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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亡靈LOS OLVIDADOS 9

被遺忘的亡靈
LOS OLVIDADOS

9

「我想我們的小情聖應該上床睡覺了。」貝亞說道。
「太好了!」書店主人大加讚揚,「這麼一來,您就是我們的拉弗雷特。」
阿莉西亞望著眼前這幾乎可遇不可求的場面。她佯裝鎮定,但內心已激動得怦怦直跳。她從未置身這樣的聚會。在她記憶所及,生日若不是和萊安德羅共度,就是一個人,通常是躲進電影院,一如每年的除夕夜,到了午夜時分,她總要在心裏咒罵一番,因為電影總在此時被迫中斷,滿室燈光明亮十分鐘,然後才繼續放映,彷彿在電影院迎接新年還不夠難堪似的,空空蕩蕩的放映廳里,只見六七個孤單的靈魂,沒有人在任何地方等候他們,只能孤身直面寂寞。這種深切的同志情誼,這種歸屬感和親密,可以相互取笑,也可大聲爭論……這樣的感覺,她不知如何消化。胡利安在桌子底下抓起她的手用力握緊,彷彿在座這麼多人,只有這個才幾歲大的幼童了解她的感受。若非有他在,她的眼淚恐怕早已奪眶而出。
「我是不是該給大家盛湯了?還是要等費爾明回來?」貝爾納達問大家。
「為什麼一個女人需要有什麼職業啊?我們遵照父母的教誨,打理一個家,照顧丈夫、孩子,這樣還不夠嗎?」
陪同費德里科前來的是一位看起來有點滑稽可笑的年輕女性,芳名麥瑟迪塔絲,情緒清楚地寫在臉上,心思全放在那位高雅的鍾錶匠身上。她被引介給阿莉西亞認識時,這女孩把眼前的陌生女子打量了一番,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說了讚揚對方美貌、高雅和品位的客套話之後,隨即跑到費德里科身旁,想盡辦法讓他遠離這名女子,即使空間如此局促。這時飯廳已經人滿為患,達涅爾進門時,必須小心翼翼地在賓客間鑽來鑽去,以免撞到人。最後進門的是個年輕女孩,頂多雙十年華,清麗外表讓人眼睛一亮。
阿莉西亞環顧在座所有人,大家都殷切地等著她的回答。
「哎呀,達涅爾。」其中一位店員讚歎道,「看起來傻乎乎的,其實不簡單。」
「您明天就是街坊名人了。」達涅爾如此預言。
「這位是安納克萊托先生,請別介意。」貝亞急著插話,「您說帶酒來了?」
「費爾明,您給我們帶回來的是發酸的麝香葡萄酒吧……」安納克萊托出言挑釁。
「來吧!剛剛已經說過開飯了。」森貝雷先生出聲了,對於費爾明的失態,他並不意外。
阿莉西亞只能點頭虛應。
小胡利安興奮地高舉他的牛奶杯,以行動支持這個提議。
阿莉西亞留意到森貝雷先生擁抱她時格外熱絡,但眼中卻流露出一絲陰鬱。阿莉西亞瞥見玻璃櫥櫃里一張照片,影中人是伊莎貝拉,身著婚紗,依偎著比現在年輕很多的森貝雷先生。蘇菲亞活脫就是伊莎貝拉的翻版。阿莉西亞靜靜觀察森貝雷注視外甥女的眼神,充滿關愛,也滿溢哀愁,她於心不忍,不得不移開目光。貝亞發現阿莉西亞已經看見森貝雷夫婦的結婚照,隨即做了聯想,她不禁搖頭嘆息。
「還好你來了,我剛剛還在想,你再不來,我們得自己把蛋糕吃掉了。」
安納克萊托的目光始終鎖定阿莉西亞,他滿臉笑意,一副頗能體諒鄉下人顧慮的神情。
「您那骯髒的嘴巴和思想,如果不用清潔劑洗一洗,大概就要下地獄了……」麥瑟迪塔絲氣呼呼地指責。
洪亮嗓音來自同棟樓住戶兼家族世交,老教授安納克萊托,根據貝亞的說法,他還是個業餘詩人。安納克萊托先生慎重地向阿莉西亞行了吻手禮,彷彿德意志皇帝婚禮重現。
