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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亡靈LOS OLVIDADOS 10

被遺忘的亡靈
LOS OLVIDADOS

10

「喂,達涅爾,這是您和我認識的地方。還記得嗎?許多年過去了,這裏還是一樣,到處都是尿騷味。永恆的巴塞羅那。永遠不會消失……」
「您打算怎麼辦?我們就這樣一直唉聲嘆氣過日子,或是您情願過個幾年閑適的日子,然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文學天分?我呢,大概會發現,洛佩·德·維加的作品是給有點資質的人讀的……」
「發生什麼事了?」
達涅爾點點頭。
「森貝雷那家人怎麼樣?」巴爾加斯早就想問。
巴爾加斯面帶微笑望著她。「您是我的問題。阿莉西亞。或許也可以說是我的救贖,只是您大概會覺得很可笑就是了。」
巴爾加斯點點頭,彷彿那是再理所當然的了。阿莉西亞指了指伊莎貝拉的手札。
「從我們一出門就跟在後面。」
阿莉西亞身旁那個大塊頭,一看就知道是執法人員,他們倆轉進費爾南多街,正朝蘭布拉大道走去。依照費爾明的計劃,他倆悠閑地路過間諜,他躲在街角的陰影里,根本沒注意到費爾明和達涅爾。此時街道比平日熱鬧,因為一群英國船員正忙著尋找文化交流的機會,還有深入城區窄巷,解決難以啟齒的肉體慾望的良好市民。費爾明和達涅爾以人潮當掩護,跟著人群移動到與皇家廣場相連的拱門前。
「剛剛上了一輛計程車,往那邊開走了。」
「為什麼不幹脆退休呢?」阿莉西亞問他,「這樣的日子多舒適!領了退休金,回到您在托萊多近郊的別墅定居,閑暇就讀一讀洛佩·德·維加的經典名作。這不就是您的人生規劃嗎?」
「都是善良的好人。」
「唉,您的迷戀得適可而止了。您已經是個孩子的爹啦……快,快去!」
「她發現了嗎?」費爾明問道,同時看著她轉進麥秸街。
「我不知道您最近為什麼老是畏畏縮縮的,達涅爾,您不是曾經展現過鬥士的氣魄嗎?當年在麗茲酒店一拳打爛巴布羅那張臉的,不就是您嗎?這我可沒忘記。」
「至少看起來不像是狠角色。」費爾明做了這樣的臆測九*九*藏*書
「我實在搞不懂。費爾明,您為什麼不覺得冷?我都快凍死了。」
「發現什麼?」
「去跟蹤那兩個人,千萬別把您的小天使和那個大塊頭跟丟了。」費爾明指派任務。
國民警衛隊員用力抓緊木棍。
阿莉西亞和那名警察已經穿越廣場,兩人正踏上蘭布拉大道。
「您說這該怎麼辦呢?」
國民警衛隊員掏出哨子,棍棒直指嫌疑犯。「喂!就是你,給我站住!」
巴爾加斯面露苦笑。「我會很想念您的,阿莉西亞,只是,您可能不相信就是了。」
「他才不是什麼小鬼。我很難過,因為我必須向您報告,他是個暴露狂,已經向路上好幾位女士露出他那豎得直直的性器官,還對她們說了一堆不堪入耳的淫言穢語,連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費爾明,我看您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另外那個傢伙怎麼辦?」
「別給自己找借口。別忘了,那個混賬東西在卑鄙小人巴利斯命令之下寄了一堆情書給您的妻子。是的,您從去年春天開始,一直在文藝協會期刊室找尋那個卑鄙小人的相關信息,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好累。」他喃喃自語,「這些噁心骯髒的事情,煩死人了。」
「巴爾加斯,有什麼最新消息要告訴我嗎?」
「她到底要去哪裡?」達涅爾喃喃低語。
「費爾南迪托呢?」阿莉西亞問道,「他還沒回來嗎?」
「然後像您那樣,靠文學過日子?」
「這國家有一半的人活在小說里,不差我們兩個。」
「我當然相信。不過可別想太多了,我是不會想念您的。」
「那又怎麼樣?」
「現在是感傷的時候嗎……」
「誰能告訴我們,這個蛇蝎女和巴利斯不是一夥的?」
「因為您比較年輕,還有,跟人硬幹需要蠻力。我呢,就負責觀察形勢找對策。」
「那個小鬼?」
