幾乎都藏在過往。那是萊安德羅最早教導她的課題之一。曾有一場巴塞羅那警界高層的葬禮，萊安德羅逼她陪同前往（他說這是訓練的一部分），當時，她的師父說了這樣的句子。根據萊安德羅的理論，人生從某個時刻開始，一個人的未來將會如實呈現自己的過去。

阿莉西亞忍不住發出無聊的嘆息。「就差佐羅出現了。」她自言自語。

過了半晌，房裡的電話響了。阿莉西亞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任由鈴聲響了好一會兒。接著她回到卧房，拿起話筒，不發一語地聽著。

她正打算掛斷時，電話另一頭卻傳來萊安德羅的聲音。她再度將話筒放在耳畔。

她還是默不作聲。

「在巴塞羅那。」她終於開口回應。

「小心自己的安危。」

她聽見萊安德羅深沉的呼吸聲。

「阿莉西亞？你還在嗎？」

阿莉西亞坐在床上，迷茫的眼神沉陷在窗口一片猩紅的燈光里reａd.９９ｃｓｗ.ｃoｍ。

「知道了。」

「讓警方完全接手這件案子，您覺得會比較好嗎？」

「因為那裡是我的家。」

阿莉西亞把信件往地上一丟，合上雙眼。血管里躥流的冰涼源自那該死的藥物，總是打開她黑暗的心智後門。這是她為了壓制疼痛而付出的代價，萊安德羅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知道，冰冷躥流全身時，疼痛和意識俱無，此時的她，雙眼能看透黑暗，還能聽見並感受到別人無法想象的事物，查出他人以為深埋在過去的秘密。萊安德羅知道，每當阿莉西亞陷入那片漆黑的深海，身心受創的她總會滿載而歸。這令她恨他入骨。她痛恨他，只有一個人在面對自己的創造者時才能感受到那股憤怒。

「我不確定這是個好主意，阿莉西亞。」

「我要你每天無論如何都要打電話向我報告。」

沒多久，她厭倦了這份做做表面樣子的報告ｈttpｓ://ｒｅad•９9csｗ•coｍ，便將檔案夾丟到一邊，決定好好看看那沓信件。總計有十來封，信紙皆已泛黃，字跡奇怪，篇幅最長的也僅有簡潔的兩個段落。寫信的筆頭似乎不是很好，墨水不規則地恣意暈染，筆觸深淺不一。很少有連在一起的單詞，感覺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寫的。內容重複提到「事實真相」和「死者遺孤」，以及「迷宮入口」。

「該死的混蛋！」

「消息是從總部傳出來的。如果他現在還不知道，起碼明天一大早也會曉得。」

「是的……」

萊安德羅偏愛警句。那一次，阿莉西亞以為他指的是死者，甚至是他自己，那一片像浪潮一樣把他拉向權力之海的黑暗，就像許多已經爬上那陰暗的統治階級的名人一樣。那些中選的人多年來為此汲汲營營，浮渣一樣漂浮在污濁的水面。這批時代的佼佼者披著腐朽的斗篷重生，潛行在荒涼的故土ｒｅad.９9ｃｓw•coｍ街道，像下水道溢出的血河……阿莉西亞突然意識到，那些場景出自她在巴利斯書房找到的那本書。排水溝孔汩汩流出的鮮血，漸漸淹沒了街道。那座迷宮……

「不會有事的。」

「還有別的事情嗎？」

片刻后，她裹上浴巾，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紅酒，悠然躺在床上，隨手拿起那天早上巴德拉交給她的資料，檔案夾里有幾封可能是薩爾加多或是生死不明的戴維·馬丁寫給巴利斯部長的信件。

她聽見萊安德羅的嘆息，想象他斜躺在皇宮大飯店豪華套房床上的樣子。

「我會搭明天早上第一班火車走。我記得是七點鐘從阿托查車站發車。」

「阿莉西亞？」

「你要是知道人們多麼習慣在現在和未來尋找答案，一定會很驚訝的。」

她從案件相關資料著手，比對自己這一天的調查結果和官方版本。一如多數警方調查報告，白紙黑字寫下的內容往往乏善可陳，唯一九-九-藏-書有趣的卻是報告里隻字未提的部分。關於部長在文藝協會疑遭攻擊的調查報告，是自相矛盾和肆意揣測的典範。除了巴利斯聲明有人在公開場合企圖危害其性命，不見任何質疑其說法的論述。唯一有標註了顏色的記錄是一個所謂案情目擊證人聲稱看到一個戴著面具或是遮住半邊臉的人。

「巴利斯的車找到了。」萊安德羅在電話另一頭說道。

「你住哪裡？」

「巴爾加斯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還能住哪裡？」

巴利斯多年來持續收到這樣的信函，最後有什麼東西迫使他做出如此反應。「到底是什麼呢？」阿莉西亞自顧自咕噥著。

「每天都要打。」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阿莉西亞這樣回應。

「你的家在這裏。」

她猛地起身走向浴室，打開鏡子后的櫥櫃，發現排列整齊的一排藥瓶，那是萊安德羅留給她的。她的獎品。她雙手抓起藥瓶，用力往洗手槽一摔。透明液體在玻璃碎片九-九-藏-書間慢慢消失。

「我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巴塞羅那，你也知道。這樣會對你不利。」

「我剛剛說了我知道。晚安。」

「那個阿維尼奧街的公寓……」萊安德羅嘆了口氣，「為什麼不找個好一點的旅館？」

阿莉西亞環顧周遭，這房間是她過去幾年來的牢獄。這堪稱墳墓的地方竟能稱之為家，虧萊安德羅想得出來。

萊安德羅一走，阿莉西亞鎖上房門，躲進淋浴間的淋蓬頭下，花了近四十分鐘浸淫在蒸汽和熱水中。她沒開燈，昏暗浴室僅有窗外灑入的微光，就這樣任由熱水沖退一身疲憊。西班牙酒店的熱水爐大概隱藏在地獄的角落，牆壁間的金屬管道傳出嗶啵聲響，簡直就像催眠曲。直到她覺得肌膚似乎要破皮了，這才關掉熱水，靜靜待在原地好幾分鐘，聆聽著淋蓬頭水滴落地的聲音，以及格蘭大道的車水馬龍。

「沒錯。」萊安德羅證實她的說法。

「保鏢也下落不明。」

「而且不見巴利斯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