費爾明露出嘲諷的笑容。「這就是問題所在。」他發表結論,「父子兩人同時被引誘了,明明已read.99csw.com經有了年輕貌美的嬌妻……」
這位學者自認是烏納穆諾精神和創作的傳人,兩人在外形上的確相似。此時,他一如往常開始對伊比利亞半島的沒落和沉淪大加撻伐。往常他高談闊論時,費爾明總是即興反駁,「一個社會的評論指數與其智力水平呈反比」或「當人們相信狂熱的意見,忽略冷靜的事實,這個社會就是蠢蛋獨裁社會」。兩人針鋒相對,極盡刻薄嘲諷之能事。但此時的費爾明卻十分被動,學者只好想辦法繼續挑動他的情緒。
「我在此特別感謝大家的盛情和厚愛,尤其要感謝您,森貝雷先生。我父親一向對您相當敬重,今天能和您共度這麼特別的夜晚,他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非常感謝。」
「什麼箱子?」
達涅爾只好自認倒霉,接著,兩人重回從前充當業餘偵探的歲月,開始跟蹤阿莉西亞·格里斯。
「阿莉西亞,快進來,我給您介紹其他人……」貝亞在背後催促她,並關上半掩的卧室房門。
「她一定是個好人。」貝爾納達咕噥著,「可是,我可不想讓她坐在我家費爾明旁邊。還有,根據我對達涅爾少爺的觀察,那麼純情善良的男人,最好也不要坐她旁邊。」
費爾明等不及達涅爾回應,旋即快步朝著天使門方向的街角前進。到了轉角,他躲在喬爾巴百貨的遮棚下左顧右盼,周遭只有暗夜裡濃濃的夜霧。達涅爾挨近他身旁。
「上帝保佑。等著我們的世界就是這樣了。」老教授預言。
「拜託!您不要傻傻地以為她這樣就逃得掉……」
貝亞連忙把老教授推到另一頭,適時解救了陷入窘境的阿莉西亞。
「我送您到門口吧,阿莉西亞……」
「意思就是,如果男人的大腦只有嘴巴一半大的話,這個世界會好太多。」蘇菲亞突然脫口而出,在此之前,她看起來彷彿一直神遊在多姿多彩的青春世界。
「我全部留著一起下油鍋吧……」
費爾明壓低音量,「我有個計劃……」
「格洛莉,閉上你的嘴巴,快去把森貝雷先生的蛋糕拿出來!」老闆娘出面呵斥,藉此展現自己的權威,就算要捉弄人,還是得遵循階級順序。
「拜託各位行行好,快把那弄髒酒杯的劣質藥水倒掉,美酒特使為大家帶來善待味覺的佳釀,喝了以後,連小便都會有花香。」費爾明伶牙俐齒地反駁。
「如果指的是麥瑟迪塔絲的話……」
「敢問萬事通先生,您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麥瑟迪塔絲忍不住發問。
「完蛋了!這個國家根本沒有值得託付的好青年,這就是鐵證!要是我年輕二十歲就好了……」安納克萊托說。
「要說西班牙文,蘇菲亞。」貝亞忙著糾正她。
「而且還是不花錢的……」格洛莉喃喃低語。
「蘇菲亞是達涅爾去世多年的母親的外甥女。」貝亞低語,顯然不太願意提及伊莎貝拉。
「別忘了,這個蛇蝎女可是我父親邀請的貴客。」
「您是用那可憐的智商判斷的,還是用下體判斷的?」
貝亞看著兩人在門外消失,眼神茫然,眉頭深鎖。
「我也該睡了。」安納克萊托邊說邊從餐桌旁起身,「在座的各位年輕人,你們繼續吧,人生苦短啊……」
達涅爾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長嘆一聲。「打算怎麼做?繼續胡言亂語一通?」
「您應該稍微想過這件事吧?」森貝雷爺爺問道。
「對。可是,阿莉西亞小姐單身,是不是?」費德里科先生堅守話題。
「貝亞夫人,他說的什麼酒里有泡泡是摻了貓尿那些鬼話,說起來真丟人,您別見怪。阿莉西亞小姐,我先生那個腦袋,比生氣的鬥牛還瘋癲,滿嘴都是胡扯。千萬別九*九*藏*書把他當一回事。」
「所以……」費德里科重回正題,「能不能告訴我們,您從事的是……」