兩人回頭一看,一眼就看見那個小姦細正從廣場旁的拱門邊探出頭來。
「您快去對付那個泰山。他把我們的蛇蝎女帶走了。」
阿莉西亞點頭同意。read•99csw.com「除非……」
他雙手掩面,將頭髮往後梳攏。彷彿這一生累積的每一歲對他的靈魂都是沉重的負擔。
「目的達到了嗎?」
「我從來沒救過任何人。」
「這是科學的應用。」他隨即解釋,「這個和我年輕時在哈瓦那的美好回憶,都是從熱情的古巴姑娘身上學來的。那是我的墨西哥灣暖流。」
達涅爾雙眼緊閉。「我說不過您,費爾明。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巴爾加斯先哀嘆了一聲,然後才接話。「我別無選擇。他當時已經聽到一些風聲了。如果不把我們的調查結果告訴他,他恐怕會拿您開刀。」
「伊莎貝拉去世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被巴利斯那個混賬毒死的。」阿莉西亞說道。
小姦細驚覺自己莫名其妙惹上麻煩,嚇得拔腿就跑,警衛隊員緊追在後。費爾明對自己的調虎離山計洋洋得意,就讓那位負責治安的長官去對付小間諜,他趕緊跑去計程車招呼站和達涅爾會合。
「還有,薩爾加多藏在北方車站的戰利品,究竟到哪裡去了?」
巴爾加斯癱坐在沙發上,緊鄰她身旁。兩人默默相視。她在自己的酒杯里添了酒,然後遞給他。他一口氣喝光。
解答不久后就出現了。阿莉西亞駐足在阿維尼奧街的一扇大門前,就在格蘭咖啡館正對面。他們看著她走進屋裡。等了好一陣子之後,兩人在附近的幾扇大門前轉換陣地。
「我也不知道。」阿莉西亞坦承,「您會怎麼做?」
兩人尾隨著她,不斷在各棟房子前找門廊和遮棚當掩護,一路沿著通往大教堂的大道前進。到了大教堂前方,一座見證過烽火漫天的廣場,依然守候著這個老社區。光潔如洗的月光灑在人行道上,阿莉西亞的身影拓印在陰影下,就像一座紀念碑。
他轉過身,面帶憂慮地凝視著她。「您就不能原諒我把一切全告訴萊安德羅嗎?」
巴爾加斯點頭。
「打算怎麼辦?」達涅爾問道。
「他們人呢?」
「說吧!」
「還能怎麼辦?這個下流畜生,我不好好收九-九-藏-書拾他的話,接下來不知又會做出什麼壞事。」
司機按下計費表,一臉嘲諷的笑容。「我還以為這種事只有美國電影里才會演。」
費爾明立刻把達涅爾推向下一輛計程車。司機嘴上叼的煙靈活游移著,像是玩雜耍,他從後視鏡看著他們。
「您沒有必要非幫我不可。這是我個人的問題。」
「您在等我回來的時候看過這個了?」
「這是萊安德羅慣用的手法。」阿莉西亞說,「在他面前,一個人不會覺得自己在透露什麼秘密,只是把細節解釋清楚而已。」
巴爾加斯垂頭喪氣。「如果這樣冷嘲熱諷能讓您好過一點的話……但我覺得,我跟萊安德羅說的那些,他大都早就知道了,只是需要再確認而已。」
「嗯,桑奇斯……」
達涅爾低下頭來,只能認輸。「還有什麼秘密是您不知道的嗎?」
「恭喜。不如我們一起朝聖黑面聖母,順便把錢全燒了,據說她對良心不安有奇效。」
兩人沿著新澡堂街繼續跟蹤,這條老街,彷彿百年老建築夾道的狹窄山谷,在夜色籠罩下,兩側蜿蜒的屋宇看似在空中連成一片。
「您和我永遠不會有幸福的日子,巴爾加斯。」
「參加生日宴會。說來話長。」
「一整天都到哪裡去了?」阿莉西亞終於開口問他。
「為什麼跟蹤我們啊?」
「但從任何時候開始都不嫌晚。」
「我以為他跟您在一起。」
「我以前也有過同樣的經驗,慢慢會習慣的。您打算怎麼處理伊莎貝拉的手札?交給森貝雷家的人嗎?」
「想得真周到。但是,為什麼我非得去應付他?」
沉默頓時如千斤壓頂。
費爾明火速跑到國民警衛隊員面前,還畢恭畢敬地行軍禮。
「為什麼?」
「不要這樣叫人家。她叫阿莉西亞。」
「長官有沒有看見那邊一個很邋遢的男子?身材瘦小,但是一臉兇相,身上穿著廉價商場的特價大衣……就是那個,您看他那副樣子,絕對想不到他會做出那樣的事。」
「我天天都在問。」達涅爾大方承認。
「對,就是那輛。請跟read.99csw.com著那輛車,千萬別跟丟了。事關生死,成了有重賞。」
「一定要讓他知道,老天有眼,法網難逃。」
「新村我不去。」他言明在先。
「到處走走。」巴爾加斯答道,「想辦法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點。」
