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把車停在羅通達酒店旁邊好了，然後搭電車上去。」

「我能不能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的確。那棟豪宅叫作松園。」阿莉西亞還記得，小時候每周日從教養院出來，看過這棟豪宅千百次，總是幻想自己住在裏面，還有無限寬敞的圖書室相伴，腳下的城市夜景，彷彿燈海織成的地毯。「警察呢？」

「這件事……就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嗎？」

費爾南迪托頻頻點頭，又是一副崇拜的神情，因為阿莉西亞似乎無所不知。

「也沒多遠。賓士車在一堆窄巷裡鑽來鑽去，接著開上了寬敞大道，空氣中瀰漫著尤加利樹的氣味，綠樹夾道，走在裏面就像在灌香腸，到處都是園丁。後來到了四路街，從那裡轉進迪比達波大道，還好，我沒在那裡被藍色電車吞掉，因為上帝還不想接收我。」

「啊，抱歉。我一直跟他們到了迪比達波大道最上坡，也就是纜車的終點站。」

「去查一下英文字典，費爾南迪托。一個人不好好學外語，腦袋遲早會變糨糊。」

費爾南迪托隨即起身，準備再度出任務。「那麼，這期間您要做什麼？」他好奇問道。

阿莉西亞那副模稜兩可的神情，彷彿有許多待辦事項，又像是無事可做。

「我才不來這一套。回到正題：他們倆上了賓士車，她居然坐在副駕駛座，在我看來非常奇怪。車子一發動，警方那輛車立刻尾隨在後。」

「真的嗎？」

費爾南迪托咽下口水。「請別打岔。她很年輕，我剛剛說了，應該不超過三十歲，但是衣著老氣，簡直像老太太。有錢的老貴婦。因為不知道她是誰，我給她取了別名：瑪莉歐娜·蕾柏。」ｈｔtpｓ://ｒｅaｄ.9９ｃｓw•com

「嗯，好多了。真的很謝謝你。」

「原來如此。事情是這樣的……他回家后不久，就來了一輛轎車和一輛警局的廂型車，一群警察下了車，當時大概才七八點鐘。他們先把房子團團包圍，其中一個看起來像公子哥兒的人去按了門鈴。」

「這麼多警察在那兒，你人在哪裡？」

「什麼樣的女人？」

「他們要去纜車車站嗎？」

「非常好。這種情況下千萬別讓自己曝光。如果把人跟丟，那就算了。保住小命要緊。」

她從此再沒穿過那件洋裝，直到這天下午。她在鏡子前打扮，描了眼線，塗了口紅，接著對鏡微笑。

「我就覺得他是司機。那一身行頭看起來就像是這樣的……他下車以後就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他又出來了，這一次身邊還有個女人。」

費爾南迪托半信半疑，但也只能點點頭。「事實上，我是來向您報告調查成果的。」

「他選老婆很有眼光。」阿莉西亞在一旁搭腔。

「我躲起來。躲在街道對面一棟整修中的豪宅，很容易藏身。我很小心的。」

「好一點了嗎？」他輕聲問道。

「講重點，費爾南迪托。」

小夥子站在門口，一臉沮喪。「我也不知道。」

阿莉西亞環顧四周，視線定格在飯廳正中央那個裝滿白葡萄酒和食物的箱子。

「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表現得非常好，費爾南迪托。你在這方面很有天分。」

「但是您現在好多了吧，是不是？」

到了街上，她四處閑逛，但心裏明白得很，費爾南迪托說得沒錯，或許，她真會做出什麼傻事。

她低下頭，舔了舔嘴唇。費爾南九-九-藏-書迪托知道，這一幕，他就算進了棺材也不會忘記。

「警方那輛車裡有兩個神情兇狠的警官，那兩張臉簡直就像獵犬。其中一人杵在豪宅大門口，另一人進了客棧餐廳打電話。我在那裡等了將近一個鐘頭，一點動靜都沒有。最後，一名警官用很不友善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只好去跟他打交道，並遵照他的命令，趕緊走人。」

「你得戴安全帽才行。」

這次費爾南迪托以正常速度下樓，彷彿踩下的每層階梯都預告了不祥。恢復獨處后，阿莉西亞把伊莎貝拉的手札放回沙發下的箱子，接著進浴室用冷水洗臉。褪下衣服后，她打開了衣櫥。

「為什麼這麼說？」

阿莉西亞一頭霧水，眼神充滿疑問。

「她看起來就是。真的。這些痞子，娶的都是比他們年輕很多、有錢很多的太太。」

阿莉西亞思索了半晌。「我要你回去換衣服，戴上鴨舌帽，然後回松園繼續監視，但是摩托車要停在遠一點的地方，否則那個已經看過你的警察一定會認出你來。」

「不用了，老闆請客。您指名的葡萄酒沒貨了，但我送了另一個牌子的酒過來，馬諾龍說好喝得不得了。我對酒很外行。但是，我還是想建議您……」

阿莉西亞直視他的雙眼，接著出乎意料地吻了吻他的雙唇。費爾南迪托頓時全身像著了火，又燙又癢，暈頭轉向，但他卻立刻阻止了她。

「我有一頂美國大兵戴的那種安全帽，在跳蚤市場買的，戴在我頭上堪稱完美。我用簽字筆在帽子上寫了『二等兵費爾南迪托』……」

「我要把你從『二等兵費爾南迪托』升等為『下士費爾南迪托』。」

「然後呢？」

「阿九-九-藏-書莉西亞小姐，我想，這不是您現在真心想做的事。您被搞糊塗了。」

「我知道了。」

「隔了幾分鐘，戴上手銬的桑奇斯被架了出來，身上只穿著襯衫。他試圖掙扎抗議，但警察立刻持棍棒從他膝蓋後面猛打，把他硬拖上廂型車。我本來打算跟蹤他們，但是覺得其中一名警官，一個衣著很講究的人，他老是朝著我躲藏的豪宅觀望，八成已經看到我了。廂型車急速開走，另一輛轎車卻留著，只是他們把車移到二十米外的馬赫拿街角，那是個從桑奇斯的豪宅看不到的位置。我心想說不定會有其他進展，所以決定留下來，繼續躲著。」