兩人不發一語下了樓。達涅爾在前面開道。到了一樓的樓梯間,他趕緊上前幫她拉開大門。
費爾明忠於承諾,後半段的晚餐期間,果然表現得像個模範生。安納克萊托談笑時,他很捧場地跟著大笑同歡,對待麥瑟迪塔絲溫文有禮,彷彿面對的是居里夫人,偶爾看看阿莉西亞,眼神和教堂侍童一樣拘謹。終於到了舉杯慶祝和切蛋糕的時刻,費爾明發表預先準備的冗長賀詞,把壽星大大褒揚了一番,贏得了全場熱烈掌聲,以及壽星本人的熱情擁抱。
「喂,我可是信守承諾了。您要做出爾反爾的膽小鬼嗎?」
全場立刻安靜下來,不約而同都望著阿莉西亞。
「費麗莎,你難道就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嗎?」老闆娘在一旁質問她。
「代我問候貝亞!」格洛莉在後頭喊著。
老闆娘謹慎地點算零錢,逐一交給阿莉西亞。達涅爾緊抓著裝蛋糕的盒子,轉身往店門走去。
「沒有。」
「費爾明,在座還有未成年的小孩。」森貝雷爺爺提醒他。
「您怎麼看啊,費爾明?」
阿莉西亞立刻衝上前去,在櫃檯放了一張二十五元的鈔票。
「門兒都沒有,別把我牽扯進去。」
她低下頭來。「我曾經想過要寫作。或許至少先試試看。」
貝亞隨即關了燈,接著,屋裡僅有的光線剩下搖搖晃晃的燭光。
「費爾明,求你了,就讓大家好好慶祝我父親的生日。」
「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會查清楚,看看她到底在打什麼餿主意。我已經聞到不對勁的地方了,就像麥瑟迪塔絲為了迷惑鍾錶匠噴的廉價香水,就算隔了一道牆,我還是聞得到。」
「打算怎麼查?」
「就是那些箱子嘛!」
「不,不用啦!」飯廳門口傳來戲劇般的聲音。
「這個……有些人拚命講個不停,另外一些人根本沒機會開口。」
阿莉西亞看著眼前這一幕,「懺悔錄」依舊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象著伊莎貝拉在這個小公寓生活的情景。她踩著同樣的地板,在那個走道旁隱約可見的小卧房與森貝雷先生同床共枕。經過時,阿莉西亞駐足在半掩的房門前,想象伊莎貝拉在那張床上生下達涅爾,不到四年後,她在同一張床上被劇毒摧殘至死。
「去獵捕蛇蝎女。」費爾明答道。
「那就需要您的協助了。」
「Piacere ,signorina。」女孩說道。
「我喜歡您的鞋子。」他對她說,「請務必告訴我在哪裡買的。」
「可是……」
蘇菲亞聳聳肩,又躲回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店裡三個人清亮的笑聲伴著他們傳到街上,目光緊盯著他倆不放,簡直像緊粘在復活節蛋糕上的糖漬水果乾。
這時達涅爾一張臉已經紅得像成熟的紅醋栗,進退不得,就算不拿蛋糕,也無法拔腿就跑。點心鋪這兩位小姑娘,目光始終緊盯著阿莉西亞和達涅爾,那股熱切都能拿來炸甜甜圈了。格洛莉終於拿著蛋糕出現,店家的精緻傑作,三人組隨即取來粉紅色厚紙板做成大紙盒,把蛋糕放了進去。
費爾明點頭照辦。這時候,鍾錶匠費德里科決定挺身化解沉默僵局。
「很好。當然……」
「這個……阿莉西亞,請問您從事的是哪一行?」
「就在那邊!伊甸園的撒旦就在那裡。」
「我希望您不會因此惹上麻煩,達涅爾。」
「我們一起的,謝謝。」阿莉西亞答道。
「到底是哪裡不對?」
https://read.99csw•com我不知道國家為什麼還要費這種事。大部分情況下一次快速的清洗運動就能解決問題。」
他兩手一拍,瞪了個白眼。「我居然忘了這件事……我馬上下樓去拿。」