「我當時情緒不穩定。」達涅爾坦承。
「他們要去搭計程車。」費爾明說道,「現在開始手腳要靈活一點了。」
「上級給了我五天假期。」巴爾加斯答道,「外加五千元獎金。」
「話說出口之前,要先三思,阿莉西亞。」
達涅爾信步走到格蘭咖啡館門口,正盤算著要點一杯熱乎乎的牛奶咖啡加威士忌,卻在此時聽見阿莉西亞住處大門傳來嘎吱聲響,接著看見她和一名身材壯碩、貌似軍人的男子走出大門。
「我以為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各自過著幸福的日子。」
「我沒興趣跟任何人打架。」
「這樣有個好處,就是您在應付他的時候,賞他一個耳光就夠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
「他死了。心臟病發作,從警察局送醫院途中過世了。這是官方說法。」
「香煙煙頭的火光!」
費爾明解開兩顆紐扣,露出外套下墊著的厚厚一沓報紙。
「嗯,您一定很不習慣吧?」
「那又有什麼關聯嗎?」
「沒有。我什麼都沒看見。」
「就從迷宮入口。」
「現在呢,怎麼辦?」
「什麼時候回馬德里?」
「您的心愿已經達成了。快開車吧!但是要小心點。」
「拜訪森貝雷一家人。」
巴爾加斯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您呢,今天去了哪裡?」
「您難道沒問過自己,為什麼這麼久都沒看見過巴利斯出現?」
阿莉西亞穿上外套。
「不必跟我解釋這些。做了就做了,木已成舟。」
他站了起來,拿起她的外套,遞給她。
「長官好!很遺憾,我必須向您報告一件違背善良風俗的犯罪事件。」
巴爾加斯再三斟酌這個問題。「如果是我,我會把它銷毀。真相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甚至會讓他們陷入險境。」
「說不定他要跟蹤的不是我們,九*九*藏*書而是她。」
回到家門前,阿莉西亞在門縫瞥見一絲燈光,在空氣中聞出巴爾加斯的煙味。她進了屋子后不發一語,把皮包和外套往飯廳桌上一放。巴爾加斯臨窗而立,背對著家門,默默吞雲吐霧。她給自己倒了杯白葡萄酒,往沙發上一坐。她不在家這段時間,巴爾加斯把她從律師的倉庫拿回來的那箱資料從沙發下取了出來。伊莎貝拉·吉斯伯特的手札就放在桌上。
「我們在跟蹤她。」
「天啊,真是夠了……」
「婊子養的……」阿莉西亞低聲咒罵。
「剛好相反,我是越來越冷靜了,一定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們從哪裡開始?」巴爾加斯問道。
「西普的車啊?」
阿莉西亞啜了一口葡萄酒,只是聳了聳肩。「如果想找人懺悔,這附近就有教堂,還沒到蘭布拉大道就到了。我記得他們的告解服務一直持續到半夜。」
達涅爾回頭張望著附近陰暗的街道。
達涅爾在門廊下的藏身處凍得直打哆嗦,卻看著瘦得像竹竿的費爾明奇迹似的生龍活虎,一邊哼唱自娛,輕輕扭動臀部跳著熱帶舞蹈。
費爾明指向前方的手工帆布鞋店樓下,這就是他的答覆。達涅爾這才驚覺,好友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們被跟蹤了,不是他們倆,就是阿莉西亞。那人隱身帆布鞋店的拱門下,隱約可見瘦小的身影,身穿大衣,頭上戴的是跳蚤市場販賣的廉價圓頂禮帽。
費爾明嘆了口氣,一臉不悅。他瞥見一名正在廣場巡邏的國民警衛隊員,眼睛正盯著兩個世界客棧門口那一群衣著暴露、胸口敞開的女人。
「那個小姦細?別急,此時此刻,我正在研擬一條天衣無縫的妙計……」
「那您呢?打算做什麼?」
「大師要出手了,學著點兒!」
「您過去對付他,直接用膝蓋朝他下面用力頂一下就解決了。他個頭那麼小,小事一樁。」
「那裡!您看到沒?就在玩具店的店門前……」
「沒錯。」
「沒有替代方案嗎?」
「唉,您都這樣說了,我還能拒絕嗎?」
「那您損失可大了。看見前面那輛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