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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之城LA CIUDAD DE LOS ESPEJOS 17

明鏡之城
LA CIUDAD DE LOS ESPEJOS

17

「我當初很想寄婚禮邀請卡給你,可是我不知道要寄到哪裡去。」
「我會的。」
「或許我們可以把那張紙攤開,然後從上面投射探照燈。」
馬蒂亞斯將玻璃片放在一盞聚光燈和放大鏡之間。光束穿透了紙張。
「您覺得我是壞人嗎?」最後,她打破沉默問道。
「的確很有她自己的風格。」
馬蒂亞斯拿著那張記事本內頁,攤在一片玻璃上。藉由大理石工作台邊的調節器,他調低大燈的亮度,並開啟天花板上好幾盞聚光燈,把一張裝有滑輪的小長桌拉近,將一套連接金屬桿的透鏡挪到桌邊。
坐在椅子上的阿莉西亞隨即起身,在工作室隨意踱步,檢視各種工具,彷彿正置身博物館的迴廊。馬蒂亞斯遠遠望著她,神情落寞。
「我倒是想。但是恐怕他們都活得好好的。那個馬蒂亞斯是誰?前男友嗎?」
「沒什麼,應該的。」
「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拜託。」
「在這裏,就算是不相干的事也很重要。幾個月前,大名鼎鼎的達利先生走進店門,問我們能不能把二十萬隻螞蟻製成標本。他並不是隨便說說,我告訴他此事恐怕不可行,他居然主動提議在一幅昆蟲和紅雀的祭壇屏飾上畫上塞拉芬娜的肖像。天才大師才有的絕妙點子啊!由此可見,我們在這裏一點都不無聊……」
螳螂女眼神里的疑慮頓時加倍。「您要談的是?」
「號碼互有關聯。如果仔細觀察左邊那一行的前三組編號,你會覺得是同一系列的代號。其他也都是依序排列。最後兩個數字是每隔三到四組編號才有變動。」
「據我所知,她叫作塞拉芬娜,多年前還是他的未婚妻,現在應該是太太了。」
「好好休息吧!」
馬蒂亞斯撲哧一笑。「阿莉西亞還是老樣子。」
隱身監視的塞拉芬娜頻頻以咳嗽示警,馬蒂亞斯連忙擺出正經的模樣,收起笑容。
「嗯,我知道。」
馬蒂亞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並頻頻點頭。這個男人,外表看起來年輕,但能從眼神中窺見因哀傷和悔恨而蒼老的靈魂。
馬蒂亞斯輕巧地接過那張紙,對著光線看了又看。
read.99csw.com「我們要去哪裡?」他問。
「兩位有什麼需要嗎?想把寵物製成標本,還是難忘的打獵之行留下的獵物?」
接著,警官站了起來,乾咳幾聲。阿莉西亞轉過身使了個眼色。巴爾加斯點頭回應。她微笑著走到馬蒂亞斯身旁,但巴爾加斯暗忖,笑容後面大概藏著錐心之痛。
「當初你不告而別。」他頭也不抬地說,「我還是從門房太太赫蘇莎那裡聽說的。」
馬蒂亞斯點了點頭,然後緊盯著阿莉西亞。
「阿莉西亞!」馬蒂亞斯的語氣輕快愉悅。
「糾纏了很久?」
不久后,疲倦也開始襲擊他,於是他轉移陣地到飯廳,在沙發上躺了下來。閉上眼睛后,他深深吸入了瀰漫在空氣中的阿莉西亞的香水味。
「事實上,我們有個不相干的請求……」阿莉西亞打頭陣。
阿莉西亞從皮包里拿出記事本翻開。
阿莉西亞上前擁抱他,並在他耳畔低語。只見馬蒂亞斯頻頻點頭,但雙臂始終垂掛著,並未攬住阿莉西亞的腰部。過了半晌,她不發一語往店門走去。馬蒂亞斯直到聽見她跨出店門才回過頭來。巴爾加斯對他伸出手,標本師也向他握手告別。
「什麼護具?」
阿莉西亞對此存疑,但又不想反駁,只能乖乖坐在馬蒂亞斯隨手拉到桌邊的一張椅子上,面帶笑容望著他,內心卻巴不得趕緊逃離舊愛緊盯不放的目光。
「不要再帶她到這裏來!」她這樣呵斥他。
「好好照顧她,巴爾加斯,因為她根本不懂得照顧自己。」
「只是一個追求者而已。」
「阿莉西亞·格里斯。」
「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不可能的任務。」阿莉西亞搶著解釋,「幾年前,有個名氣響亮的鬥牛士委託馬蒂亞斯把一頭超過五百公斤的鬥牛做成標本,那是他當天下午在鬥牛場征服的鬥牛,想把標本送給他瘋狂愛慕的電影明星……她叫什麼來著?馬蒂亞斯,就是艾娃·嘉娜吧?」
「當然,請隨意。」
