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附近。在濱海公路上。」

「這隻狗幾歲了？」警官問道。

「名字不記得了，但是她會親切地叫你『那個婊子養的』。」

小夥子點頭回應。「去拿個大袋子，還有鉤子和兩把鐵鍬。」他這樣吩咐小學徒。

「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

老狗癱坐一旁，對他露出光滑的粉紅色舌尖。電話另一頭傳出乾咳的聲音。

「長官好。」巴爾加斯主動問候。

「嗯，我猜你大概是要我把某個檢察官從床上挖起來，然後到現場去勘驗屍體。」

「那麼，您到底吃了什麼？」

「小心啊，待會兒您怎麼樣都甩不掉它。」服務生提醒道。

「時間還沒到而已！」

「什麼？」

巴爾加斯沉默許久。

「安達亞？」巴爾加斯試探地問道。

「這個你最清楚了。不久前，我在濱海公路旁的一棟房子里發現一具屍體。」

「至少。我會去太平間小睡一下。相信他們肯定會借我一張解剖台。」巴爾加斯無奈地自嘲，「法醫都很喜歡開玩笑。」

「什麼品種？」

利納雷斯點頭。「馬內羅還在殯儀館工作嗎？」

「我是警察。」巴爾加斯告知對方，「必須借用您的電話。」

「喂，請幫我接利納雷斯。我是警察總署的巴爾加斯。」

「屍體的事你怎麼解釋？」

「注意安全。有最新進展就打電話給我。」

「等檢察官採取行動之後，我會陪同法醫到現場勘驗屍體，到時候會編個故事向他們報告我的調查過程。法醫是我當年在萊加內斯工作時的舊識，是個挺好的人。我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裡查出一些線索。」

巴爾加斯先確認檢察官聽不見他說的話。「算是吧，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巴爾加斯掛了電話，點了一根煙。熱騰騰的濃縮咖啡已read.９９csw•ｃoｍ經擺在吧台上。服務生看著他，神情略顯好奇。

利納雷斯說好的九十分鐘，已經變成了漫長的兩小時。巴爾加斯總算瞥見警車和另一輛廂型車車燈穿過夜霧，正從濱海公路往上行駛，他隨手付了錢，大方地給了一筆小費，走到餐館外等候，手上夾著煙。利納雷斯沒下車。他搖下車窗，示意要巴爾加斯上車，和他一起坐在後座。開車的是他的部屬，副駕駛座是個矮胖男子，大衣、帽子齊備，一臉哀愁肅穆，不發一言。

「他們大概比我還要早知道吧！這種消息一向傳得比病毒還快。」

「你不問我死者身份嗎？」

服務生聳聳肩，算是默許。巴爾加斯撥了阿維尼奧街公寓的號碼，苦等好幾分鐘都沒人接聽。後來，他總算聽見有人拿起話筒，電話另一頭傳來微弱的喘息聲。

「我會說不知道屍體的真實身份，因為從沒見過這個人。基本上，我說的是事實。」

利納雷斯低下頭。「十二小時，再長就不行了。我沒辦法給你更多時間。」

「我想應該是一具吧。」

「胖得跟老樹榦一樣，跟她媽媽一個樣兒。」

「沒什麼，隨便閑聊而已。他說，您和他必須好好談一談。」

「你就愛那樣的。」

「不相信。但是我在總署還有些人脈。」

「他們相信你的說法嗎？」

「我知道。他跟您說了要談什麼嗎？」

服務生開門讓他進去，指了指吧台邊的電話。「要喝點什麼嗎？我手邊現成的有……」

「怎麼，該不會已經把我忘了吧？」

過了半晌，他聽見電話傳出咔嗒聲，接著是利納雷斯的聲音，說話速度格外緩慢。

巴爾加斯用力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牛角麵包，把它對著燈光仔細打量一番，暗自懷疑rｅａd.9９ｃsｗ.ｃｏｍ用這玩意兒幫助消化是不是好主意。老狗在飲食方面沒有這樣的疑慮，它緊盯著麵包，不懷好意地舔嘴巴。巴爾加斯撕了塊麵包丟在地上，老狗一個箭步衝上去接住，火速吞下美味的獎品，眼巴巴地喘氣望著他。