大家帶著落寞的神情望著她,或許,眾人看她的眼神,恰好也是她內心的感受。她親吻了小胡利安,隨即往門口走去。貝亞連忙站起來跟過去,手上還拿著餐巾。
「請問您今天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葯?」
「現在文學院教的就是這些啊?」安納克萊托問道。
「也沒有男朋友嗎?」安納克萊托問道,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阿莉西亞的突然告退,引來在座賓客竊竊私語。森貝雷爺爺讓胡利安坐在大腿上,目光緊盯著孩子。
費爾明正想開口,貝爾納達卻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只好乖乖閉嘴。
「天啊。費爾明,您別叫我去做這種事情。」
「對他來說真的很不好受。」她說,「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女孩,但是,我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那不勒斯。」
「事實上,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接下來要做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踏進點心鋪,老闆娘雙手高舉,似乎鬆了口氣。
貝亞在飯廳並了好幾張桌子,橫貫整個空間,甚至佔用了部分走道,倒也巧妙地安頓了十一位替主人祝壽的賓客。達涅爾還在樓下忙著關店,這時老森貝雷、胡利安、赫爾、貝亞陪同阿莉西亞上樓。費爾明的妻子貝爾納達已經在樓上忙著,烹煮的美食幾乎就緒,屋裡傳來誘人香味。
阿莉西亞只能在一旁點頭。
「哪有基督徒用茴香酒乾杯的。」貝爾納達顯然不能苟同,「更別說用私酒了。」
「好吧,什麼條件?」
「我父親最喜歡吃巧克力。」達涅爾主動向阿莉西亞解釋,彷彿他非說明不可。
酒過三巡,屋子裡充滿了碰杯和歡笑的聲音。費爾明手拿湯匙,直愣愣地盯著阿莉西亞,安靜得像個啞巴。阿莉西亞佯裝不知情,但是後來連貝亞都覺得尷尬。達涅爾的手肘碰了碰費爾明,急切地在他耳邊輕聲催促。費爾明勉強嘗了一口濃湯。還好,森貝雷父子書店的圖書顧問雖因阿莉西亞的在場而變得沉默寡言,但晚餐並沒有冷場,由於香檳發揮了作用,安納克萊托先生似乎重返青春時期,滔滔不絕地談論政局時事。
安納克萊托如願看到失控的場面,不禁喜形於色。費爾明立刻怒哼反擊。「麥瑟迪塔絲,我知道你每天拿到報紙就只看星座,今天我們一家之主大壽……」
「彆氣餒,安納克萊托先生。這世界始終如一。」森貝雷爺爺安慰他,「事實上,這世界從來不等人,而且一轉身稍縱即逝。我們一起為過去、未來和共處的當下乾杯,怎麼樣?」
「別再說這種蠢話了,別人會聽到的。」
達涅爾抓著費爾明的手臂,拖著他進了廚房。
「這是我用常識判斷的,您今天不但沒有了常識,而且還沒有了羞恥。」
在森貝雷爺爺既疲憊又驚愕的眼神的注視之下,兩人就這樣急急忙忙衝出門去了。
「奶油、草莓,加上大量巧克力。」老闆娘說明原料,「我幫你把蠟燭放進盒子里了。」
「不用了,真的。請留在家人身邊吧。」
「聽到最好!」費爾明刻意拉高音量,「越清楚越好。」
「大家怎麼還不就座?」貝爾納達從廚房指揮大局,「蘇菲亞!親愛的,過來幫幫我,我這裏需要年輕人支援一下。」
她露出淺淺一笑,搖頭回應。
「當然,我想也是。抱歉,我先去向老朋友森貝雷祝壽。」