「可以的話,我們想請你幫忙用特殊的透鏡看看這張紙上的字跡浮印。」
阿莉西亞試圖擠出一絲微笑。接著,他read.99csw.com關了燈。
馬蒂亞斯隨即伸出手,同時觀察著眼前的訪客。
巴爾加斯走近角落的書桌,拿了幾張白紙和一支鉛筆。
阿莉西亞由巴爾加斯攙扶,一跛一跛地走著,但每隔十到十五米就因疼痛難忍而停步,就這樣,總算抵達她家大門口。她試著從皮包掏出鑰匙,鑰匙卻掉在地上。巴爾加斯撿起鑰匙,開了門,然後扶著她進門。阿莉西亞靠在牆上不斷呻|吟。警官抬頭看了看樓梯,二話不說,徑自將阿莉西亞抱起來,然後上樓。
他們聽見背後有腳步聲接近,轉身一看,眼前有個骨瘦如柴的女子雙手抱胸,目光緊盯著他們。巴爾加斯不禁暗想,這樣的外表和眼神,活脫就像一隻母螳螂。
「怎麼說?」阿莉西亞好奇追問。
午後,漫天烏雲懸在半空,發青的光暈籠罩著地面,拉巴爾區宛如淹沒在沼澤里的小村落。他們沿著醫院街走向蘭布拉大道,來到大道交叉口,阿莉西亞拉著巴爾加斯混入前往皇家廣場的人群。
「一段露水情緣罷了。馬蒂亞斯是技術人員,這裡有全市最精確的放大鏡,馬蒂亞斯則有超凡犀利的目光。」
「這裏的收藏真令人嘆為觀止,馬蒂亞斯先生。」
「謝謝,馬蒂亞斯。您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我猜兩位的職業大概是我不該問的吧?」
「什麼?」
「馬蒂亞斯一向都是這麼謙虛。」阿莉西亞說,「你跟他說說那頭鬥牛的故事。」
標本師調整放大鏡角度,再度仔細檢視那張紙。「可以試著在紙上使用檢測劑,但是一定會使紙張受損,說不定會讓好幾組號碼消失……」他提出說明。
「好久不見!」他熱絡地說,顯然因重逢而興奮不已,「我以為你已經不住在巴塞羅那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莉西亞總是帶著神秘兮兮的謎團,是不是?到工作室去吧!看看該怎麼處理比較好。」
「一顆還是兩顆?」他問道。
他在黑暗中握著她的手,聽著她咽下淚水,感受她因劇痛而顫抖,直到半個鐘頭后,他總算覺得阿莉西亞整個人放鬆下來,進入神志不清和昏睡之間的狀態。他聽read.99csw.com著她喃喃發出無意義的字句,慢慢墜入夢鄉,抑或失去知覺。窗外暮光斜照,勾勒出阿莉西亞陷入枕中的面容。巴爾加斯突然覺得她看起來像是已經死去,於是趕緊替她量脈搏。他不禁納悶,方才那止不住的淚水,究竟是源於臀部舊傷,或者,傷痛來自心靈深處。
「這是什麼地方?」
兩人穿越廣場,進入拱頂下的迴廊。阿莉西亞在一面櫥窗前停步,裡頭展示著叢林野生動物標本,個個怒目逼視永恆。巴爾加斯抬頭看了看門上的海報,下方有兩行字烙在玻璃門上:
「希望不會。」
「塞拉芬娜根本沒進來過。她說這裏聞起來都是死亡的味道。但是對我來說,這裡是個能夠放鬆的地方。在這裏,人看到的都是原有的真面貌,沒有任何幻想和掩飾。」
「我有任務在身。」巴爾加斯說著繼續抄寫。
被誇讚的人反而不好意思地頻頻搖頭。
「可否請教尊姓大名?」
螳螂女偷偷把他們倆打量了一番,接著不耐煩地噘起嘴,慢吞吞地走向後面的工作間。
「幾天而已。我們必須合作處理一件公事,就這樣。」巴爾加斯答道。
「您好。可以的話,我想跟馬蒂亞斯談一下。」阿莉西亞說道。
「您好,兩位需要什麼嗎?」
「看起來像是同一系列的號碼。」馬蒂亞斯提出個人看法。
「好啦!」馬蒂亞斯神情略顯僵硬,「希望我們不需要再等好多年才能見上一面。」
「馬蒂亞斯,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事,胡安·曼努埃爾·巴爾加斯先生。」
巴爾加斯起身,將自己的手臂挪過去。「來!靠著我。」
「我是說阿莉西亞。」
巴爾加斯出了店門,隨即瞥見阿莉西亞倚在廣場噴泉邊,一手頻頻搓揉右臀,一邊強裝笑臉。他趕緊走近她身旁,坐了下來。
「數字。」他說。
一踏入店內,巴爾加斯立刻見識到豐富的動物標本收藏。老虎、猛禽、野狼、猿猴和異國野生動物標本會讓五大洲任何一個動物學家都感到高興或是害怕。巴爾加斯穿梭在玻璃櫥櫃間,對製作標本的精湛手藝讚嘆不已。
「沒關係。時間會沖淡一read.99csw.com切,對吧?」
「為了女人,我們都是這麼拚命的,對吧?」馬蒂亞斯隨口敷衍,顯然無意深入這話題。