「非常有智慧。」檢察官如是評論。

「是我，阿莉西亞，我是巴爾加斯。」

「放心。您去睡一下吧！該休息了。」

「兩位是老朋友？」檢察官問道。

「他正在等你。我已經跟他說你會過去。」

巴爾加斯掛了電話，走到吧台邊，拿起依然溫熱的濃縮咖啡，一口氣喝個精光。

「那是全巴塞羅那視野最棒的地方。」

巴爾加斯引導駕駛員從濱海公路岔入暗夜中的小徑，不久后，車燈映出馬泰克斯故居外的鐵欄。廂型車緊跟在後。一行人下了車，檢察官走在前面，一路直視著樹木遮蔽下的別墅。

「您放心。我耳背，比老狗還要嚴重。」

利納雷斯低聲苦笑。巴爾加斯無意間在後視鏡里和檢察官四目相視。

巴爾加斯遞了一根煙給老友，但對方婉拒了。

半小時后，兩個小夥子忙著將屍體抬進貨車，檢察官在車頂上填寫文件，利納雷斯的部屬在一旁高舉手電筒，這時，巴爾加斯發現老同事悄悄來到他身旁。他們默默看著運屍車內部陳設，也看著小夥子如何將屍體抬上車，這具屍體顯然比他們預估的沉重許多。抬入車內的過程中，屍體不止一次受到碰撞，遭撞擊的部位似乎是頭部，兩人邊搬邊吵，偶爾還低聲咒罵發牢騷。

等待的同時，巴爾加斯和老狗暗自猜測對方的心思，默默較量著各自背負的蒼老和風霜。

服務生聳了聳肩。「我買下這個地方的時候，它就已經在這裏了，當時就https://read.99csw.com是這副德行，連喝得爛醉的酒鬼都嫌它。我算一算……都十年前的事情了。」

巴爾加斯微笑致謝。

「我不知道他是誰，長官。」

「我覺得很詭異。」利納雷斯不禁哼氣，「你怎麼看？」

「遵命！」

「去了哪裡？」他問道。

「您的朋友們知道您被調離這件案子了嗎？」

「我們要去哪裡？」他問。

「您在哪裡？」

「就看你怎麼想了，我現在人在瓦維德雷拉，就在纜車車站旁邊的小餐館。」

檢察官走到巴爾加斯面前，緊盯著他的雙眼。

「別去吵他！」服務生提醒它。

「你萬萬想不到，我們已經安排好要怎麼幫你慶祝了。我說，你三更半夜打電話來做什麼？該不會是有什麼壞消息吧？」

「巴爾加斯這個人根本沒有朋友。」利納雷斯說。

漫長的靜默。阿莉西亞的聲音像是從魚缸里傳出來。

老同事淡然以對，只是聳聳肩。「西班牙就是這樣的吧，我想。」

「您剛剛什麼都沒聽到，知道嗎？」他特意提醒。

「我以為是萊安德羅打來的。」她終於開口，每個字都像是用力拖出來的。

「看完床邊故事之後，喝了一杯熱牛奶。」

「說我去馬泰克斯故居確認相關事證，意外發現一具屍體。」

「要再來一杯嗎？」

利納雷斯又嘆了口氣。巴爾加斯等著聽他出聲講話。

巴爾加斯搖搖頭。「你女兒瑪努雅蘭還好嗎？」

巴爾加斯靜靜聽著利納雷斯的喘息聲。

服務生忙著準備咖啡的同時，巴爾加斯拿起話筒，撥了刑事組的號碼。那隻老狗站在他身旁，睡眼惺忪地望著他，尾巴微微晃動。

「我喝了酒的時候，說話的聲音一點都不怪，巴爾加斯。」

「雜種狗。」

「我再多留幾天，趁這個機會去玩九九藏書玩節慶遊行活動。」

「屍體在地下室。」巴爾加斯說明，「游泳池裡。大概已經死了兩三周了。」

「巴爾加斯？」

「瓦維德雷拉，正在等警方和檢察官過來處理屍體。」

「所以您會在那裡至少待到天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巴爾加斯。」

「你去吧！」從廂型貨車下來的一個小夥子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看來是剛入行的新人。