「有備無患,」他洋洋自得,「費爾明和那家商店之間的恩怨糾葛,我早有耳聞,所以從街對面的酒吧買了兩瓶私釀甜酒代替茴香酒九*九*藏*書,以解燃眉之急。」
「而且吃了讓人活力充沛。」費麗莎也跟著起鬨。
「瞧,無政府主義分子的真面目露出來了!」麥瑟迪塔絲在一旁高呼。
「我們要是不快點吃,他什麼都不可能給我們剩下。」安納克萊托先生宣示道。
「別把英雄主義和泌尿學混為一談。」
「我說,這國家的領導階層,根本不知道如何給老百姓洗腦!您不覺得嗎,費爾明?」
「多少錢?」
「還好吧?」貝爾納達在一旁關切。
這回應讓點心鋪老闆娘的眉毛吊高了半張臉,眼神充滿曖昧,櫃檯前的兩個店員當然沒放過起鬨的機會。
「這女人根本不是她自己說的那樣,達涅爾。事有蹊蹺。」
與此同時,達涅爾已經強壓著費爾明留在廚房角落,遠離餐桌。
阿莉西亞發覺安納克萊托試圖趁亂從飯廳角落溜出來。達涅爾經過她面前時,她跟著一起往門外走。「我陪您一起去吧!蛋糕由我請客。」
「少胡說八道了,貝爾納達。我們總要有個位置讓她坐吧!」
「都這麼晚了,我們還要去哪裡?」
「至少要年輕個五十歲再說……」費爾明在一旁扯後腿。
費爾明眉頭一緊,嘴巴也閉起來了。「我有個條件。」
「你這麼快就陷入愛河了?」他這樣問孩子。
「安納克萊托先生,別滔滔不絕,嚇著阿莉西亞小姐了。」她囑咐他,「您到桌子那頭和您的同齡人胡利安做伴吧。」
達涅爾正覺得終於鬆了一口氣,沒想到費爾明竟拉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巧合沒什麼好質疑的。」
「我還以為只有我這樣覺得。」蘇菲亞在一旁咕噥。
「我的小孫子要和我一起吹蠟燭,是不是啊,胡利安?」書店主人說。
「許個願吧!我親愛的老友……」安納克萊托在一旁提醒,「最好是個身材豐|滿、活力充沛的寡婦之類。」
「我越來越不了解這家人了。」森貝雷爺爺說道。
「我堅持要請。」
「達涅爾,蛋糕呢?」貝亞問他。
森貝雷爺爺轉頭看著外甥女。她是上天送來的祝福,或許也是美好時光的重現,他三番兩次錯以為自己看見的、聽到的是他珍愛的伊莎貝拉,以為她穿越時光之河回來了。
費德里科先生高舉雙手,要求停止爭吵。
「這位是蘇菲亞,達涅爾的表妹。」貝亞在一旁介紹。
老闆娘赫然發覺同行的阿莉西亞,不禁放低嗓音。「小姐需要什麼嗎?」
這一回達涅爾隻身開門上樓,讓阿莉西亞一路在後面慢慢踩著樓梯上來。他顯然不想一直盯著她的臀部連踩兩層樓的階梯。
「快!達涅爾,我們有好幾個箱子忘了從地下室搬上來。」
離開之前,她經過玻璃櫥櫃,朝伊莎貝拉的照片看了最後一眼。她鬆了一口氣,接著身影漸漸隱匿在往下的樓梯里。在她開始誤以為這一切屬於自己之前,必須及時離開這裏。
「知不知道費爾明什麼時候回來?」
「在愛神維納斯的影響之下,所有乾杯的人都成了異教徒。」他自抒高見,並向阿莉西亞眨眨眼,「請問,這位高貴的女士,我能榮幸坐在您旁邊嗎?」
費爾明原本雄辯滔滔,卻驟然住了口。他呆若木雞地望著阿莉西亞,彷彿見到鬼魂。達涅爾緊揪住他的手臂,用力壓著他坐下。
「對。我只是有話直說罷了。」
「舒門鞋店,就在恩寵大道上。」阿莉西亞馬上回復。
貝爾納達抓起圍裙把雙手擦乾淨,隨即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安納克萊托沒好氣地聳了聳肩,徑自找壽星祝賀去了,此時門口又出現兩位客人。一位是衣著講究、西裝革履的紳士,彷彿從服裝雜誌走出來的模特,他是費德里科·佛拉比亞,這個街坊里的鍾錶匠,一派風度翩翩。