「嗯,快樂得快飛上天了。」
「大部分都是創辦人索勒先生的傑作,他是我的恩師。」
巴爾加斯點頭稱是,彷彿他完全理解對方談話的內容,同時寫下最後一個數字。
「托您的福,我在此感受到巴塞羅那最殷勤好客的一面。」巴爾加斯低聲說,「我都想搬到這裏定居了。」
「很抱歉,馬蒂亞斯。」
馬蒂亞斯無奈輕嘆。「我想她大概知道你是誰。今天的晚餐,我恐怕會吃得不太盡興。不過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問題了。不認識塞拉芬娜的人都覺得她看起來難相處,其實她心腸很好。」
「您不知道嗎?那還是我替她量身定做的,雖然不該自誇,但我認為那真是傑作啊。我用鯨魚骨和鎢絲打造而成,專業說法稱之為皮骨骼。細緻、輕巧又貼身,簡直像第二層肌膚。她今天沒穿。我知道,從她走路的樣子就看得出來。請您提醒她務必穿上,這是為了她好。」
警官走到桌邊,視線固定在透鏡前,開始抄寫號碼。
「那個女妖怪又是誰?」
「大家都這麼說。」
巴爾加斯正要穿越陰暗的標本展示間,塞拉芬娜將他攔下。她眼神中的怒火如烈焰延燒,雙唇不斷顫動。
馬蒂亞斯直視她的雙眼,卻不發一語。為了不打擾他們的低聲交談,巴爾加斯繼續盡責地抄寫號碼,幾乎是屏息以待。標本師卻突然轉過身,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都抄完了嗎?」他問道。
只消一個眼神,他就明白該給她一支煙,接下來,兩人在緘默中吞雲吐霧。
「很有個性的人,對不對?」
「我可以借用一下嗎?」他問。
L.索勒·布澤紀念博物館
「這下可讓您大開眼界了吧!」阿莉西亞說道。
「去找您剛剛說的放大鏡。」
「一般人稱為野獸博物館,但這裏其實是個製作動物標本的地方。」
「確定嗎?」
「您該不會也把兇猛的鬥牛製成標本了吧?」巴爾加斯問。
「是啊,真可惜。我今天來,希望塞拉芬娜不會介意九-九-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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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正在抄。」
「以後可以把她也做成標本,擺在獅子旁邊,這裏就可以轉型成恐怖博物館……」
「放心,我哪裡都不去。」
這位動物標本製作專家笑容可掬地迎接他們。一身白袍的馬蒂亞斯身材矮小,神態激動,雙眼躲在圓框眼鏡後面,讓他憑添一股滑稽喜感的特質。
「馬德里的榮譽標本還不夠多嗎?」
他遞給她兩顆藥丸,從五斗柜上的大水罐倒了杯水給她。阿莉西亞吞下藥丸,呼吸斷斷續續。巴爾加斯握著她的手,期盼她慢慢平靜下來。她那雙哭紅的眼睛望著他,滿臉淚水。
「我想這樣抄就可以了。」巴爾加斯說。
「我很高興你找到一個值得愛的人。」
「我想您並不是壞人。」他被自己的喃喃自語嚇了一跳,「不過,您倒是常常讓我害怕。」
「她還在使用那套護具嗎?」
「回家休息吧?明天大概就好多了。」
「技術方面的諮詢。」
「你呢?一切都好嗎?過得快樂嗎?」
「事發突然,臨時決定的。」
「兩位請別太介意這裏的味道。」標本師說,「幾分鐘之後就習慣了,然後就沒感覺了。」
標本師的工作室兼實驗室就像融合了鍊金術和奇迹的小洞穴。各式特殊透鏡和電燈用金屬銅線懸挂在天花板上,牆邊擺滿了玻璃櫥櫃,存放著數不清的玻璃瓶和化學製劑,四周貼滿巨大的赭紅色解剖圖,清楚呈現各種動物的內臟、骨骼和肌肉組織。正中央有兩張寬大的大理石工作台,儼然是專門處理死屍的手術室,一旁還有幾張鋪著桃紅色布巾的金屬小桌,桌上放著一系列罕見稀奇的手術工具,都是巴爾加斯從未見過的東西。
來到閣樓時,女孩滿臉儘是疼痛與憤怒夾雜的淚水。巴爾加斯把她抱進卧房,輕柔地安頓在床上。他替她脫掉鞋子,蓋上毛毯。床頭柜上擺著一個裝了藥丸的玻璃瓶。
「兩位認識很久了嗎?」標本師問道。
「兩顆。」
塞拉芬娜幾乎隱身在休息間門帘後面,黑溜溜的雙眼跟瀝青一樣,神情頗具敵意。
接著,馬蒂亞斯一臉嘲諷地望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