「塵歸塵，土歸土，」利納雷斯喃喃說道，「他是我們的人嗎？」

檢察官沒有回應，或許對他視而不見。利納雷斯射來凌厲的目光，微笑著聳聳肩。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巴爾加斯扯謊虛應。

「費爾明跟您說了些什麼？」阿莉西亞好奇地問道。

「您怎麼跟他們說的？」

「現在呢？您接下來要做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來杯濃縮咖啡吧。」

「只是去確認相關事證，你明白的。」

「您說是就是吧。」

「屍體身份一旦確認，消息馬上就會傳到馬德里。當然也會傳到萊安德羅那裡。」

「我們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利納雷斯？」

夜霧籠罩瓦維德雷拉，才踏出計程車的巴爾加斯，衣服已沾了薄薄一層露水。他走向纜車車站旁還亮著燈的小餐館。夜深人靜的此時，餐館內不見人影，店門掛著已打烊的牌子。巴爾加斯貼近玻璃門往內仔細張望，有個服務生站在吧台後擦拭玻璃杯，當然還有廣播相伴，旁邊還躺著一隻半瞎的老狗，那副德行，大概連跳蚤都不想去碰。巴爾加斯用指關節敲敲玻璃門。百無聊賴的服務生抬頭一望，輕輕搖頭。巴爾加斯掏出證件，繼續用力敲門。服務生無奈地嘆了氣，繞過吧台後，走向店門。老狗也從瞌睡中醒來，瘸著腳步跟在一旁。

「一具還是多具？」

利納雷read.99csw.com斯煞有介事地點頭承認。

「所以，我們大概只有幾個鐘頭的時間。」巴爾加斯臆測，「如果運氣好的話……」

「我會的，如果我知道他是誰的話。」

「是的，長官。」

「要不要配一份點心幫助消化？小店請客，反正明天也要扔掉。」

「事情有可能更糟。被裝進大袋子里的也可能是我們。」

「如果可以的話。」

「你已經變成馬德里名人了。巴爾加斯，快回來領獎吧。」

「還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的嗎？」利納雷斯問道。

檢察官看了利納雷斯一眼，這位警官正忙著搓手取暖。貨車上的第二個小夥子，顯然比另一個資深，神色隱晦莫測，他走近待命，並看了看巴爾加斯。

「我看……還是來一杯牛奶咖啡吧！」

「我們雖然很聊得來，但交情還沒好到那個程度。我覺得費爾明似乎認定您是他以前認識的某個人。」

「小丫頭大概已經不記得我了吧？」巴爾加斯好奇道。

「屍體。」

「您無法辨認屍體的身份？」

「我跟達涅爾·森貝雷一起喝了點東西。」

「好吧。」

「利納雷斯說，您在調查案子的時候發現了這具屍體？」

車子往下駛向公路入口，巴爾加斯偷偷瞥了老同事一眼。刑事組待了二十年，利納雷斯被迫蒼老了許多。

「您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喝酒了嗎？」

「給我一個小時，我看還是一個半小時吧！還有，拜託你，別再發現其他屍體了。」

巴爾加斯和這位新朋友互看了一眼。他把剩下的牛角麵包遞出去，老狗一口吞掉。他想，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一旦年紀大了，連常識都能傷人，一點點的善意和憐憫就是上帝了。

「我可以再打一通電話嗎？」警官問道。

「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在山上探訪豪宅做什麼？山區旅遊嗎？」