「當然。」

「啊，我都忘了這件事了。可惜，已經太晚了。」

「就是您要我去跟蹤的那個傢伙。」他說明事由，「叫作桑奇斯吧？」

「這是個好辦法。接下來，你想辦法探查一下豪宅里的情況，但是絕對不能冒險。一旦覺得好像有人認出你了，或是在注意你，就馬上逃離那個地方，聽見沒？」

「後來跟到哪裡？」

「別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她叫維多利亞·烏巴赫，或是維多利亞·桑奇斯，是那個被捕銀行家的妻子。」

「他是桑奇斯的司機。」

她挑了一件黑色洋裝，如果費爾南迪托在場，大概會說這是歌劇院海報里的女郎才會穿的衣服。阿莉西亞滿二十三歲那年，在那個伊莎貝拉活不過的年紀，萊安德羅答應她，任何想要的東西，他都會送給她。她向他要了這件洋裝，因為她兩個月前在羅塞利翁大街的精品店一見傾心，外加一雙黑色的法國麂皮皮鞋。萊安德羅一聲不吭，大方地付了一大筆錢。女店員不敢冒昧探問阿莉西亞究竟是hｔtｐs://read.9９cｓw•coｍ女兒還是情婦，她只說，只有少數女人穿得起這樣的華服。離開精品店，萊安德羅帶她去刺刀餐廳用晚餐，餐廳高朋滿座，在座那些所謂的生意人，一見她經過，立刻露出貪婪的狼性，接著對萊安德羅拋出忌妒的目光。「他們用那種眼神看你，以為你是個妓|女。」乾杯之前，萊安德羅這樣告訴她。

「很年輕，跟您一樣。」

阿莉西亞面露微笑，頻頻點頭。「我該付你多少錢？」

「你覺得我年輕嗎？」

「桑奇斯這個人，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他那身行頭真是講究。那個畫家還向我確認，說他就是我要找的傢伙。他上了一輛計程車，我就騎著偉士柏摩托車跟在後面，一直來到波納諾瓦區。他住在伊萊迪爾街，就是那種貴得嚇人的豪宅。他一定很有投資眼光，要住在這麼高級的住宅區，那麼漂亮的豪宅……」

「您又有什麼不知道的……接下來有什麼新的指示？」

「你看見他被抓了？」

「那是您訂的貨。」費爾南迪托解釋，「我想最好還是幫您送來，萬一剛才那個先生問起……」

「這就是真正的你，到頭來……」她告訴自己，「你就是個高級妓|女。」

「兩三個鐘頭之後，你回來跟我說說那裡的情況。」

「他臉上戴著像面具的東西，感覺像是缺了半張臉。」

「這一點我也想過了。父親常跟我說，一旦火燒屁股，最後腦袋也會不保。」

「您應該不會做什麼傻事吧？」費爾南迪托說道。

阿莉西亞聳聳肩。「我也不太清楚。」

「至理箴言。」

費爾南迪托猛點頭。「今天早上，一大早。我照您說的，在他恩寵大道的公司前站崗。那裡有個親切的老先生，一九*九*藏*書個街頭畫家，他看我在大門口晃來晃去，還過來要我問候巴爾加斯長官。他也在幫您做事嗎？」

「詭異？」

「他只是個人工作者。藝術家。接下來呢，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該喝這麼多。我知道。謝謝你，費爾南迪托。」

「當時我開始緊張，正打算偷偷溜走，沒想到來了第二輛車，就在桑奇斯家大門口停下。一輛非常氣派的賓士。下車的是個很詭異的傢伙。」

據說，有人生來就是不走運。多年來朝思暮想要把她擁在懷裡，如今夢想成真，卻是費爾南迪托從未想象過的哀傷場面。他抱著她，輕撫她的頭，而她也逐漸平靜下來。費爾南迪托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還能說什麼安慰的話，他從來沒看過她這副模樣，從未想象過這樣的她。在他少男懷春的幻想中，女神阿莉西亞·格里斯是無法摧毀的，剛毅如鑽石。後來，她總算停止啜泣，抬起頭來，費爾南迪托眼前出現的是蒼白脆弱的阿莉西亞，雙眼紅腫，勉強擠出的一絲苦笑，彷彿眨眼間就會裂成千萬碎片。

他也跟著站起來，拉了一張椅子給她。阿莉西亞接受了他的好意。

「是什麼意思啊？」

「您是說……因為他被逮捕了嗎？」

「那是莫爾加多。」

「然後你也跟上去了。」

「您認識他？」

「不是。那司機和烏……烏巴赫太太繼續沿著車站旁的小路開，車子開進山丘上的一棟房子，就在迪比達波大道終點，那房子簡直是童話中的城堡，從那裡可以眺望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看八成是巴塞羅那最美麗的豪宅了。」

「對不起，費爾南迪托……」她邊說邊起身。

「當然。」他嘴上這麼說，心裏則暗想，就算他想說，也不知道能找誰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