「貝read.99csw.com爾納達,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阿莉西亞·格里斯小姐。」
「您要幫我揭開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被點名接招的費爾明聳聳肩。
貝爾納達偷偷把老教授的香檳換成一杯礦泉水,並和貝亞互看一眼,貝亞隨即點頭贊同。
「可是,我親愛的,喝了酒尿尿是多麼自然又爽快的事……」
「男子氣概是沒有年齡限制的。」安納克萊托反駁他。
「小心那巧克力,達涅爾,沾到了會有顏色。」格洛莉不安好心地捉弄他。
「不如說是我們的帕爾多·巴桑。」安納克萊托急忙插話,他一向自詡在文學上具有國際性的宏觀視野,認為活著的作家,除非一條腿已經進了墳墓離死不遠,否則都不值得尊敬。
「我看他再不回來,我們就要用白開水乾杯了。」貝亞在一旁發牢騷。
蛋糕的出現讓全場像贏了球賽似的歡呼叫好。達涅爾高舉蛋糕盒,彷彿那是奧運獎牌,接著他把蛋糕拿進廚房。阿莉西亞發現,貝亞幫她安排了蘇菲亞和小胡利安之間的座位,孩子旁邊坐的就是壽星爺爺。坐定之後,她總算明白,暗中較量的競爭蠢蠢欲動。達涅爾從廚房出來,隨即在餐桌另一頭坐下,就在貝亞旁邊。
森貝雷先生居住的狹小公寓就在書店樓上,面向聖安娜街。森貝雷家族記憶所及,似乎一直定居在這幢建築。達涅爾在這個小公寓出生、長大,直到和貝亞結婚後才搬到頂樓。將來有一天,或許胡利安也會在這棟房子的另一層樓安家落戶。森貝雷家族向來是在書海中遨遊,而不是在地圖裡。森貝雷爺爺的住處看上去很簡樸,但有濃濃的懷舊氛圍。如同舊城區許多住宅,公寓瀰漫一股淡淡的哀愁,一成不變的傢具擺設,傳統的巴塞羅那風格,庇護著純真百姓免於對時下潮流的幻想。
於是,貝爾納達開始在盤子里添湯,此時門後傳來巨響,接著是玻璃容器強力碰撞的迴音。過了半晌,費爾明以勝利之姿出現,一手各拿著一瓶香檳,神奇的是,酒瓶居然沒撞裂。
另一個店員,貓一樣的神態,圓圓胖胖的身材,彷彿是用點心鋪剩餘的蛋白霜和奶油堆起來的,她笑嘻嘻地望著他,顯然看出了他內心的驚慌。
最後的乾杯祝賀結束后,貝爾納達為大家送上咖啡或熱茶,安納克萊托忙著分送雪茄,阿莉西亞卻在此時起身。所有人盯著她,全都愣住了。
「別被吸血鬼那一套給嚇呆了。這是一個蛇蝎女,如果不是,我就不叫費爾明。」
出了大門,費爾明先張望著灰藍夜色下的街道,那是街燈映照下的聖安娜街,接著,他示意要達涅爾跟上來。
「祝您健康,美麗的陌生女士。」他向她致意。
眼看大伙兒總是把特殊的關愛和注意力放在這位女客身上,麥瑟迪塔絲早就心生不滿,此時正好趁機反擊。
「店鋪就在前面,不到轉角就到了……」他自顧自說著,雖然點心鋪顯眼的招牌高高掛在前方,僅有幾步之遙。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費爾明先看了看大家,接著把視線放在阿莉西亞身上。「親愛的老兄,我覺得巴桑照鏡子的話,可能覺得自己更像獵狗,而不是格里斯小姐這樣的黑暗英雄,我覺得格里斯小姐在鏡子里恐怕看不到自己的樣子。」
「費爾明!」貝爾納達吼他,「注意言行!」
「別擔心。基本上,我的麻煩都是自己惹出來的。別把那三個女人放在心上。費爾明常說,她們腦袋裝了太多蛋白霜。」
貝亞解釋,女孩在義大利那不勒斯出生長大,目前就讀於巴塞羅那大學,寄住在姨父家。
「對,可是您有沒有想過,事情怎麼會這麼湊巧?」
「我不幹!」
「費爾明,請幫我拿麵包好嗎?」為了晚餐的平和氣氛,貝亞見機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